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第 27 章

今日這趟蓬萊宮之行, 經曆之糟糕,之惡劣, 完全出乎菩珠的意料之外。

回來的路上,緒控製不住地低落,心思重重,回到驛館,遇到了郭朗妻嚴氏派來在等的管事,說接去郭家了。

早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也搬上了馬車, 就等回來了。

菩珠不想讓阿覺察自己緒低落, 免得無謂擔心,就笑地把薑氏太皇太後給的恩賞轉告了, 說應該很快就會送到。

既歡喜,又於小君竟然時刻不忘自己的那點所謂“忠義”。

其實在看來, 本就冇有為小君做過什麼。

菩珠抱了抱,心忽然就好了些,方纔那些從自己裡流逝走了的力氣, 彷彿突然也回來了。

在阿麵前,都報喜不報憂,更何況彆人,怎會讓人知道真正的喜怒哀樂。

等馬車抵達郭家,下了車, 麵上早掛上了應當有的欣喜激的笑容。

嚴氏親自引著菩珠到住的地方,是一位於後西廂的小巧院落, 屋子佈置得整齊而潔雅,院中還種了石榴和芭蕉, 這時節,正石榴吐紅,芭蕉綠,看著甚是喜人。

嚴氏說這是出嫁了的兒從前的閨房,屋中的用都是新換的,隔壁則是雲娘住的屋,雲娘已經定親,明年就出嫁,往後兩人正好可以作伴。說著就把孫喚了過來和菩珠見麵。

郭家的孫雲娘,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溫可親,日後嫁的夫君也門當戶對,琴瑟調和,夫婦舉案齊眉。

前世有的時候,當在東宮揹著人將委屈和苦楚往心裡咽的時候,想起郭太傅家的孫,菩珠就會有點自憐和羨慕。

倘若自己不是小時遭逢家變,倘若菩家一直那麼保持下去,想必後來的自己,想必也會是郭雲孃的樣子。

當然,這一輩,菩珠不再羨慕了。

早就想清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走的路也註定各不相同。何況,品嚐過了權力滋味的人,誰會輕言蔑視和放棄?會這麼做的,隻有兩種人,第一種是聖人,第二種被權力反噬,痛徹骨。既非聖人,上輩子也本就冇嘗夠權力的滋味,何來的反噬?

真要說痛苦,那就是冇有抓穩權力帶來的痛苦。所以這輩子纔要儘力去彌補憾。

安頓好後,菩珠請嚴氏帶自己去拜見郭朗,以表對他的恩之,卻得知了一個訊息,說是太子來了,正在書房與太傅談經論道。

菩珠便心知肚明,太子這趟過來,必和自己有關。

果然被料中。

天黑後,嚴氏說太傅已無事,可以帶去了。菩珠到了郭朗麵前,向他拜謝。

郭朗滿滿的長者之風,安幾句,讓往後安心住在這裡。拜謝完,菩珠出來,回到住的地方,一進去,阿遞給了一封信。

是太子離開前,讓隨行的心腹宮人送來的,約晚上出來見麵,說他有重要的話要和說。

臨近太皇太後大壽,這幾天,京都的家家戶戶開始在門口陸續掛出各種燈籠。

薑氏在民間極戴,過七十大壽,民眾為用這種方式賀壽,無不心甘願。壽日還冇來臨,夜後,幾條主街上的華燈便一夜比一夜璀璨,已經開始有人按捺不住晚上夜遊街市,男男老老,十分熱鬨。小家出來的子直接出門。大戶則講究得多了,除了奴仆跟隨,一般還會戴張冪籬,免得萬一被登徒子給衝撞到了。

菩珠和嚴氏說了一聲,道自己想出去看燈。嚴氏隻當小孩子心,一口答應,派了兩個家丁跟隨。菩珠便在阿的陪伴下,戴上冪籬出了門,來到信上約好的不遠之外的隔街橋頭,果然看見了李承煜,一尋常人的裳,看起來像個富家公子。

菩珠讓家丁和阿在原地等著,說自己過去見個故人,走了過去,停在他的麵前,掀開遮麵的冪籬。

李承煜雙眸閃閃,用抑著激的聲音低低地道:“總算見著你的麵了!我冇想到你竟能如此順利歸京!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可見連上天也在全你我了。你進京的第一日,我便想來找你的,隻一直尋不著機會。今日聽說你被接到太傅家,總算讓我有了個機會出來。我是告訴你一件事,母後想立他們上家的侄做我的太子妃,不止如此,我還聽說我姑母推薦姚侯之。我怎可能答應?這兩天我想來想去,不如先下手,我打算明日就去麵見父皇,向父皇提出立你為妃的請求!”

菩珠道:“不可!我們河西分開之前我對你的叮囑,你都忘了嗎?你什麼都不用做,更不要主到陛下麵前提及我半句!”

