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第 11 章

主上這些年格變得厲害。

奉道自然是真,但在人後,葉霄不敢說,實則有點喜怒不定。

如方纔那樣,前一刻憐憫贈,後一刻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改主意,本不算什麼,無足掛齒。

問題是,他口中輕飄飄出來的那一句話,人相當的為難。

菩家那位小淑,再怎麼樣也是小淑。更重要的是,還有當年菩家那一層關係在裡麵。主上可以隨心所想說什麼就是什麼,但自己從前卻與小淑的父親有過往來。本朝立國後,為人口之計,規定男十四,十三便可婚嫁了。自己若早早娶親,如今怕都能做的父親了,當麵直接數落這種事,哪怕充當個傳話的角,未免也是尷尬。

出來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不去,像方纔那樣驛丞便可。把人了來,話溜到邊,又說不出來了。

自己去傳,最多也就自己知道。

若轉驛丞,豈不是又多了一個人知道主上對小淑的惡評?

不妥。

猶豫了下,葉霄揮了揮手道無事,打發走莫名其妙的驛丞,無可奈何追了出去。

菩珠和阿已經離開驛舍走到回楊家的半路了,忽然聽到後傳來喚聲,轉頭一看,竟是李玄度邊那個臉上有道刀疤的漢子趕了上來,又嚇了一跳,一瞬間腦子裡鑽出了個念頭。

這是乾什麼?

李玄度是後知後覺想了起來,要匡扶正義查問起崔鉉給自己的那些金的來曆?

略微張,盯著停在自己麵前的這個漢子,卻見他遞給阿一個錢袋似的東西。阿打開看了一眼,迅速向自己。

葉霄道:“主上吩咐,助小補家用。”

“方纔聽了驛丞之言,才知你便是菩家淑。”

他又解釋了一句。

原來如此!

菩珠這才鬆了口氣。是自己想多。

他兔死狐悲,善心大發了。

既如此,接過便是。

定下了神:“多謝……”

誰知剛開了個口,卻見這漢子擺了擺手。

“主上另有一話,命我轉給小君……”

菩珠立刻點頭,作聆聽狀。

葉霄轉臉,眼睛落到彆,用平淡的不帶任何起伏的語調飛快地道:“淑靜容,潔自好。”

菩珠微張。

先是一愣,很快激了起來。

的小君,純良貞惠,那人怎的如此說話!把小君當什麼了?

手都微微發抖了,想把錢袋連同片刻前得的賞錢一道全部扔回去。卻又心知人在屋簷下的道理。

如今的小君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君了,再冇有誰能庇護,自己更是不能。要是這樣做了,隻怕會給惹來麻煩。

朝著這漢子比劃著,裡啊啊啊啊個不停,眼睛都紅了。

菩珠很快回過神,心中雪亮。

這是那個李玄度在拿今晚上的事譏嘲自己呢。

以前隻知他為人險,謀朝篡位,冇想到心眼也跟針鼻似的。

自己那麼說好話了,崔鉉都跪下去賠罪,他居然還逮住機會損人。

外表神仙似的,裡卻這麼小肚腸。

忙挽住阿還在力比劃的胳膊,朝搖頭,示意不必辯白,隨即轉向臉似帶出幾分尷尬的葉霄,麵帶微笑,恭恭敬敬地道:“我記下了,多謝您主上的教誨。往後若能改,我一定會改。”

葉霄一怔,看了一眼。

回去的路上,菩珠輕聲語地勸,阿因為傷心還泛紅的眼睛,臉上也勉強出笑容。

勞作一日的阿姆睡著了。菩珠卻再次無法睡。

冇想到,今晚會在這裡遇到李玄度。

前世裡,和李玄度,這個隨自己丈夫稱之為皇叔的人,自然不會不認識。

很多場合,宮宴、祭祀,或在嫡祖母薑氏的蓬萊宮裡,常遇到他。

他向來嚴守自己作為宗室叔王的禮節,亦是如此。兩人之間,冇有任何意外發生過。

除了那一天。

這輩子在醒來後,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前世的那一天,自己冇有一時心做了那件糊塗事,那麼後來的結局,又將會是怎麼樣?

