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鉉為駕車三日, 於第三日到了靖關。

出靖關便出河西，正式踏上通往京都的郡之路。

崔鉉上裳陳舊, 肘部還有磨損留下的痕，坐在前頭驅車，菩珠看在眼裡，這幾個晚上，趁著落腳在沿途驛置的功夫，和阿一道趕做了兩件裳，此刻離彆, 把包袱給崔鉉道：“裡頭有兩件換洗裳, 是我阿姆這幾個晚上特意為你趕製的。往後你保重，若有機會來京都, 記得找我敘舊。”

崔鉉了包袱片刻，忽然咧一笑，接了道：“你幫我向阿姆道謝！”

菩珠笑著點頭。

他拿了裳便朝馬匹走去, 走了幾步，停下，影頓了片刻, 緩緩回頭，又了一眼。

菩珠見他朝自己走了回來道：“我私下去尋楊都尉，求他準許我為你駕車送行，他起先不答應，說太子看重於你, 怕我魯莽，萬一惹事, 我求了許久，他才答應。”

他一頓, 凝視著：“你也喜歡太子，是不是？”

菩珠略一遲疑，頷首：“是。做太子妃便是我的目標。”

崔鉉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我明白了。彆忘了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往後無論何事，若你自己不便，需要的話，記得找我，我會幫你做任何事，包括殺人，任何你想讓他死的人。”

他一字一句，語氣充滿了誠摯，卻又充滿冷。

非常奇怪，如此矛盾的兩種覺在這句話裡從他口中說出，顯得卻是那麼的自然。

他說完，轉便去，上了馬，將給的包袱挎在背上，縱馬很快疾馳而去。

菩珠目送他漸漸變小的影，轉登車，繼續上路。

乘坐的公車是由四匹上等的河曲馬所駕。河曲馬溫順穩靜，持久耐勞，非常適合長距離的挽車之用，在軍隊中也被用作載重的馬匹。每到一驛，視況更換。

到了帝國公車的最高待遇，便是藩王召京，乘坐的公車也不過如此。

皇朝立國至今，隻有一次超越這種等級的例外，當時安排六駕，便是多年之前金熹大長公主出塞和親的那一次。

從靖關到京都，以日行三百裡計，也要大半個月。欽使想早些到，好趕上太皇太後的大壽之慶，菩珠也想早些到，二人目標一致，一拍即合，遂曉行夜宿趕路，不但提早抵達，比起前世走這段行程所用的日子，也短了幾日。

他們將從京都西的永樂門進，因為想要趕在今天城，到的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當車馬冒雨終於來到皇城的西門，卻發現城門已經關閉。

平日城門戌時關閉，今日離戌時還有一刻，欽使差人去喚門，那人回來，哭喪著臉說，因太皇太後大壽將近，為保證大慶之日全城安全，三天前起，城門便提早半個時辰關閉。

“你冇報上咱家的名字，說奉旨接菩家小淑回了？”

這欽使是大宦，平日在宮中地位頗高。

“小的說了公公您的名號，那些軍漢非但不聽，還說沈將軍下過嚴令，天黑後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放，要公公您親自上去檢呢！還說昨夜，長公主府的世子回城晚了也照樣攔在外頭！”

欽使然大怒，但聽到“沈將軍”三字，卻又敢怒不敢言。

這所謂的“沈將軍”名沈D，不過二十七八歲，便做了南司十二軍的將軍，主皇城防衛之責，是如今京都裡屈指可數的當紅權勢人。

他也是府令沈皋的侄兒。沈皋便是如今宮中宦的頭目，也是這欽使的上司。

欽使深知沈皋在宮中的地位，說是皇帝邊最寵信的人也不為過。

有那樣一位叔父，自己又年紀輕輕便居高位，沈D的氣焰一向人，何況現在又拿了這樣的令箭，欽使也不敢發怒，想了下，忍氣吞聲，讓菩珠在車裡等待片刻，自己下了車，親自去往城門□□涉。

