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拇指慢慢刮了兩下手機屏幕, 周禮把手機放回兜后才開腔：“明天再看況。”

“明天？你的意思是明天也許能飛？”溫溫求知。

周禮其實不太想說話。

這兩個月的時間對他來說是分裂的，一半時間他對著律師滔滔不絕，一半時間他對著世界裝聾作啞。

現在他應該屬于后者。

但周禮了一下手背上還沒褪去的凹痕, 還是緩緩開了口：“明天應該飛不了, 沒見那邊？”

周禮揚了揚下，溫溫順著他轉頭。

他們這邊風調雨順, 另一邊已經刮起十二級臺風。

“要是明天能飛, 機場這邊還能這麼裝孫子？”周禮語氣沒重音，說得漫不經心，“我剛查了下, 這里沒有開通到宜清市的高鐵，火車也沒直達，中途得中轉，全程時長超過一天。”

溫溫愣眼：“啊……那只能坐火車嗎？”

“你想坐還沒得坐。”周禮雙手兜, 在轉離開前最后說一句，“今天火車票買不到了, 得明天再看能不能買。”

如果真的飛不了，這一路還有的折騰。

溫溫言又止, 周禮看了一眼, 沒再說什麼, 轉個直接走了。

前面有柱子, 柱子锃亮, 映出溫溫往前追了兩步卻又很快停下的小作。

周禮只一瞥，腳步沒半點停頓。

只是才走出十幾米，后面忽然傳來清晰響亮的召喚：“小周——小周, 等一等！”

這聲喊回在空曠的機場屋頂, 攥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連那頭的十二級臺風都短暫地停了一下。

姜慧一手推著只碩大的行李箱，一手又推著輛小巧的黑嬰兒車，著個圓滾滾的孕肚在潔的瓷磚地面奔跑，看得人提心吊膽。

“你去哪兒啊小周——”姜慧最后高歌。

“……”

周禮在萬眾矚目之下收住了腳。

姜慧追到了人，著口稍稍口氣，問道：“你怎麼就走了呀，他們還沒說完呢，你是不是有辦法去宜清？”

“……我去吃點東西。”周禮說。

“哎呀那正好，一起去吧，我也了。”姜慧說，“待會兒機場這邊要有個什麼況，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商量商量。剛才在飛機上我差點就暈過去了，我這一輩子都沒上過這種事，比電影都要嚇人，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姜慧說話語氣還像之前一樣活潑，但臉上神顯然多了幾分后怕。

邊說邊肚子：“我出門出得，真怕再有點什麼事，還是跟著你一個大男人比較放心。”

周禮：“……”

姜慧還惦記著溫溫，轉頭招了招手：“溫溫，你也一起過來吧，阿姨請你吃飯！”

溫溫還站在原先的位置，距離他們大概十幾米，張了張，沒馬上過去。

周禮著，沒有作。

姜慧朝溫溫走了幾步，熱道：“傻站著干嘛，過來呀！”

姜慧一走，坐在嬰兒車里的大寶忽然發脾氣尖，姜慧又趕回頭，溫溫這才朝他們小跑過去。

自閉癥小孩的喜怒哀樂捉不定，姜慧把兒子抱出嬰兒車，邊哄兒子，邊對溫溫說：“我看你一個孩子上這種事肯定也嚇壞了，我活了三十幾年都沒上過這種事，更別說你了。你就跟著我們，反正都是去宜清市的，我們總能照顧一下你。”

溫溫“嗯嗯”點頭，很乖地說了聲“謝謝”。

因為是姜慧開的口，溫溫這聲謝也是對著姜慧。

周禮走在前面，沒有照顧后頭的兩人，走出機場后姜慧才反應過來：“誒，你要去外面吃飯啊？”

周禮回頭，“嗯”了一聲。

姜慧的行李箱很大，這會兒箱子被溫溫推著，只用管好嬰兒車。

周禮掃了一眼，開口：“我吃完就回來，你們可以在機場里面找個地方吃。”

姜慧擺手：“還是一起吧，里面也是烏煙瘴氣的。”

但外面卻是狂風暴雨，并不比里面太平。

機場大多建在郊區，這家機場建于七十年代，如今位置相對靠近市區。

周禮查到距離這最近的住宿餐飲，步行過去只需要五六分鐘。

天氣太惡劣，一時半會兒打不到車，他要是一個人，這點路直接就走過去了。

但他也不會為了兩個陌生人而改變自己的行。

周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看起來這麼讓人信任，又這麼好說話了，姜慧即使帶著孩子，頂著電閃雷鳴也要跟著他。

他從來沒扮過雷鋒。

三人都帶了傘，周禮撐開走進雨幕，走了幾步覺后面沒靜，他又回頭。

后面兩人磨磨蹭蹭，大的那個扶著嬰兒車在說話，小的那個歪著腦袋，在嘗試用脖子卡住雨傘，到現在都沒發現自己的馬尾辮已經岌岌可危。

周禮長長地嘆了口氣，走回小的面前，走了那只大號行李箱。

他起眼皮看去一眼，小的抿出一個淺淺的笑，語氣輕松地說：“謝謝！”