李承煜略一遲疑:“我冇忘。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我如此?什麼都不做,萬一定了彆人,到時你怎麼辦?我不想委屈你做側妃。我是想著,趁目下你菩家聲譽空前,父皇也擬施恩於菩家的的機會,提出立你為妃,父皇應當會考慮的。”

菩珠之所以這麼勸阻他,是因為前世,之所以能做太子妃,本就冇李承煜什麼事,靠的是他周圍的那些人。

那些人分兩撥主心骨,一撥是上和陳家,一撥是上長公主。

家原本力推自己的侄,後來發現皇帝似乎冇什麼興趣,應當是不想外戚過於坐大,便果斷地放棄了自己家的侄,改而支援與自家好的陳家陳祖德的一個適齡兒陳惠媛。

眼看事就要了,萬萬冇有想到,就在太皇太後大壽的那個晚上,竟然出陳惠媛和府中一個侍衛有私的醜聞,還鬨得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這下徹底絕了希

後來菩珠據訊息推測,這事極有可能是長公主從中了一腳。甚至很有可能,那個侍衛是之前就被買通的。須知駙馬韓榮昌和陳祖德本就一直暗中較勁,這回兩人一同平叛,陳祖德在河西順順利利,韓榮昌卻險些鎩羽而歸。最不希陳祖德兒做太子妃的人,非長公主莫屬。

家這邊的兩個人都冇了希,剩下的合適人選,就隻剩與長公主好的姚侯姚家兒了。

又怎可能輕易拱手相讓,便指使自己人上折,詆譭姚家。

兩方爭鬥不下,最後據說是頗得皇帝喜的胡貴妃提了個建議,把菩珠推出來做太子妃。

這個提議,兩家權衡之下,無奈接,皇帝也予以首肯,最後一致認可,菩珠就是這樣,在前世,做了李承煜的太子妃。

所以這輩子,也用不著他去使什麼勁。萬一弄巧拙,反倒不

菩珠搖頭:“正是因為他們相互較勁,所以纔有可能都不事,這就是機會。你什麼都不要做,更不要開口主提我,你就當不認識我。”一頓,“我不想你萬一因我而落下一個好之名。能不能做你的太子妃,我隨命就是了。若是做不了,日後能做你的側妃,我亦無妨。”

李承煜目凝定在的麵容之上,片刻後,道:“能識得你,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我聽你的。”他咬牙,“你放心,就算你現在做不太子妃,日後我也一定會讓你心想事。”

菩珠含笑點頭:“多謝太子殿下。”扭頭看了眼周圍,“殿下若無事,我先回了。殿下你也早些回。”

朝他點了點頭,轉匆匆要走。

“你等一下!”

李承煜忽然住了

菩珠轉頭,他手裡多了一隻玉鐲,燈火之下,碧綠通

菩珠一頓,下意識地想手,卻來不及了,的一隻手已被他握住,鐲子也套在了的腕上。

玉腕碧鐲,相輝映,燈火下煞是人。

菩珠卻有點尷尬。

自然不對,不,好似覺有點怪。

李承煜聲道:“這鐲有一雙的,另一隻暫時放我這裡保管,待日後你我大婚之時,我再將另一隻也幫你戴上,可否?”

菩珠著頭皮:“好。”說完見他還握著自己的手,似乎不捨得放開,扭頭看了眼後,正好來了幾個結伴賞燈說說笑笑的坊間,急忙趁機回了手,和他道了聲彆,放下冪籬,隨即轉匆匆而去。

回到郭府,進了屋,阿看見了袖子下出來的遮不住的鐲子,顯得有點詫異,抬頭看

菩珠本來不想讓發現的,臉有點熱,隻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阿姆你莫擔心,冇事的。我自己知道。”

的目擔憂,最後終於還是被哄去休息了。

菩珠下那隻玉鐲,對著燭火照了半晌,忽然想通了。

這輩子本來就是衝著太子妃的位子去的。現在李承煜給了自己這樣的承諾,多好。最起碼說明目前為止,步步都是功的。

所以到底在尷尬什麼,又有什麼可尷尬的?

菩珠終於心安理得了,愉快地把定用羅帕包起來,藏進梳妝用的漆奩的最下層,撥出了一口氣。

睡覺去!

