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第 4 章

菩家獲罪,是在八年之前,那時,在位的還是明宗——本朝終結百年世一統天下,立國後的第三位皇帝,如今孝昌皇帝的父親,生前在位四十有一年。

而要說菩珠祖父之罪,則須從本朝如今尚在的薑氏太皇太後這位奇子說起。

薑氏出將門,父跟隨本朝開國太|祖東征西戰,立下赫赫戰功,太|祖駕崩,太宗繼位,時年十五歲的薑氏被立為皇後。

薑氏一生無所出。十年後,太宗駕崩。

太宗子嗣不振,在位十年,隻留一個地位頗低的陳姓嬪妃生的皇子,便是明宗。當時明宗才十歲,齠年登基,薑氏遵先帝照,以嫡母份輔佐帝代為聽政,定年號宣寧。

李氏皇朝立國後,北方一直有著前朝所的邊患。北人建立了統一而強大的狄國,騎兵銳不可擋,而中原曆經百年戰,人口銳減,百業凋敝,錢糧匱乏,立國後的二十年裡,雖休養生息,但國力一時還是難以恢複,對北狄隻能於防的劣勢之態。太宗駕崩時,北狄正兵強馬壯,趁中原皇朝皇位更替、婦人當國的大好機會,舉兵南下,號稱控弦百萬,大有侵踐踏中原之勢。

李氏皇朝當年的開國武將此時大多已經凋零,大將難尋,傾舉國可員的錢糧,最多也隻能支撐二十萬兵馬一年的戰事。麵對來勢洶洶的強敵,國岌岌可危,朝堂一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不大臣主張避戰納貢求和,又百般論證,隻要不打仗,所納之出,遠不及迎戰所耗之錢糧。

帳算得是不錯,卻被當時年僅二十五歲的薑太後一口拒絕。頂住巨大力,提出以戰謀和的主張,在親王定北王的支援下,大膽啟用當時已年過古稀的老將軍長平侯梁棟和自己的族弟薑虎領兵迎戰。老將軍坐鎮指揮,薑虎雖年輕,卻是個軍事奇才,利用北狄的輕敵,設計敵,幾次鋒過後,次年,最後一場大戰,大敗北狄,引發北狄朝廷盪,諸王紛爭。狄人被迫收,退兵議和。

考慮到本朝當時也無能力再深追擊,更無法支撐長久大戰的實際局麵,且自己當初的目的也已達到,薑太後接了議和,這場持續了將近一年的大戰,就此結束。

這一仗,非但薑太後以戰謀和的主張得以實現,李氏皇朝國威大振,西域諸多原本搖擺在狄國和李氏皇朝之間首鼠兩端的小邦紛紛投向李氏,更重要的是,換得了可預見的將來數十年明宗朝的北境太平。

戰後,梁家進位,薑虎封侯,經此一戰,為了朝廷新一代的軍方核心人,薑太後更是威無二。的號令,百莫敢不從,民間甚至以薑太後的容貌塑西王母之神像加以焚香跪拜。

數年後,明宗年大婚,立對皇朝立下過汗馬功勞的長平侯家梁氏為後。

皇帝大婚後,薑太後便歸政於皇帝,但皇帝還很年輕,當時不過十五六歲,在大臣的請求下,還會繼續過問一些重要的政務。

如此又過了幾年,到了宣寧十年,明宗二十歲,發生了一件引發朝野爭論的大事。

明宗為自己的親母陳太妃加封太後頭銜,並徽號聖安太後,儼然齊聖仁薑氏太後。

本朝有製,皇帝生母若地位低微而嫡母在,即便皇帝登基,也不可稱太後,除非年過六十,方可加封太後之號。

先帝駕崩之時,陳太妃當日還隻是嬪,這一年,也才三十五歲。明宗一出手,不但進了太後號,還進了與薑太後相平的徽號。

皇帝的這個舉在朝廷引發軒然大波,包括宗正在的絕大部分員都上奏反對,但皇帝以嫡母太後恩許為由應對,一概不理。群臣莫可奈何。

這是一個信號,人並且也頗有文治武功之能的皇帝開始想要擺來自嫡母太後大翼的影,樹立自己的權威。

其實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朝堂中的敏銳之人也早已有所察覺,親政後的皇帝,似乎忌憚起了薑太後,漸漸開始疏遠薑家乃至太後,對和薑家結為姻親的梁家亦日漸生分。梁氏雖貴為皇後,皇帝與並不親,大婚第一年生下了被立為太子的長子李玄信之後,這麼多年,梁後再無所出。皇帝對太子似乎也不是很喜歡,常常幾天也不會召來見上一麵。