雨越下越大，落在馬車車廂的棚頂上，發出[email protected]@不絕於耳的敲擊之聲。

每年的這個時節，京都的天氣總是沉多雨。記得前世到的那日，也是個雨水天，但因為是白天，順利了城，倒是冇遇到這樣的阻攔。

菩珠微微開窗，向前方的城頭。

暗沉的天空，淅瀝的雨水，城頭一排垛牆延出去，不到邊，一切都是漉漉的。

風大了，收回目，正要閉窗防止雨水斜飄，看見就在距離不遠的路旁的一片空地上，還冒雨站了一撥看起來似乎剛到不久，也在等待城的人。

他們帶著十幾匹馬，菩珠一開始以為是隊馬販，但再看，就知道自己錯了。

驅馬的是七八個裝束像是來自邊郡的雜卒，當中另有一男子，雖是一尋常布，但卻材高大，肩背格外直，雜在人中，然一種劍藏鞘中之。

這人側對菩珠，稍有些距離，天又快黑，加上下雨，線昏暗，菩珠也冇看清他的臉，隻覺是箇中年人，但兩鬢卻已斑白。

雨水很快將人淋，他近旁的人紛紛以手遮雨，焦急低聲抱怨，獨他依然麵向城門，狂風斜雨，他的影一不。

方纔看到這箇中年人的側影之時，菩珠便覺眼。

雨也隨風很快變大，這人似乎惜他邊牽著的那兩匹額頭生有白彎月紋的馬，了自己上的外，披在其中一匹馬的背上。

近旁一個雜卒見狀，忙也跟著了服，仿他樣子披在了另匹馬上。

服本就了，本無法為馬擋雨，男子不顧自己發間雨水滴落，抹去馬額上的一片雨水，抬頭再次看向城門，眉頭微皺。

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菩珠心跳倏然加快，是砰砰砰的那種激的跳。

這輩子剛看到前世丈夫李承煜……不不，即便是李玄度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的心跳都冇這麼劇烈過。

是薑毅！

居然是他！

雖然前世也隻在自己小的時候曾見過他，但他的臉容和形，至今冇有忘記。

眼前的這箇中年男子，比時印象裡的那個威武戰神看起來要滄桑許多，連鬢髮都白了，但依然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不知他怎會在這個時間也出現在這裡。

本就不知道，原來他也曾在這個時候來過京都！

但很快，想起來了。

為作太皇太後大壽之用，總管天下馬場的太廄，從年初起就命令各地獻駿京。

帝國那三個位於邊郡的馬場，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先後陸續獻了幾次的駿馬，除了路上因為水土不服或者照料不周或病或死的，最後大約到了將近千匹。其中的上郡馬場，還單獨送來了一雙白眉寶馬，據說是汗寶馬的後代，極其神駿。

本來也就隻是一雙寶馬而已，前世之所以能被菩珠記住，是因為大壽那日，薑氏親自選定了這一雙馬，用作從蓬萊宮起駕至長安宮接百朝賀的車之駕。

菩珠以前隻聽人說，那雙寶馬來自上郡馬場，但從冇人提過，是誰護送寶馬的京，也從冇有想過這個問題。

現在才知道，原來就是薑毅本人！

菩珠起先到很意外，但再一想，又明白了。

據說薑毅對他的姑母薑氏十分尊敬，薑氏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他為賀薑氏之壽，親自送寶馬京，這並不難理解。哪怕據前世來看，他似乎隻將寶馬送到，隨後便回了上郡，並冇有參與賀壽。

一個送馬之人而已。但這是心意，心意到了，想必他自己也就心安了。

過車窗，菩珠看著昔日大將軍平侯的側影。

雨水還在不停地從他斑白的鬢髮間滲出，沿著那張堅毅的麵容滾落下來。

迅速推開車門，命人將車中備著的用來防備路上大雨斜滲窗的油布送去給他，為寶馬遮雨。

隨行了眼那一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人馬，莫名其妙，但還是遵命，奔了過去，將油布遞上。

菩珠見薑毅略一遲疑，回頭了自己這邊一眼，隨即接過，覆在那兩匹寶馬的背上。

關上了窗，不再看了，很快，聽到一道聲音從車窗外傳。

薑毅護好這兩匹他平時照顧極是周到的寶馬後，邁步踏著地上積水來到車畔，恭聲道：“多謝足下慷慨賜，薑毅不勝激。足下可否留個名，待我將馬匹給太廄的人，便將東西送回，原奉還。”

菩珠下自己激的心跳，隔著窗用平靜的聲音回答：“我姓菩，方上月被朝廷追封為昭文公的菩公便是我的祖父。我小的時候，曾有幸見過您的麵，方纔認了出來，想著您可能有所需，這才貿然人送了過去。我時曾聽家父談及大將軍的威名，家父說他出使西域之時，還曾得過大將軍的護送。侄恩，至今在心。今日在此遇到，如見父伯之麵，是我之幸，不敢當您如此謝意。況且也非貴重之，您用完，隨意置了便是，不必特意送來還我了。”

窗外靜默了下去。菩珠悄悄過車窗隙看了出去，見薑毅立在雨中，視線著自己這邊，神顯得很詫異，彷彿還冇回過神來。

的心比方纔還要激。

冇想到，來到京都的第一天，還冇進城，在城門之外，竟然就遇到了可以說是這輩子最得到的一個人！不但遇到，還讓順利地和他搭上了話，給他留了一個至不會是壞的印象！

原本因這壞天氣，加上趕路疲乏，心有些沉悶，而現在，瞬間就又恢複了神！

這是否是一個吉兆，預示著這輩子的人生將會心想事，圓圓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