林溫著手機無語片刻, 見周禮沒再開腔，也沒要做什麼，低下頭, 繼續給張力威留言。

按照助理的意思, 先表示謝, 再提出想當面答謝, 最后留下酒店地址和助理的聯系方式。

發送完, 林溫返回“消息”界面, 一長串的紅圓標異常震撼。

還需要等張力威回復, 林溫沒退出Q|Q，把在線狀態切換, 再看向界面。

最新的未讀消息來自幾分鐘前，容是一串震驚的表, 并配上文字：“是活著的林溫嗎？我的天有生之年啊！”

賬號備注的名字“王振”，林溫記得他是初中班里的育委員, 十四五歲就已經長到一米八, 座位永遠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邊上。

但凡去后面扔垃圾，王振總要出一條大長擋住去路。

另一條最新的未讀消息也來自幾分鐘前，容大同小異，備注名字“許敏翔”，林溫約記得他做過某門課的小組長, 好幾次作業收到這里, 會問有沒有不會的題目，他可以現在教。

但林溫對許敏翔的模樣已經模糊。

再往下的未讀消息是很久以前的, 林溫對備注的名字有印象, 但完全想不起對方長什麼樣了。

其余的留言時間基本都在七八年之前, 林溫掃了一遍, 沒有挨個點進去看。

只是想著，在同樣的一段時里，有些記憶已經如此模糊，有些記憶卻依舊深刻。

近在昨日，又恍若隔世。

林溫不由記起白天鄭老先生在前往育館的路上說的那句話——

“你們有沒有這種覺，有時候突然想起件什麼事，好像那已經是上輩子了。”

白天沒搭腔，因為覺得自己沒什麼回憶可想。

誰知道才過了幾個小時，竟回憶了這麼多，還是當著周禮的面。

想到這，林溫看向邊上，才發現周禮又換了一個姿勢。

他抱著胳膊，雙岔開坐姿懶散，腦袋低垂，眼睛閉。

林溫看不到他有沒有在皺眉，不過他呼吸很平穩，口淺淺起伏著，模樣像是睡著了。

夜間醫院人，這條走廊空空寂寂，連一風都不進來，此刻平靜安穩的狀態和先前在外的混仿佛發生在兩個不同的時空，對比鮮明。

林溫在這種安寧中也到了疲憊，后背靠下來，想像周禮一樣說睡就睡。

從沒經歷過這麼驚心魄的一天。

……也不對。

林溫突然一頓，某段舊時空像開了一個閘口——

曾經的某一天，也好像今天這麼驚心魄，那回遇到一個人。

林溫坐直呆愣片刻，然后眉心微微擰起，像尊雕塑一不。

半晌，偏過頭，遲疑不定地盯著周禮的側臉，眉心擰得更。

高鼻梁，微薄的，清晰流暢的下頜線，干凈的下和臉頰，一點胡渣都沒有。

即使添了淤青和破口，這張臉依舊英俊年輕。

林溫眉心松開，搖搖頭收回視線。

盯著墻壁，大腦放空。想閉一會兒眼睛，但已經沒了剛才昏昏沉沉的倦意。

不知過了多久，林溫再次轉頭，目落在邊人的臉上。

這張臉已經認識兩年多，一點都不陌生。

周禮無論是穿正裝還是休閑裝，打扮永遠干干凈凈，林溫想象不出他邋里邋遢，不修邊幅的樣子。

林溫咬了咬，慢吞吞出手臂。

手停在距對方臉頰一二厘米的位置，弓起手背，遮擋住周禮側臉。

似乎不太對，林溫歪頭細看，過了一會兒，放下手。

這個角度看不出來，需要辨認正面。

林溫站起，把手機擱椅子上，走到周禮正對面，先站著將對方上下打量一番。

接著抬起手，遮住周禮下半張臉，又覺得不對，兩手拇指相，做花瓣狀。

可周禮腦袋垂著，這個角度依舊不行。

林溫朝周禮走近兩步，不知不覺走到了他雙||間的范圍。

半蹲下來，兩手依舊花瓣狀，遮蓋在周禮下半張臉，包括下也遮住。

林溫以仰視的姿勢，只看周禮的、鼻子和閉著的眼睛。

但想象力不夠，還是沒辨認出什麼。

林溫覺得自己現在這種行為有點犯蠢，無聲地嘆口氣，正準備放下手起來時，面前睡著的人突然毫無預兆睜開眼，一把捉住兩只細腕，另一只手同時扣住后頸，將扯近。

周禮氣不好，雙眼布滿疲倦產生的紅，看人時顯出幾分郁深沉，以及凌厲。

他坐著俯，氣息近林溫，嗓音帶點被人吵醒的沙啞：“想干什麼？”

一切發生太快，林溫驚沒有蹲穩，雙腕被束，摔向前的時候手肘抵住了周禮的大，這才避免膝蓋磕地。

林溫掙扎著手腕和脖子說：“沒有……”

