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誰料到了第二天，事一件一件地滾了出來。

一大早，先是章氏過來找菩珠，向了一個“好”訊息，說就在方纔，太子殿下召過去，細細地詢問了許多關於菩珠的事，缺什麼，平時喜歡什麼，不喜什麼，等等等等。並且，太子也取消了他原定今日出發的行程。

章氏話裡話外不停地暗示：太子看上了，這是改變命運的一個絕佳機會，讓千萬不要錯過，好好把握。

這對於菩珠而言確實是個“好”訊息，但是菩珠卻半點也不覺得高興。

相反，太子為了而取消了原定的啟程計劃，這本就不是所希的。

昨天歪打正著，從李承煜抱著送回來的那一刻開始，就篤定，他對自己已經上心了，既然如此，的目的也就順利達到了。

所希的，是太子接下來在心裡帶著對的慕和思念照原定計劃啟程，而不是節外生枝地為了自己留了下來。

留下來做什麼？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時候還未到。

李承煜的這個舉，非但畫蛇添足，弄不好，還會對他不利，對他不利，和對自己不利有什麼區彆？

章氏還要安排一早送走秦王和小王子的事，傳完訊息便匆匆走了。

菩珠在窗邊著外頭蹙眉出神之際，又得知了另外一個訊息。

李玄度竟然也取消了今天的計劃。但和太子的原因不同，他走不了，是小王子出了問題。說早上起來嚷肚子痛，連著往茅房跑了好幾趟，把郎中過來看，道舌苔厚膩，積食冷滯——說明白點，昨晚睡前吃太多，大概睡覺又凍到了肚子，所以一早就拉了。郎中讓吃清淡的，空腹個兩頓就好。

病雖不大，但攤上了這樣的事，今天肯定是不能上路的，原定的出發計劃也就取消了。待小王子哼哼唧唧地吃了一碗白粥，喝了藥，李玄度命他在床上躺著休息，自己出門，去了西狄使團所在的驛置。

昨晚小王子是在自己這裡吃了東西回去的，結果早上就壞了肚子，菩珠有點疚，本來於於理，無論如何都應當去探的。但又顧慮李玄度，懷疑他心中現在對自己一定更加不滿了，躊躇了片刻，最後還是覺著多一事不如一事，正想那個已經回來的侍代自己去一趟西庭，那侍先來找了，道太子殿下過來探，此刻人就在外頭。

菩珠方纔正想怎麼找個機會儘快和李承煜見上一麵，恰好他自己就送上門了，於是讓侍將他請起居用的外屋，奉上茶水，自己對鏡略略理了下妝容，從臥房走了出去。

李承煜昨夜一夜冇有睡好覺。

知曉的份之後，他的心裡非但冇有嫌惡，反而多了一份憐惜。他閉上眼，眼前便是菩家郎那一雙深含春水的明眸。也曾納過太子妃的人，年紀不算小了，直到如今，才竟生出一種遇到知音的怦然心竇初開之。昨晚下半夜，他實在睡不著覺，索起，在燈下一口氣將凰臺曲的全譜給寫了下來，不但如此，還不厭其煩地在他認為彩的地方一一加以註釋，指導拂弦的手法與力道的輕重。天亮又召見章氏，打聽了許多關於菩家兒的事，隨後迫不及待地過來探，被告知也想見自己，心花怒放，等在那間屋，欣賞著窗外杏枝，隻覺嫵多，春芳迷人。

後傳來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李承煜轉頭，看見一道淡雅影姍姍而來。

昨日落了水，菩珠在沐浴後，長髮便一直冇有再梳髮髻，今早也是如此，隻用一支簪子將青綰在腦後，著在領外的一段修長玉頸鬆鬆地垂落。麵龐也不見半點脂，輕淡。上一條月白的居家長，行路時裾輕擺，便如一支芙蕖，出水而來。

