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曾氏的病，陸徜一行在沛縣逗留了三天。

除了記憶之外，明舒恢複得很順利，不論是還是神亦或緒。新換上後，後背的況果然好轉，也能睡幾個安穩覺，人日漸神，傷醒轉後的不安亦逐漸平靜，慢慢就有了過去的氣神，笑容也多起來。

空的過往雖然讓人惶，但也不會帶來痛苦，明舒並冇覺得難，隻不過麵上雖無恙，心裡的懷疑仍冇放下過。從這一皮到與他們格格不的生活習慣，都在提醒，他們之間的差彆。

比如曾氏與陸徜出貧苦，家務樣樣通，但卻十指不沾春水，連起灶燒水這樣簡單的活計都不會。那日想清洗裳，到井邊人卻杵住——這本該與吃飯穿一樣的技能，的卻毫無記憶，彷彿從冇做過般。最後還是陸徜出來，駕輕就地打水洗，乾了本來該乾的活。

再比如吃飯。曾氏與陸徜節儉，一日三餐吃的多是乾糧，不是胡餅就是饅頭，佐以曾氏在江寧時醃好的醬瓜之類。明舒吃不慣這些，放冷的胡餅饅頭嚼來難以下嚥，每每咬了兩口就罷手。後來還是曾氏看了出來，在路上時就會停車給煮些栗米粥，陸徜打個飛鳥野之類給加餐，到客棧也會點兩道當地小吃給解饞，雖說飯食依舊陋，但到底都遷就的口味。

這些差彆，陸徜隻給一句解釋你從小養，以前冇做過這些，以後也不必做。

如此看來，倒真像是曾氏與陸徜放在心尖尖上疼寵的幺，而坊間也不是冇有這樣獨寵兒的人家，陸徜告訴的世，好像也說得通。

但是……仍然懷疑。缺失的記憶讓過去了任人塗抹的畫卷，不能保證陸徜與曾氏不是彆有居心的歹人，比如柺子？可柺子會像曾氏和陸徜那樣，知喜好，護命？這也說不通吧？更何況這些時日接下來，能看出曾氏和陸徜對是悉的，再不濟，他們從前也該是人。

也許是多心，曾氏真是的母親，而陸徜真是的阿兄。

叩叩——

兩聲敲門，抱著被子坐起來，迷迷糊糊喊了聲“進來。”

門被推來，陸徜從屋外敞亮的線裡走進，在床前兩步停下，蹙眉道“還冇起來？”

床上的人著眼看他，子還藏在被裡，鼓鼓囊囊的，兩頰睡得通紅，正頂著糟糟的頭髮滿臉迷茫。

明舒回道“馬上。”其實已醒來有段時間，隻是睜著眼胡思想而已。

“昨晚睡得可好？”陸徜將手裡拿著的小陶甕放在床頭。

明舒點點頭。

陸徜一共要了兩間房，因為曾氏病中，夜裡需要人照顧，明舒原自告勇，不想被陸徜趕到這屋休息，夜裡曾氏都由陸徜一個人照看，到白天明舒再與他換。一個人霸著整間屋，冇人吵，睡得自然香甜。

“還要喝？”瞥向那陶甕，苦了臉。

陶甕裡裝的是陸徜一大早買回來的香飲子。曾氏患的是普通風寒，不願意看大夫，就讓陸徜在鎮裡的飲子鋪裡買對癥的飲子，陸徜怕明舒過了病氣，每每都會多帶一份香飲命喝下。

香飲子雖號“香”，但給明舒這劑香飲，可苦了。

“防患未燃。快些喝！”陸徜盯著。

床前有尊鎮山太歲，明舒知道逃不過，抱起陶甕仰頭就喝，三下五去二喝完，整張臉都皺一團，張大喊苦，隻差冇把舌頭吐出來。

“含著。”陸徜指尖一彈，一準無誤彈明舒口中。

明舒猛地閉，舌尖嚐到甜味——是飴糖。

“病真多。趕起來，今天要出發了，再晚怕要下雪。”陸徜罵了一聲，轉頭出了房間。

明舒抱著被子，細細嘗著飴糖，心裡又想——

哥哥，應該就是他這樣的吧？

臉上嫌棄得要死，心裡還是疼著的。

————

在沛縣的第三天，陸徜又帶著曾氏與明舒啟程。

天有些沉，風颳得很大，卷著路上的塵土迷人眼眸，是降雪的前兆。陸徜戴上風帽鬥笠，把臉頸遮得嚴實，頂著寒風駕車，明舒和曾氏躲在車廂裡，隔著薄薄的車廂壁也能聽到外頭呼呼作響的風聲。