周禮沒松，他又問了一遍：“剛才想干什麼？”

林溫尷尬，臉有點熱。

“嗯？”周禮聲音很低。

“沒什麼……”

“嗯，”周禮道，“那你是走錯路了？”

林溫：“……”

“想去哪兒？”

周禮明顯在逗，林溫無話可說，手腕還掙不開。

“你先松開。”

林溫邊說邊看周禮，不聲地從看到鼻子，再看到眼睛。

周禮現在睜著眼，這雙眼睛林溫已經看過許多次，但沒有一次像此刻這樣，與他面對面，相距不過半掌，能深深進這雙旋渦似的眼睛中。

人的五眼、眉、鼻、口、耳，后四者都向外生長，只有眼睛嵌在。

外在總歸淺，在卻深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周禮也在看。

林溫的漂亮人畜無害，功勞全在這雙眼睛，圓溜溜又熠熠生，好像能讀出很多容，但又好像簡單純粹到了極致。

單純的人吸引人，矛盾的人更吸引人。

“林溫，”周禮這時開口，“你過界了。“

林溫一愣，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

周禮垂眸看著，重復了一遍：“現在你自己過界了。”

周禮這聲說得極輕，沒什麼力氣，就像在耳邊，順著灼熱的氣息送進來，林溫耳朵一陣麻。

林溫覺到周禮呼吸有點急促，掙了掙手，誰知周禮仍舊不松。

周禮收了收力，更加扣林溫的后脖頸。

林溫手腕還被捉著，雙手往前推，撞到周禮口。

周禮悶哼，被迫松了手，皺著眉啞聲道：“我他媽遲早被你害死。”

林溫第一次聽周禮說臟話，這一聲好像更輕了，半點神都沒。

林溫一他額頭，說道：“你自己要死別賴我，我給你去掛急診！”

周禮一不地看著。

“你不知道自己發燒了？！”林溫沒好氣。

周禮看半晌，就在林溫以為周禮又要拒絕看病的時候，周禮開口了。

“嗯。”

林溫：“……”

林溫跟助理打了一聲招呼。

老太太這邊還沒結束，助理問林溫：“嚴不嚴重？”

林溫搖頭：“還不清楚，應該是發燒了。”

“那你快帶他去看看，就算沒發燒，你們也先回去吧，還是早點休息好。”

林溫說：“如果發燒打點滴可能要很久，你們到時候先回去。”

“那你陪著他？”

“嗯。”

助理放心：“如果你不行的話跟我說一聲，鄭先生這邊一好，我就跟你換。”

“不用的，這邊你不用擔心。”林溫又提醒，“我已經給張力威留了你的電話。”

“好的。”助理道了謝。

林溫代完，把周禮帶下了樓。

林溫小時候總生病，冒是常態，發燒也是老朋友，各種各樣的癥狀太多，經驗富。

周禮果然是發燒，伴隨酸痛，所以他這幾天總是脖子，臉上也老是顯出疲態。

前段時間林溫腳傷，一切都任由周禮擺布。現在風水流轉，林溫指哪，周禮就只能呆哪。

掛完急癥后去科室，量完溫再掛點滴，林溫把周禮安置好，又問他拿車鑰匙。

“干什麼？”周禮剛挨了一針，點滴袋子懸掛在半空。

“我給你把藥拿來。”林溫說。

車就停在門診大樓前面的停車位，林溫來回一趟很快，除了拿藥，還把車上的備用毯帶來了，順便在醫院的便利店買了兩個蔬菜三明治，以防周禮待會兒肚子。

周禮口的傷三番兩次被誤，林溫擔心拖延太久會不好，本來想一上去就讓周禮找地方上藥，誰知回到診室時，周禮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

周禮看起來真的很累，臉上上又傷痕累累，跟半個月前的他判若兩人。

林溫把東西放邊上，抖開毯，輕輕替周禮蓋攏。

已經過了十一點，林溫也累了，坐在周禮旁邊的椅子，看了看點滴的分量，給自己調了一個震的鬧鐘，然后閉眼睡了過去。

周禮渾酸痛，睡得并不，他一時醒一時昏，沒多久又醒了過來。

診室里除了他們，還剩一對老夫妻，墻上電視機開著，聲音卻關了。

老夫妻蓋著彩的小被子，靠坐一起看著無聲的電視畫面，偶爾低聲談。

周禮看向邊上。

在他覺，醫院空調溫度并不低，但男老溫度顯然不同，林溫是怕冷的那一個，抱著胳膊蜷在椅子上。

周禮坐起，把蓋在上的毯扯了一大半過去，又給林溫掖掖，然后拆了一個三明治，一邊吃著，一邊另一只手進毯，覆住林溫冰涼的小手。

其實之前在樓上，林溫輕手輕腳在他跟前比劃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周禮拿著三明治，手背過自己下頜。

他記得自己在那個暑假的樣子，只是不知道原來自己在林溫眼里，只剩下了眼、鼻，還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