不似昨日傍晚花樹回眸那一剎那的明豔，但卻另有一番閒雅自若的風流之態。世上明豔人的子不，但這種姿態，旁的子，便是學也學不來。

冇看到現在的之前，李承煜一直在回味昨日傍晚的驚豔。此刻見到了的樣子，忽然又覺這樣的比昨日更要好看上幾分了，見微笑著朝自己走來，一時看定了眼，直到向自己盈盈下拜，口中稱“太子殿下安”，這才驚覺，忙平：“你為救小王子而落水，孤實在容，一早無事，便來探。休息了一夜，可好些了？”

菩珠說自己已經冇事了，拜謝。

李承煜又了幾句，從伺立在一旁的隨侍手中拿過一隻以錦麵裝飾的匣子，遞了過來。

菩珠接過，有些不解。

李承煜讓打開，菩珠依言開啟，看見裡麵有幅卷軸，展開，才發現是凰臺的琴譜。

李承煜道：“這是孤昨夜特意為你記下的琴譜，其中便有你誤奏的曲部，且曲譜的彩絕倫，孤皆在旁加以註釋。你若無事，可對譜勤加練習，對你琴技，多想必有所幫助。”

菩珠到有點意外。

認得李承煜的字跡，確實是他親筆所書。

琴譜不短，一夜功夫不但全部記錄下來，還詳作註釋，恐怕他一晚上都冇時間睡覺。

上輩子，怎麼說呢，說對他冇有半點，那也是不對的。

對李承煜還是有的，那種到了後來，就是如同對著一個日夜相的家人，憐其不幸，怒其不爭。

所以這輩子，既然決定還是要做他的皇後，命運也就他綁在了一起，自然要為他去考慮。

他好，自己才能好，也纔能有機會向李氏皇朝的傳奇薑氏太皇太後看齊。

菩珠於是出驚喜而的神，當場瀏覽他手寫的曲譜，如同珍寶，瀏覽畢，抬頭道：“實在太好了，我昨晚正想著如何求殿下為我留一完整曲譜，隻是不敢開口，冇想到殿下您自己便替我考慮到了，如此用心，無以為報！多謝殿下慷慨賞賜，我必勤加練習，不敢懈怠，更不敢辜負殿下的徹夜辛勞和一番苦心。”

李承煜心愉快，當場命去將那張琴取來，自己要給演示。

菩珠卻不，隻看向立在旁的他的隨侍，朝他丟了個眼。

李承煜頓悟。

這是有話要和自己私下說了。

李承煜心中一陣激，立刻命人出去，待屋中隻剩下自己和兩個人了，近前幾步，聲道：“你可是有話要和我說？無妨，無論什麼話，你皆可放心與我說。”

菩珠抱著琴譜輕聲說：“敢問殿下，殿下今日一早推遲行程留了下來，目的為何？”

李承煜一愣，本來想拿小王子來推，但對上投向自己的兩道眸，心口一熱，話就口而出了：“菩氏，孤是為你而留！孤若要將你帶回京都，你可願意？”

菩珠點頭，又搖頭。

李承煜不解。

菩珠緩緩道：“妾自知柳，有幸在此遇殿下，得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日後也不敢肖想彆的，能給殿下添香磨墨侍奉在旁，便是莫大福分。隻是如今，殿下卻不可將我帶回京都，不但不可，便是殿下自己，也萬萬不可為我而隨意更改行程推遲歸京。”

李承煜神依然困，遲疑了下，道：“莫非你是擔心你的家事？你放心，父皇當年登基大赦天下，你已無罪，有孤護著，必能保你周全。”

菩珠搖頭：“殿下你錯了！我所擔憂的，不是我的周全，何況，有太子殿下您保護我，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我擔憂的，是太子殿下您。”

李承煜更加不解：“此話何意？”

“殿下，陛下此次派您來河西，目的為何？”

的這個問題，李承煜心裡自然清楚。

他去年就行了弱冠禮，然而，他和他那個八年前自裁死去的梁太子伯父不同，作為年太子，他之前的幾次差事，也是運氣不好的緣故，辦的不是很完，大臣們私下有所議論，這令皇帝很是不快，這次派他來河西行這趟差事，目的就是讓他增加曆練，積累威。

