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兩天之後抵達玉門關，與鴻臚寺卿朱讓一行人彙合。

朱讓快五十歲了，居卿，是鴻臚寺的二號人，這趟出遠門接人的差事，原本用不著他，派彆人便可。但薑氏太皇太後對小王子的到來極是期待，而孝昌皇帝對嫡祖母又極是恭孝，這是個難得的臉機會。

從卿到正卿，品雖隻差半級，但想要越，卻絕非易事，有人熬了一輩子也始終冇法上去。

為了那個饞了快半輩子的九卿之位，他自告勇接下了這一趟差事。

他固然通朝貢慶弔、讚導相禮的鴻臚之事，但平日四不勤，更是鮮騎馬，何況要從京都出發一口氣騎到帝國最西端的玉門關？曉行夜宿，半個多月下來，不但人黑瘦了一大圈，兩更是騎馬騎得直打哆嗦，又不想被下麵的人看出來，咬著牙忍，好容易昨日終於熬到玉門關，本以為可以在這裡停下來歇氣，坐等小王子到來便可，哪知才一夜，秦王李玄度就從後趕了上來，傳太後懿旨，出關直接接人去。

朱讓心裡著苦，表麵不敢表半分，唯唯諾諾，召集隨從著頭皮準備出關，幸好，出發之前，秦王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必去了。

李玄度早看出來了，這個朱讓已經吃不消。

關外有段路很是兇險，讓他勉強跟著，用不大不說，還多個累贅。萬一老頭子不住了，自己還得費事刨坑埋，乾脆不帶了，隻從朱讓原來的人馬裡挑了部分壯武衛領了徑直出玉門關，循那條沿著河流走向而形的商道西去，數日之後，便進了人人談之變的白龍堆。

此地堪稱西行路上最為兇險亦是最為神的地帶，大片的荒漠裡布著高聳在地麵之上的突兀怪塔和土柱，一眼不到頭，穀又到堆積流沙，白天便常常怪聲不絕，夜更是鬼怪出冇，常有往來之人失蹤，傳言就是被鬼怪吞噬，故有鬼域之名，一般的商旅不敢獨行，通常都要等到聚眾團，這才白天結伴過境。

算著日期，小王子一行人這兩日應當就要到這裡了。夜，嚮導尋了一個避風的平地，李玄度命隨眾紮營過夜，班值守。這一夜除了怪聲充耳，倒也冇見什麼吃人的鬼怪，次日清早日出前，隊伍繼續西行，到了晌午，行到一分佈有平坦可坐石塊的地方，乃是過往商旅長年在此停留小憩而形的一個休息點，李玄度下令暫停前行，進食飲水。

忽然，負責領路的嚮導高聲喊道：“前麵有人來了！”

眾人去，遠遠看見前方果然有隊人馬的影子，剛開始還看不大清楚，等對方繞過了一座大沙山，視線豁然開朗。隻見前頭豎了一麵繡了狼頭的引路旌旗，後頭長長一條隊伍，馬匹和駱駝間雜其間，一路迤邐緩緩而來，人數看著有數百之眾。

葉霄立刻帶了幾個人縱馬迎去，片刻後回來，向李玄度稟告：“殿下，正是小王子一行人！”

他的神帶著一喜意，顯然終於鬆了一口氣。

李玄度微微瞇眼，眺一眼前方，隨即命人馬列隊相迎。

那邊很快到了近前，停了下來。

李玄度下馬朝著前方走去，來到了小王子乘坐的閣廂之前。

小王子今年不過**歲，一頭捲曲黑髮，兩隻藍眼睛，嘟嘟的臉蛋，生得頗是討人喜歡。方纔他聽人稟告，前頭遇到了奉外祖母之命來接自己的人馬。這一路被困在這個小閣廂裡，從一開始出發時興到後來乏味，在裡頭倒豎蜻蜓來回滾，無聊得兩眼發直，忽然聽到有人來接，興不已，按捺不住早就一頭鑽了出來。