孝昌六年,也就是明年差不多這個時候的春天,京輔周邊會有一場疫,京都亦波及,薑氏太皇太後不慎染疫,本就年過七十了,就此溘然辭世。

三個月後,孝昌皇帝親自扶陵,將太皇太後靈柩送往莊陵大葬,途中駐蹕,遭遇了一場極其危險的刺殺,皇帝甚至了傷。隨後查明,刺客和闕有關,證據確鑿,極有可能是闕國所派。

這個時候,皇帝已經隻剩秦王一個兄弟了。一向厚待弟的孝昌帝冇有想到,他會趁著太皇太後大喪自己不備之際如此圖謀作,心寒齒冷,派人傳他對質,他卻畏罪潛逃,不知所蹤,皇帝遂釋出大索令。

那段時間,作為太子妃的為了避開疫,一直居住在太苑的行宮裡。那裡占地廣闊,草木鬱鬱,還有一個極大的湖池。

皇帝遇刺之時,京輔疫雖已消退,還是冇立刻回宮。

便是那一日,偶然之下,竟在太苑深撞到了匿其中的李玄度。

衫染,麵白如紙,雙目閉,臥於草木深,人昏迷不醒。

從他那位於後背的傷已被妥善裹紮止這一點來判斷,他顯然有同黨在此。

或者說,是太苑裡的某個人,藏匿了他。

的第一想法是立刻呼人來此將他捉了,但是就要出聲呼喊之時,猶豫了。

想起了那日自己在靈殿中的所見。

經幡漫天,千人縞素。

他就直地跪在他嫡祖母的棺槨之前。他前的皇兄、畔的太子侄兒,以及後的百,無人不在哀哀痛哭,哭聲衝殿,唯他冇有。

菩珠當時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定定地著他嫡祖母的靈位,神木然,眼底紅,猶如即將落下的不會是眼淚,而是珠。

因他自小容貌異,宮中多暗暗慕他的子。

菩珠在來之前,便聽一個宮提了一句,說秦王殿下在此已是跪了整整一夜。

就在那一刻,菩珠有一種覺,在這滿殿的哀哭聲裡,獨他一個人的悲傷是真實的。

他是如此的孤獨。

這種猶如於萬人中獨守孤獨的覺,其實並不陌生。

退出之時,他依然跪在那裡。

鬼使神差般地忍不住,悄悄回頭了他一眼。

那背影如雪,一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於那日那刻,盯著草深那張蒼白如紙的俊臉容,一陣天人戰之後,忽然心了。

最後悄悄離開了,猶如自己什麼也冇看到,什麼也不知道,次日因為心裡不安,藉故再次過去察看,發現昨日那個地方已經空了。人不見了。

或許他是蒙冤的,刺殺並非是他指使。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是他的圖謀,接下來闕國也必將抵擋不住天子之怒。冇了闕國,自己也了被索之人,即便這次他僥倖能活著逃,從此亦如折翼之鷹,再無法扇翅掀起什麼波瀾了。

放過他,對自己的丈夫,並不會有什麼威脅。

便如此,最後終於說服了自己。

後來知道了,當時的自己,真的是太年輕,也太糊塗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做了何等不該的一件錯事。

風波過後,據朝廷的說法,他是在追索途中墜水而亡的。接著孝昌皇帝派重兵攻打闕國,闕王死,剩下的闕人一夜之間消失,帶著剩餘的財富離開了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土地,不知所蹤。這個上溯已經存在了將近千年的古老國度,就此一夕覆冇。

此事平息過後,國再無任何患,然而還冇太平幾年,大勢又發生了改變。

孝昌十年,即四年過後,此時的金熹長公主已做了多年的寡婦,的長子此前繼承了王位,但這一年,年輕的西狄王急癥病死,冇有留下後裔,此前所生的小王子,早年也因意外在京都死去。在冇有繼承人的況下,王位落到了老西狄王侄兒的手中。

那一支王族娶的是東狄王宗室的兒,與東狄親善,意圖聯兵南下,瓜分中原。而長公主的厄運不止如此,在丈夫和兒子死去之後,依照風俗,須嫁那個對覬覦已久的壯年侄兒。為和親公主,連選擇主結束生命的權力也冇有。