因為明舒的傷與曾氏的病，路上耽擱了許多天。若再晚抵京，怕要撞上歲末，到時候賃屋諸多不便，故陸徜加快了駕車速度，以期早些趕到汴京，隻是天公委實不作，才從沛縣出發一天，天上果然下起雪來。

馬車正常速度三天時間能到下個城市，而按陸徜的計劃，加趕車的話則兩日可達，就能趕在雪下大之前找到落腳地。

他打算得好好的，隻可惜這場雪下得非同尋常。

天沉得像要下來，風卻越刮越猛，初時隻是雪沫子，與塵土一起被風捲在半空，四周像攏了層灰霧，前路很難看清，馬車的速度隻能降下來。半天之後，風勢冇有減緩，越發猛烈，雪沫變雪片，遮天蓋地般落下，能見度就更了，馬車的速度幾乎是在爬。

可哪怕馬車的速度減到最慢，明舒躲在車廂裡看不見外頭景象，也意識到況不對勁了。

馬車的溫度似乎在半天驟然下降，即便躲在裡麵，也已手腳冰冷，而隔著車廂傳來的風的嘯音，彷彿是巨拉長的哭嚎，嗚嗚咽咽的刮過耳畔，攪得人心底發慌。

在裡麵都凍得不行，更遑論在外頭駕車的陸徜？

想了想，明舒衝到車門前，將車門打開一道隙——風猛地灌進來，一時冇能把住，門被刮開許多，最後用了力氣纔將門抵住。

外頭昏天暗地的，道路前方與兩側都已看不清楚，陸徜會在馬車前，頭上上都落了層雪，聽到後的響轉過頭來，吼道“出來乾什麼？快進去！”

他的聲音被風吞了一半，到明舒耳邊隻剩一點，看不清他的臉，把著門也吼道“這天氣怎麼回事？”

“暴風雪！”他仍是用吼的，“快點進去！”

明舒嚇了一跳，轉鑽進車廂，心臟怦怦直跳。

想起剛纔瞧見的景象，明舒心裡越發冇底。路是盤山路，一側是懸崖，可如今被風雪迷得看不清前後左右，倘若一個不留神，這馬車就要駛到山崖下麵去。再者這麼冷的天，陸徜一個人頂著風雪如何得了？

有心幫忙，卻無使力，這滋味極不好。

“發生什麼事了？”一直昏沉瞌睡的曾氏醒來，問道，“我迷迷糊糊好像聽到阿徜的聲音。”

聽到聲音，卻冇聽清容。

“冇事，外頭路不大好走，他說他會慢些駕車。”明舒強自定下心安曾氏道。

知道陸徜這人最是孝順，定不願意母親擔驚怕，外頭幫不上他什麼，那在這裡安好曾氏，也算解他後顧之憂。

“怎麼冷了這麼多？”曾氏打了個哆嗦雙臂道。

“可能是因為到了山上吧。”明舒說話間抖開自己上包的厚毯要給披上。

曾氏忙握住的手，溫笑道“好孩子，我不冷，你自己包些，莫著寒。”

明舒便張開毯子一把摟住曾氏，把自己和曾氏一起裹到了毯子裡，又將頭輕輕抵在曾氏肩頭，道“這樣更暖和。”

曾氏愈發憐，著頭道“傻孩子。”

明舒笑笑，不作聲。

母親在邊，哥哥在外麵，似乎也冇什麼好害怕的。

————

馬車停下時碾到石塊，明舒被顛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摟著曾氏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外頭的風雪聲毫無消停的跡象，馬車這時候停下，是遇著什麼事？

將睡著的曾氏放平，剛起去，門卻被人從外推開，包得隻剩眼睛的陸徜出現在門外。

“找到一間客棧落腳，避過這陣風雪再作打算，我先前去探探。”陸徜的聲音嘶啞道。

“等等，我隨你去。”明舒看了眼安睡的曾氏，矮走到門前道。

陸徜想了想，道“也好，你包點，外頭極冷。”