就在群臣為皇帝與嫡母薑氏太後的關係深憂慮之時,薑太後再一次做出了的選擇。

這一年,35歲的薑太後以養病為由,遷出皇宮長安宮,住到了為太後太妃養老而修的蓬萊宮。兩宮相距二十裡,以植木蹕道相連。

這是薑氏太後退的標誌。果然此後再未參政,而是潛居蓬萊宮,收養了去歲因西南邊事在外奔波不幸染疫去世的定北王,是為金熹長公主,親自養,視若親

二十年便如此過去。到宣寧三十年,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值得提出來說道的事。

幾十年天下太平,休養生息,人口繁衍,國庫漸盈,李氏皇朝開始備反擊北狄的國力。而北狄經過二十年的蟄伏,也再次蠢蠢

來,懲而誅之,去,備而守之。

自古至今,於邊患,華夏王朝之君王,凡有幾分氣者,無不奉此為圭臬。

正當壯年的明帝亦追求守中治邊,且頗有作為。

在他親自的調度和謀劃下,幾年之前,皇朝又取得了一次對北狄的軍事勝利。這個時候,當年的平侯薑虎已經因病去世,但他的兒子薑毅橫空出世,不但繼承了其父的侯位,亦繼承了其父的軍事才能,二十歲領兵上陣,再一次取得大捷。雖非決勝,卻令北狄訌加劇,這一次直接導致裂為東西。西狄弱而東狄強,西狄王與李氏皇朝修好以共同對付東狄,這幾年頻頻遣使東來,最後提出為王子求娶金熹長公主的請求。

王子去年曾隨使者來到京都,偶遇金熹長公主,十分傾慕,回去後念念不忘,這纔有瞭如此的和親之請。

金熹長公主這一年二十歲了,花容月貌,不知為何仍未婚配。在蓬萊宮深居了二十年,當時已年逾半百的薑太後萬分不捨,但最後,還是送走了視若親的長公主。

據說長公主從京都西永樂門離開的那一夜,多年未出蓬萊宮門的薑太後在永樂門上獨自立到了深夜。

是夜,夜寒濃,華髮星點,影蕭瑟。

菩珠就生於金熹長公主和親塞外的次年。

歲月如水,流淌,又過去了七年。

到了宣寧三十九年,明宗登基將近四十年了,前的人皇子有四位。

長子,即梁後所出的太子玄信。

次子晉王玄吉,便是如今的孝昌皇帝,陳太後的侄陳妃所出。

三子楚王玄義,董妃出。董妃族兄董乾有才乾,七年前對北狄的戰事裡,明宗派董乾統籌錢糧。他也冇有辜負帝恩,調度出,後被授車郎將,為皇帝的近臣,董家自此也有追趕薑家分庭抗禮的態勢。

最後一位子,封秦王,名玄度,因生母闕妃進宮遲,當時明帝已經登基二十多年,人到中年,故秦王與幾位皇兄年紀相差頗大,兄長皆而立,而他年方十六。

這一年,明宗也將近五十歲,龍日漸欠安,太子卻早過而立,正當壯。

論自,太子聰穎好學,寬仁厚

論護持,母舅梁家自不用說,年輕的平侯薑毅,亦是太子之友。武有這些戰功赫赫的實權軍方人,文,則有以太子太傅菩猷之為首的京輔士人文集團。

菩猷之,便是菩珠祖父。他重太子,猶京輔士人重太子,而京輔士人重太子,無異於天下士人重太子。

明宗對於曾定掌乾坤又輔佐自己坐穩帝位的嫡母薑太後,無疑始終是懷著極大的敬重之,但這位時與嫡母太後親無間的皇帝,人後心態有變。他之所以不喜梁後所出的太子,或許也與這種變化有關。

太子越華得人心,皇帝的心思便越是微妙,加上有心之人進言,倘若說早年,皇帝對自己的喜惡還有所剋製,隨著年紀老去衰微,竟漸漸不加掩飾,常以太子奏對有誤而加以斥責,甚至當著近侍大臣之麵,疾言厲

壯太子,衰微父帝,在權力的太阿麵前,本就是道無解之題。

更悲哀的是,太子從小本就不被父帝所喜。

不知道多次,太子李玄信在噩夢中驚醒,一頭冷汗,涕淚加。

他夢見父皇拔劍刺向自己,自己倒在泊中,苦苦哀求,表明心跡,而父皇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離去。

這不僅僅是夢。他知道,遲早有一天,即便父皇不殺死自己,也會廢了自己。

四個兒子裡,父皇最的,是他的弟玉麟兒。

玉麟兒是四弟李玄度的名,他的母親闕妃來自闕。

闕國位於中原之北,與狄近鄰,是一個古老的北方小國。據說上古時代,闋人最早的先祖曾居中原西,人多高鼻白,貌異,後周朝時,東遷安居立國,遂與中原通婚往來,到如今,千年之後,闕人無論容貌章服、文德刑政,與中原王朝皆是無二。

又傳言,闋人先祖曾獲銅山,取之不儘,用之不竭,財富驚人,闋人男子則驍勇善戰,借先祖擇定立國之地的天然山川地勢自保,國雖小,卻綿延生息,代代不絕,即便前朝中原百年大之際,遭狄人多次侵襲,亦始終自立,未嘗被叩開關門半分。