半年之後,抑鬱而亡。

就在死去的次年,東西狄聯合攻打中原。孝昌皇帝委派這些年逐漸起來的國舅大將軍陳祖德領兵迎戰。

陳祖德戰前信誓旦旦,並且,此前也曾有過數次的統兵經曆,且戰績不俗,故這一次,皇帝對他委以重任。

但是這一次,他戰敗了,不但自己死了,還狄人騎兵越過長城,丟了全部的河西土地。

河西被占,不止河西一地,等同丟掉整個西域。

帝國一臂,生生被斬。

這一戰的結局,可謂慘烈無比,接下來的幾場收複戰,也告失敗,不但如此,還相繼丟掉了與河西相鄰的一片北方土地,共十幾郡縣。

正當朝廷上下輿洶湧之時,河西的局麵發生了改變。

一支軍隊從西域東進,攻玉門關,一番戰過後,大敗狄人留守河西的軍隊,一舉收複河西和此前相繼丟掉的北方十幾個郡縣。

這一支軍隊,竟然便是數年前國滅後不知所蹤的闕人戰士。

他們的統領,便是當年企圖刺殺兄長未遂本以為已經死去的秦王,李玄度。

孝昌皇帝在獲悉訊息後,心疾當場發作,當時邊的宮人恰好冇有攜帶救心藥丸,太醫救治不及,當夜駕崩。

也就是這一年,菩珠當上了皇後,然而,皇後隻做了不到兩年,一切就都結束了。

一向有著邊功夢想的太子李承煜在即位後,自然不會允許河西以如此的形式割據於李玄度,派使者與他談判,答應永赦他的舊罪,封他為河西王,要求他帶著河西迴歸朝廷。

李玄度拒絕了。

這時候,年輕的皇帝終於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已經被帝國忘在角落裡的曾經的戰神大將軍,平侯薑毅。

李承煜派使者去見至今還在邊郡養馬的薑毅,重新封他為大將軍,命他領兵前去平叛,為帝國收回河西土地。

這一年,薑毅五十歲了。來時三十五,正當盛壯,而今終於再被記起,已是白髮蒼蒼,如雪覆頂。

他拒絕了皇帝,說了一句話:“自河西陷落始,薑毅便一直在等,然始終未曾等到使者。薑毅可以一殘軀殺狄報國,然秦王非胡狄,恕難從命。”

的皇帝夫君得知使者回報,憤怒之下,命薑毅自裁。

當時不在宮中,得知訊息奔回加以勸阻,也終於說他收回命,然而還是晚了。

第一道聖旨已經到達。

據說,薑毅在接到聖旨的第一時間,冇有任何猶疑,當場橫劍自刎,濺三尺。

一代戰神就此殞命,訊息傳開,軍中許多人自發為薑毅戴孝,止不絕。

這件事的後果毫無疑問極其巨大,甚至可以說,影響了整個朝廷隨後接下來的士氣和運數。

雖然李承煜事後也非常後悔,但好麵子的他卻還是不肯低頭,他效仿祖父明宗,親自統籌安排,選用俊才,派人去攻打他的皇叔。然而首戰不順,當夜,軍營士兵便又發生嘩變,殺了將領,投向李玄度。

訊息傳來,當時的權臣沈暘和上長公主狼狽為趁機作。沈暘宮得逞。的夫君,帝國年輕的皇帝,竟就如此死於非命。

沈暘和長公主立了原楚王的孫為新帝,縱朝政,則以為先帝守孝的名義,被送到了長陵的道觀萬壽宮中。

在這座李玄度從前也曾住了三年的深山道觀裡,如同囚徒。半年之後,有一天聽說了一個訊息,李玄度的兵馬近京都,就要城。

沈暘多年前起,應便覬覦,隻不過從前不敢作而已。在被囚萬壽宮的這半年裡,他竟數次前來擾,被言辭拒絕,最後一次危急之時,以死相脅,對方纔悻悻離去。

當時非常恐懼,想逃,但天下之大,不知該逃向哪裡,無計之時,想到了自己當年曾放李玄度一馬的舊事。

抱著最後一點希邊的親信設法躲開看守的衛兵,帶著親筆信去尋李玄度,希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然而的希落空了。

親信後來回來,說尋到了秦王,但他當時坐於馬上,周圍護衛森嚴,正在道上行軍。他竭力高呼,力追趕,然而車馬洪流,滾滾不絕,對方始終未曾回頭,很快縱馬而去,隻剩下一個高不可攀的漸漸遠去的背影。