他叉開雙，高高站在上頭，先打量對麵排場，發現人員不過一二十名，個個灰頭土臉，遠不是自己想象中泱泱皇朝的儀仗氣派，大失所，未免就暗暗瞧不起了，又看向停在自己麵前的那人，兩隻眼睛骨碌碌地在他上上下轉了幾圈：“你就是我孃親的那個小侄，什麼……”

他皺眉，敲了敲腦袋。

“李玄度？”

“我，阿勢必！還有個我孃親給我起的名字，懷衛。”

小王子從小深得其父西狄王元渾的寵，養了目中無人的子，除了在母親麵前扮乖之外，背過，就了另個人，此刻也完全不把麵前的這個“四兄”放在眼裡。開場算是自我介紹完後，衝對方勾了勾手指。

李玄度老老實實地往前上了一步。

小王子顯然對他這種聽話的態度很是滿意，眉開眼笑，竟又手大喇喇拍了拍他肩：“辛苦四兄了！等見到外祖母，我會讓好好賞賜你的！”

李玄度麵無表，隻角微。

葉霄與鴻臚寺的那班人馬起初見這小王子開口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之語，又是大長公主的兒子，本頗多親切之，冇想到勢急轉直下，麵麵相覷，看麵無表的秦王。四周靜默了。

小王子卻渾然未覺，拍完李元度的肩，跳了下來，繼續旁若無人地指揮：“我要騎馬！我不坐籠子了！你他們給我換乘馬，等我到了京都，我再外祖母賞你……”

他說得正起勁，忍無可忍的李玄度出手，五指如爪，一把揪住他裳後領，呼的一下，將他整個人懸空拎了起來，提著就走。

李玄度貌異，形亦不似孔武之人，手勁卻異常得大。懷衛彷彿一隻小，在他手下力掙紮，尖聲大，可憐腳上靴子都踹掉了一隻，高高飛出栽進了路邊的沙堆裡，卻還是敵不過他，被拎著回到了閣廂前。

早有小王子邊的奴隸打開門，李玄度將他一把扔了進去。

“給我老實待在裡麵罷！”

他叱了一聲。

當著這麼多人麵，不止自己的奴仆和侍衛，更重要的是，還有京都那邊首次麵的人，他，阿勢必小王子，竟丟臉丟到了這種地步！

小王子看見對麵那些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惱怒，一骨碌爬出來，探頭衝著李元度喊：“你給我記住！我會讓你後悔你今日此刻對我的舉……嗚嗚……”

他話音未落，腦袋又被李元度一把按住，強行塞了回去，隨即命人關門。

行路實在乏味，這一路到後來，小王子想出來騎馬，但他畢竟年歲還小，出門在外，同行的正使和護衛怎敢從，死活不肯答應，於是這一路過來，被他折騰得不輕，今日見這小魔主才遇到京都那邊來的人，竟就吃瞭如此一個大排頭，暗笑不已，忙遵命關門。

小王子憤更甚，手腳使勁抵著門，不讓人關，又再次強行拱出來一隻腦袋。隨從勸阻，對麵葉霄等人睜大眼睛看戲，鬨哄好不熱鬨。

李玄度瞥了眼小王子剛踢出來還倒栽在沙地裡的靴子，待去撿，他後的一個西狄奴隸也看到了，怎敢讓他手，忙搶著上前取靴。

李玄度正要回，眼角餘掃過了那隻靴旁的一簇梭梭草，心裡忽然掠過一縷微妙的怪異之，總覺哪裡似乎不對，視線便在草叢裡停頓了一下，停在了雜在其中的一老蘆葦管上，很快，他再看向附近的另幾簇草叢，眼底眸一沉，毫無預警突然一個回，迅速撲向了還在和仆從掙紮抗拒的懷衛。

落靴旁那簇梭梭草下的沙地表麵陡然綻開一個大，揚沙裡躍出人影，一道勁弩也隨之激而出，朝著小王子直取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李玄度影矯若鷹鷂，手便將小王子從閣廂口猛地拽了下來，抱著撲倒在沙地裡，在了自己的下。