所以臨行前，他的太傅太常令郭朗再三叮囑，要他這次一定要把差事辦好，萬萬不可再出任何岔子。李承煜來了後，不敢懈怠，凡事親力親為，贏得一片讚譽。他料訊息此刻應當已經傳至京都。

但這種事，哪怕心裡很喜歡麵前的這個子，無心之，他自然不會輕易說出來的。

“你此言，到底何意？”

非但如此，李承煜在心裡也到了一被冒犯的不快。若不是實在喜歡這個子，恐怕當場就要變了。

菩珠道：“殿下，您這趟河西之行，用賢善政，譽遠播。然而，我雖隻是一個邊鄙之地長大的無知婦人，亦知賢能遭嫉的道理。您若是被人知道在奉陛下之命代為邊之時留婦人，為區區一婦人而推遲歸京，且那婦人出自不赦罪臣之家，流言起，這將會對殿下何等的不利？陛下和群臣如何看待殿下？良田敗於邪徑，黃金鑠於眾口，此為大忌。我死活無乾，我隻擔心因為我而連累了殿下，令殿下此次的邊之功然無存。”

說著，作勢就要朝著李承煜下跪。

李承煜如同醍醐灌頂，猛地清醒了過來，回味方纔說的這一番話，一時後背竟冷汗都冒了出來，回過神來，見就要朝自己下跪，急忙一個箭步上去將雙臂托住了。

菩珠其實也不喜歡跪拜彆人，趁機也就直起了，抬眼，正對上李承煜一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便又垂下了眼眸。

這一刻，李承煜的心幾分後怕，幾分慨，低聲道：“是我一時糊塗了，竟然冇有想到這一點！你說得很對！萬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加以矯傳，對我極是不利！幸好才一夜而已，今日他們也冇走。謁者尚在驛置，我這就去告訴他，替我重新安排！他們何時走，我便與他們同行！我先去了！”

他放開菩珠，轉匆匆而去。

菩珠目送李承煜的背影，見他走到門口了，突然又停步，轉頭了自己一眼，隨即快步走了回來，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神顯得十分激。

“菩氏，我冇有看錯你，你果然一心為我，也不枉我對你一見傾心。你放心，你且在此再安心住些時日，我會叮囑楊洪夫婦好生照顧你，待我回京後，我想辦法，遲早會把你接過去的！”

他看了眼後，低聲音：“待我日後登基，我亦會想辦法為你祖父洗罪名。我定不會負你！”

太子說完，深深看了一眼，彷彿要將的樣子刻自己的眼底，這才不捨地鬆開了手，轉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菩珠看著李承煜消失在門口，凝神沉思了片刻，又想起懷衛。趁李玄度不在，侍先代自己去探他。侍回來後，彷彿有話又不敢說，菩珠問，才吞吞吐吐地說，小王子在那邊正鬨呢，得要哭，更傷心的是，昨晚帶回去的花糕也不見了，好似是被秦王殿下給丟掉的。

侍說完，小心地看了一眼。

菩珠神淡淡，心裡的那種憂，卻愈發濃重了。

倘若說，昨日自己留給李承煜的，還隻是一個流於表層的驚豔印象的話，那麼今日，經過方纔那一番話，李承煜必會對自己另眼相看了。

計劃雖然並非總是如同自己預先設想的那般推進，但隻要冷靜以對，隨機應變，看起來，結果往往比自己起先設想的還要完。

除了一個人。

菩珠一想到李玄度，就到擔心。

這輩子，有些關鍵的事，雖然提前知道，但與此同時，也漸漸發現，有很多事，或許因為的乾預，已經變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和李玄度的關係。

擔心他會為自己前行路上的一個障礙。等他們回京後，到了關鍵時刻，萬一他在護孫輩的薑氏麵前進言，對自己不利，那麼一切都必將落空。

這太可怕了。

菩珠無法想象，這輩子倘若做不李承煜的太子妃，還能乾什麼。

難道重生一世，就這樣老死河西？

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們還冇走，這或許就是個的機會。

得好好想一想，必須抓住機會，要在李玄度回京都之前，將這種可能給掐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