……

蓬萊宮空置多年的長生殿,今夜終於燈火複明,點點如星。

李玄度歇在他年時住的舊寢堂中。

被選中派去服侍他的那個侍婢,是蓬萊宮中最的一個孩兒,今夜更是了其餘年輕宮們豔羨的對象。

小侍婢懷著忐忑而歡喜的心,輕抬套著白羅麵鞋的纖巧雙足,在燈影裡慢慢地走進了秦王的寢堂裡。

六月初的夜,蓬萊宮整夜涼風過廊,殿幽涼。似們的臥榻都還鋪有夾絮的鋪蓋,否則會有涼之

秦王看起來卻很怕熱。

他的上竟隻披著一件薄羅月白直領長袍,正倚在榻上,腰後枕了一隻靠,床頭金塗銀的燈樹上燃著七八支大燭,燭火耀耀如銀。

他的一隻手搭在他支起的膝上,掌心輕握書卷,麵頜微微後仰,姿態閒適而瀟灑。

本以為他在讀書,但很快很就發現,殿下雙睫微垂,目凝定,似正陷某種凝思之中。

這般玉樹瓊枝的人,他的心裡,會是在想什麼人呢?

能在他的心波之上投下影,想來,是這世上最能人豔羨的人了。

侍婢暗暗地想。

方已經仔細地沐浴過,潔淨了自己子上的每一寸,碧羅襦,長錦,含帶怯,輕輕停在秦王的榻前,見他眼睫微微一,抬起眼,視線轉向了自己。

因為過度的張和激仔細撲過的一雙香肩甚至輕輕地打起了寒戰,輕聲道:“殿下,奴名彤珠,殿下可要休息了?”

李玄度道:“是陳阿姆選你來的?”他聲音聽起來也是如此的悅耳,語調平和,甚至帶了幾分溫的意味。

彤珠頓時紅了臉,垂下螓首,連耳垂也染上一層隻有纔能有的人紅暈,應了聲是,聲若蚊蚋。

李玄度道:“服侍了我,你就不怕日後,我再被髮去無憂宮,發去守陵?一輩子或許都回不來了?”

彤珠道:“我心甘願。”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全部的勇氣在這一刻彷彿都凝聚到了上,不住心澎湃,抬頭著麵前這位年輕的男子,再次重複:“我心甘願!殿下!”

真的如此,心甘願地服侍他一輩子。

李玄度斜睇一眼,忽笑了。

“不,你不會願意的。之所以你會如此說,是因為你冇有經曆過那般的日子,你不知那樣的日子到底如何。一天一天,你的周圍隻有四麵高牆,哪一個方向也不通,你一步路也出不去。你每天能做的就是看著自己的影被日頭從長變短,再從短變長,周而複始,無窮無儘。白天過去,黑夜漫長,冇有人和你說話。你會羨慕天上偶爾經過的孤雁,雖然落了單,但至還能自由飛翔,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而你的青春,就將消磨在這個籠子裡,你一寸寸地看著它死去,卻冇有半點救活它的法子……”

他的語氣平淡,不疾不徐,卻著最幽深的寒冷和最無的黑暗。

“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結束這樣的折磨,看不見希,一生或許永遠隻能就此渡過,最後死的時候,白髮齒搖,也依然走不出去那困著你的四麵牆。”

李玄度微笑:“這樣的日子,你也心甘願地侍奉我一輩子嗎?”

侍婢那用掌心輕抹過胭脂的豔麵頰漸漸地失了,臉變得蒼白。也不知是站得乏力了,亦或彆的什麼原因,忽然,跪了下去,低頭一

片刻之後,陳親自送了一盞宵夜來,擱在案上道:“殿下把人打發了?是嫌笨嗎?”

李玄度眼睛也冇抬,隻翻了一頁書,微微一笑:“不合口味。”

他一眼,搖了搖頭:“罷了,隨你自己吧。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見陛下。”

孝昌皇帝已收到了來自四皇弟的抵京折,十分欣喜,當即便傳來口諭,讓他今夜休息,明日召見。

李玄度唔了一聲。

看了眼他上的單,關切地問:“你的這兩年如何了?”

“無大礙。”李玄度一笑,“已經好多了,阿姆不必掛心。”

還是怕他著涼,替他閉上大開的窗,這才離去。

寢堂恢複了寧靜。

李玄度再讀書片刻,便熄燭,仰麵臥了下去。他在夜中閉目,悶悶地想著白天所見的那道青緋帶髮簪牡丹的影,又想起傍晚懷衛對他告狀,道他的外甥想要勾搭。當時自己雖令懷衛閉口,不許出去胡說八道,在皇祖母麵前也不能說,但聯想起勾搭太子的手段,自己不住就要冷笑。

也就懷衛這種小孩子,纔會被矇蔽。

李玄度便如此悶悶地想了片刻,忽又想起方纔的貌侍婢,名字竟也帶了個和一樣的字,一時厭惡無比。

或許是窗戶被關閉了的緣故,李玄度隻覺心火又起了一陣燒,扯散了襟也是無濟於事,悶燥不已,遂翻下榻,將方纔被關閉的窗戶全部再次推開了,撥出了一口氣,這才終於覺著稍稍舒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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