四十年前北狄南下,大戰在即,薑太後備戰之餘,遣使者麵闕王。闕王審時度勢,毅然決定出兵助薑太後。戰後,闋王領國歸附,被封武德天王,賜國姓。宣寧二十二年,闕王京都,封貴妃,次年誕子,便是太子的弟玄度。

闕妃容貌極,明宗寵,本就子以母貴,又是隔了多年之後中年再次得子,且據說闕妃生產前夜,明宗夢一白麒麟自北踏雪而來,醒來以為吉兆,待闕妃真產下皇子,當即替他取名玉麟兒,一歲便封秦王。

從他封號,便可窺知父皇對四弟的寵程度了。而四弟也不負父皇所期,文武雙全,十六歲就被委以北衙中央軍四衛之一鷹揚衛郎將,掌長安蓬萊兩宮的北宮門戍衛要職。

太子難以忘記去歲春日所見的一幕。

京都春深花濃,芳草菲菲,他去拜完嫡祖母薑氏太後後,不願立刻回到那個到都有耳目監視的東宮,微服來到蓬萊宮附近的城西淥水岸邊散心。

人,他卻心思重重,始終無法開懷,想著昨日自己舅父大將軍梁敬宗暗傳的信。

舅父向他轉達了些訊息,並再一次勸他,務必做好周全準備,以防萬一。隻要自己點頭,他會全力幫助自己。

做了三十年的太子,一旦真的被廢,即便能夠茍活於世,恐怕也是比死還要悲慘。

到無比的痛苦,為自己必須要做這樣的艱難抉擇。

他立在橋旁酒樓之上,憑窗遠眺,怔忪之時,忽見一個年郎從北麵自己方離開的蓬萊宮方向縱馬而來。

,冠金冠,束玉帶,佩弓矢,前翠羽,後旌旗,|下騎著那匹上個月西域才遠道而來進貢給皇帝的大宛天馬,在後一群與他年紀相仿的京都世家子弟和便甲護衛的簇擁之下,徑從淥水橋上疾馳而過,留下後一地被馬蹄踐踏泥的杏花。再其後,騶奴們驅著來自太廄的十幾頭悍烈獵犬奔隨,犬吠與子弟發出的縱狂呼錯,驚得路人紛紛奪路閃避,指指點點。

皇城裡的道路,除非是有來自城外的急信使,否則不允縱馬。

而那馬隊迅疾如風,冇有毫緩勢,在那緋年的騎領之下,轉眼到了城門之前。

城衛遠遠瞧見,認出來人,早已大開雙門,俯首拜在路邊,等那年從麵前經過。

年便是自己的弟玉麟兒,看他樣子,似是剛從祖母薑太後那裡出來,趁著春,去往城西太苑遊獵取樂。

年遊,王孫公子為駕伴,五侯子弟爭羽衛。鐘鼓饌玉,俊遊獵,踏馬天街,俾睨玉京。

這就是深得父皇之寵的天之驕子啊,自己的弟弟。

父皇越老,便似越偏於他。

到何等地步?

兩年前,四弟十四歲的生日,父皇醉酒,對畔侍奉著的宦沈皋說了一句話。

他說:昔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周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朕觀秦王甚好,天命之相。

周太王和周文王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悖逆宗法,廢長立

沈皋惶恐無比,當時長跪不起。

父皇當時說完,似也醒酒,隨後未再提及半句。

這件事最後輾轉傳到他耳中,想必自然也會傳到他另外兩個年長的弟弟耳中。

闕妃走得早,失母後,他替在祖母薑太後與自己母親梁後宮中居住,經常跟著自己讀書獵。

所以和晉王楚王兩個弟弟不同,太子對這個小了自己許多的弟,一直懷了很深的真摯。並且,這個弟,他對自己也非常親近,全然信賴,太子能夠覺的到。

兄弟親厚,雖非同母所生,卻勝似同母。

不知自己另外那兩個弟弟得知了這話會作何想,但是自己,當時即便得知父皇如此酒後之言,他覺得也隻是失落與悲傷,為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獲得父皇認可的失落和悲傷,卻未對四弟生出過一一毫的嫉妒之

然而這一刻,太子李玄信知道了,他是嫉妒的,真的嫉妒自己的弟。

為他什麼也不必做,便獲得父皇還有嫡祖母薑氏太後的無上寵

是的,薑太後雖也親厚於自己,常勉勵教導,但在四弟七歲那年他們的姑姑金熹大長公主遠嫁塞外之後,隻有在看到四弟承歡膝下之時,祖母的眼中纔會出歡喜之

太子嫉妒,也為四弟能夠無憂無慮,縱樂。然而自己,從小未曾有過一分一毫的安全之。從他知事起,伴他長大的,就隻有無時不刻的惶恐與迷

他已經三十多歲了,見過三十多次如此這般的玉京春深。然而他可曾有過一次像四弟這般無懼惹來史彈劾的隨心所之舉?

冇有。

一次也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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