明舒隨手拿薄毯往頭上一兜鑽出馬車就要跳下，被陸徜一把攔住。

他已經站在地上，在馬車上，兩人個頭平齊，陸徜一把攥住的薄毯往臉上一蒙，繞了兩圈掖得冇留一隙才作罷，裡隻道“不是讓你包點再下來？”

明舒估計自己包得和他一樣，臉上隻剩眼睛在外頭，四隻眼睛一撞，不由笑出聲來，按著他的手臂跳下馬車，也打個哆嗦“好冷啊。”

“要不你回車上去等我。”陸徜便道。

明舒回往他手裡塞了個小炭爐，再以掌握住他的手不停。他那手雖然戴了手套，但依舊凍得僵。陸徜怔了怔，隻聽一邊道“快暖暖。”一邊又抬手抖他頭上肩頭的雪，那手抹過他的眼，抖落他睫上沾的雪，他纔回了神，一把抓下的手鬆開，隻道“先進去看看。”說話間人已大步轉，向客棧邁去。

風颳得猛烈，草木被吹得東倒西歪，稍瘦弱些的人都要被人颳倒，陸徜起先還自己走，兩步之後就回了頭，攥著明舒的手往前走去。四週一片朦朧，也分不清時辰，若非前麵出燈火芒，誰也不知道這裡是屋舍。

荒山野嶺，不會是人家，隻可能是給過路的旅客休憩的小客棧。

冇走幾步，二人就瞧見一個四方方的院落，門口立著木招牌在風裡咿呀作響，果然是個名為朋來的小客棧。

客棧的院落並不空曠，停著好幾輛馬車。這是用來拉貨的馬車，隻是眼下不見馬兒與貨，隻剩個馬車殼在這裡。陸徜放慢腳步打量了幾眼，就聽到明舒的聲音“咦？有人同我們一樣來這裡避雪？看樣子就比咱們早了一點呢。”

“哦？”陸徜似乎有意讓解釋。

“雪下了也有段時間，但這馬車上也冇落多，院裡的車轍都冇全蓋上，來的時間應該不長。”明舒就解釋起來，又道，“看這車馬的陣仗，來這兒避雪的怕是個商隊。”

“不是商隊。”陸徜這會不急著進客棧，反停在這些馬車殼子外繞了一圈，又到客棧旁邊的馬棚瞧了兩眼，果然看到幾匹馬正在吃草飲水。

“這是鏢局押鏢的鏢隊。”陸徜又道。

“啊？”明舒微詫，很快便問他，“鏢隊？你怎麼看出來的？”

陸徜道“馬車上麵，有鏢局的暗徽。”

“你一個人讀書人怎麼知道這些？”明舒又好奇道。

陸徜便不答了——年貧苦，寡母無力護他，他有好幾年其實都在江寧縣廝混，結過不三教九流，道上的這些事，他心裡有底。

明舒倒不執著，自己又喃喃道“鏢有明鏢暗鏢之分，這鏢隊押的是明鏢還是暗鏢？”

自問，又自己分析“鏢局押鏢是有規矩的，論理要派人在外值守放哨，可自打我們走進這裡，就冇遇見人。這麼多輛馬車，這鏢隊人數不，可客棧裡卻無聲響傳出，莫非是遇到了……”有不好的預，可又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隻斟酌道，“若果真如此，他們運送的貨應該價值不匪，當是……”

“是暗鏢。”陸徜與異口同聲。

明舒瞪大了眼看他。

陸徜也好奇——分析得頭頭是道，與他不謀而合，可是個深閨娘，何來這等見識？

這問題他冇問，因為問也不會有答案，失憶了。卻是不知簡家經營金，貨往來都是貴，不得請鏢局護送，簡明舒早就幫家裡打點生意，雖冇直接接，但也不算陌生，那些東西就如同算學詩詞般，還都記在心裡並冇忘記。

這好奇很快就被按滅，兩人心頭都籠上濃濃不安。

這間客棧若是黑店，他們住是不住？不住，更大的暴風雪將至，他們又無可躲。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二人對視，誰也冇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