弩|箭人落空，釘了托著閣廂的其中一隻駱駝的駝峰上。

駱駝四蹄緩緩屈跪，最後倒在地上，竟毒發而亡。

附近前後另外幾生有梭梭草的沙地之下，此時接二連三也躍出來人，共五六名，紛紛朝著這邊奔來，發勁弩。

“保護小王子！”

李玄度厲聲大喝。

葉霄早反應過來，一聲呼哨，帶著後十幾名訓練有素的護衛朝李玄度疾奔而來，迅速列隊，兩排一跪一站，擋在了李玄度和小王子的前，繼而舉弩，朝著對麵殺手反。

西狄使團裡的衛士長也迅速帶著武士加。

數十乃至上百發的弩|箭唰唰齊出，很快便將來人倒在地。

葉霄冇有立刻鬆懈，命繼續列陣護衛待命，自己沿著附近剩餘的梭梭草檢視過去。

他目銳利，如同鷹隼，經過一簇時，停了下來，緩緩出腰刀，突然，朝著草下那片沙地一刀刺了下去。

一片殷紅的，慢慢地從沙下浸了出來，潤黃沙，沙麵起伏，一個耳鼻塞布的殺手捂著腹掙紮著從沙坑裡爬了出來，抬起頭，驚恐雙眼便對上葉霄手中那片還滴著自己鮮的白刃。

葉霄審訊完畢，走回來向李玄度回稟。

殺手是劉崇所派，知道小王子一行人將在今日經過這裡，便在這個休息點設計埋伏，伺機而。

因為附近一片平坦，冇有可供藏的所在，昨夜起，殺手將自己淺埋在近旁生有梭梭草的沙麵之下，以布裹護耳鼻，口中咬蘆管出沙麵呼吸通氣。之所以選擇埋在梭梭草旁，就是為了利用草叢遮掩蘆管，如此靜靜埋上一夜，風將流沙吹平，昨夜地表留下的痕跡便全部消失，等到小王子一行人至，伺機可從沙下躍出行刺。

這個計劃原本可謂周至極，防不勝防，卻冇有想到，因為一極不起眼但卻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的蘆葦管，還是被識出了破綻。

第一發既然不中，想再得手，希便是渺茫。那殺手為了保命，索埋在下麵不出來了，但最後還是冇逃過葉霄的眼睛。

懷衛還著隻腳坐沙地上，張著，呆呆地聽著葉霄向李玄度稟告況。

李玄度神沉。

小王子若在這近玉門關的地方如此遇刺亡，西狄那群親東狄的勢力便可趁機大做文章，元渾那另個後來娶的備冷落的妻子，必也會利用這個機會對大長公主施。

這些年西狄與李氏皇朝的關係，全靠大長公主從中維繫，大長公主若打，後果可想而知。

關，河西變得逞，離中樞。

關外，大長公主挫，繼而影響西域大局。

這個算盤，原本打得很是不錯。

他轉過頭，了眼後。

殺手既死，方纔因驚而四散奔逃的西狄使團奴仆也慢慢地聚了回來，正七手八腳將那個倒了下去的閣廂抬起來，換了一匹駱駝，隨後過來，請小王子再次進去。

懷衛兩眼還是有點發直，一隻腳也溜溜的。

李玄度示意奴仆將他落靴取來，自己接過，親手替他穿好，隨後將他從沙地裡再次提了起來，拎著又送進那個閣廂裡，親手關門。

懷衛這回終於老實了些，雖然心中還是有點不甘，但終究不敢像方纔那樣撒野胡鬨了，耷拉著腦袋，被這個初次見麵的“四兄”毫不手地給扔了進去，聽到後傳來“啪”的一道關門聲，回頭，門已閉，扁了扁。

就算剛纔救了自己，那個當眾遭辱的梁子還是結定了！對他阿勢必小王子而言，用從母親那裡學來的話說，士可殺，不可辱！

“殿下，剩下那個，我置了？”葉霄詢問他的意思。

留著亦無用，一個隻知奉命的殺手而已，何況了重傷。

李玄度頷首，低頭撣了撣袍上方沾上的沙，待恢複整潔，下令隊伍掉頭，即刻返玉門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