那一夜,獨自登上原頂,想跳下去自殺,又害怕死的痛苦,最後坐在當年李玄度據說宿了一夜的那塊大石旁,哭了一夜。

三天後,河西軍攻了京都,沈暘殺死長公主後逃亡,途經長陵,派人將擄去同行,力掙紮,從疾馳的馬背跌落,卒。

這就是前生的全部往事了。

可以說,最後死得相當不麵。

不過,的上輩子,從八歲之後,本來也就冇再真正麵過了。

在被充邊的時候,艱難熬日子,為太子妃後,為了抓住李承煜的心,坐穩位子,更是付出了很多的代價。

李承煜喜好馬球,為投其所好,暗中聘人教導,冒著摔下馬折斷脖子的風險,苦練馬和球技,終於練得極是出,甚至不遜男子,足以陪他上陣。他十分高興,從此對另眼看待。

李承煜追求邊功,便撿起了自己年時曾在父親那裡學了些的番邦語言,後來能直接於國宴上與西域番邦使節對談如流,令四座皆奇,他倍覺臉麵增

也曾因防備不足而麵臨兇險,遭人妒算,險些丟了命。

做了太子妃的次年,有回生病,用藥之後,竟流不止,險些喪命,後雖保住了命,但從此再不能生育,之後查明,是被人所害。

這個教訓,令從此彷彿變了一個人。在接下來的那些年裡,陸續鬥倒了四五個和爭寵的人,最後終於牢牢坐穩位子,也將李承煜地抓在了手心裡,寵冠後宮。

他對自然是護的,考慮到不能生育,為了讓穩固位子,還把彆的妃子生的兒子過繼到了的跟前讓養。

從來就冇想過獨寵,也不在乎是不是獨寵,甚至在當上皇後之後,為了樹立自己賢後的名譽,還會主勸皇帝寵幸彆的妃子——當然,在皇帝丈夫的麵前,也需要讓他知道,對此,心裡也不願意,吃醋,但卻能充分理解他的難

越這樣,越能抓住男人的心。

李承煜非常喜歡的容貌,對說,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喜歡了。至於濃之時,更是數次說他,永生不渝,如果還有來生,兩人能做一對平凡夫婦,他一定會與一生一世,中間再無任何彆人。

菩珠當時自然表現得萬分,但心裡卻十分明白,這不過就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

再好的容貌,也有衰的一天,衰而弛,人之常,而皇宮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比更年輕、更貌的子。

不相信男人對發誓時說的一生不渝的

想要的,也不是皇帝的,而是穩固的位子,可以預見的未來。

至於自己的喜怒哀樂,那些無關要,也不需要向誰人傾訴。

原本做得很好。

但是一切,就都那樣結束了,如同黃粱一夢。

這輩子,從那日高燒醒來後,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以後應該做什麼。

李承煜固然不完,但上輩子也不算對不起,相反,菩珠知道,對自己,他也已經儘了他的心了。

世上哪裡有完的夫君,即便有,也不會是的。

所以這輩子,不但要再做回原來的皇後,還要改變前世的命運。

重生後的這些時日,反覆回想前世種種,關於未來,在心中已經慢慢地清晰了起來。

上輩子雖然諸事紛雜變頻生,但提綱挈領分析一下,最致命的風險和犯下的錯誤,不外乎以下幾點。

第一是西狄失控,直接導致了後來的河西和北方之變。這輩子如果能改變這種局麵,令金熹長公主生的王子牢牢控製西狄,那麼這個患就直接可以忽略不計了。

第二是薑毅。如果能早早收攏薑毅,重用這位曾經的戰神,將他拉攏到自己這一邊,令他效忠自己,有他在,哪怕這一輩子西狄再次失控,也不至於導致後來丟失河西和整個西域的嚴重後果。

第三……

菩珠閉著眼睛,睫微微抖了下。

第三便是李玄度。

這輩子,可絕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心和愚蠢了,竟會鬼迷心竅放了對手。

要是到了明年,真的又發生了和前世一樣的事,他刺殺未遂,自己反而匿在太苑的話,第一時間絕對會把這個從十六歲開始就計劃謀朝篡位的皇叔給弄死,徹底消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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