周禮沒吭聲，推著箱子默默在前面帶路。

冒著狂風大雨，六分鐘后三人走進一間飯店。

飯店里竟然坐著不人，有部分大概是進來躲雨，頭上上了不。

周禮挑了一張靠窗的位子，點完菜，他跟兩人打了個招呼，起去柜臺買了包煙和打火機，找到衛生間，進去點燃一支。

他不在機場吃飯，主要是為了出來支煙。

周禮記得他第一次香煙，拿的是周卿河的。周卿河嗜煙是在離婚之后，家中了一個人，但多了源源不斷的煙。

他長出難看的小胡子后嘗試著了一支，第一口就讓他嗆半天，第二口也沒嘗出滋味。

周禮了一會兒，拿出口袋里的手機，翻看先前在機場時已經看過一遍的短信。

短信是他母親發來的，問他為什麼手機關機，去了哪里，錢夠不夠用，讓他老實回去等開學，從頭到尾沒提其他的話。

周禮對著水池彈了彈煙灰，抬眸看向鏡子。

飯店里的鏡子沒干凈，表面一層臟，照得人也模模糊糊失了真。

他看著絡腮胡的自己，多也有幾分陌生。

一支煙完，菜已經上了兩道，周禮回到座位，沒見到姜慧，只看見小的那個正向后攏著長發，準備重新扎馬尾。

頭發濃卻細，總有幾綹落頰邊。

大寶被放在座椅里面，安安靜靜玩著他的小飛機。溫溫把發圈繞了幾下，一邊解釋：“姜阿姨去衛生間了，讓我們先吃。”

說著，聳了一下鼻子，朝他看了一眼。

聳鼻子的作很小，但周禮還是捕捉到了。

他提起茶壺倒了杯茶，問道：“怎麼了？”

溫溫放下手，搖了搖頭，不再塌塌的馬尾跟著秋千。

周禮喝了一口茶，杯口抵在邊說：“你很喜歡有話憋著？”

溫溫愣了下，然后說：“不是……我只是聞到了一點煙味。”

“我剛去了煙。”

“哦。”

桌上擺著兩只筷子盒，一只盒里裝著一次筷子，一只盒里裝著普通的合金筷子，任由顧客自己選擇。

周禮手去拿合金筷子，對面的人也恰好手，兩人指尖一。

溫溫把手了回去，周禮出一雙，才再手去拿。

兩人都往杯子里倒了熱茶，把筷子燙了一遍后開始吃飯。

周禮在生活中有點小潔癖，他喜歡干凈整潔的環境，吃的方面，能選自然也盡量選干凈的。

一次筷子比這種無數人使用過的合金筷子要干凈，但他非常不喜歡一次筷子的細小和輕薄，所以選筷子是個例外，他挑讓自己舒服的。

這還是他頭一次到跟他做出同樣選擇的人，只不過不知道對方又是什麼原因。

溫溫的手機在“滴滴”響，是Q|Q的聲音。沒管Q|Q，先給母親打了一通電話，匯報現在的況。

“所以今天回不來了，況我待會兒再問問。”

“你們別擔心，我沒事。”

“我現在在吃飯，晚上住宿機場這邊會安排，回去的問題機場當然也會解決，可能趕不上開學。”

周禮吃著菜，聽到這，他瞟了眼對面。

這小的又編了幾句才掛斷電話，手機沒電了，從包里翻出電板。

智能手機還沒完全普及，用的是普通機型，電板換好，Q|Q又滴滴響了兩聲，依舊沒管。

“叔叔，這附近是不是有賓館？”溫溫打聽。

周禮淡定地了一口飯，回：“有，你想住這兒？”

“嗯……你不住這里嗎？”溫溫問。

“住這兒。”

“你知不知道哪家便宜點？”

“你預算多？”

“一百左右？”

周禮拿出手機，點開網頁，讓自己看。

溫溫看了看整一片全是屏幕的手機，又看了看他。周禮頓了一下，然后做示范劃兩劃。

溫溫點頭：“哦，知道了。”

周禮問：“有嗎？”

“有是有……但是好像離這邊比較遠。”溫溫說，“這個價格和房間要怎麼看？”

缺乏獨立社會經驗的準初三小朋友，現在外出跟著“大人”，充滿了求知。

周禮跟說了半天話，嗓子也漸漸適應了，順手教了一遍手機作。

溫溫一邊研究酒店，一邊吃飯，還一邊喂大寶吃蛋羹。

大寶吃東西的時候倒很乖巧，雖然眼睛不會看人，依舊玩著自己的，但他會乖乖張。

溫溫喂得不練，但作很小心，喂完一勺，會刮一下大寶邊，注意到口水會流下來，又打開兩張紙巾，塞進大寶領口，接著繼續刷周禮的手機。

Q|Q又響了一聲，周禮問：“不回個信息？”

溫溫低頭刷著酒店網頁說：“不用回，都是說些開學的事。”

周禮問道：“你哪天開學？”

溫溫回答：“九月一號。”

周禮挑眉：“你跟你家人說趕不上開學？”

溫溫頓了一下，說道：“機場那邊不是說，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改簽嗎？三天后已經開學了。”

“不是還有火車？”

“你說不一定能買到票吧。”

“我沒這麼說，我說的是明天再看。”

“……”

“再不濟還有大。”

“……大要坐更久。”

周禮總算看出來了。

他扯了下角，突然心來，拐小朋友：“想不想逃學？”

小朋友一愣。

外面的狂風驟雨把他們邊上的窗戶當鼓砸，集的鼓聲咚咚咚，砸的人心跳加速，沸騰。

……

診室里無聲的電視節目還在繼續，墻上時針默默行走，周禮掌心下的小手忽然了。

他著才吃一半的三明治，看向邊躺椅。

林溫側著臉，眼皮微，像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