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天驕》第五百七十一章 山河永繼(大結局)
鐵慈大喊:「萍蹤!阿瑆!」
紅白影一閃,萍蹤狂奔而出,一步騰空,袖一甩,腳下便多一級冰梯,遠遠看去,像神詆在半空以白巨筆揮撇捺。
踏上冰梯,又是一揮,腳下又多一撇。
不斷踏梯而上,凌空轉折,那冰梯就在腳下周轉迴旋,逶迤上天。
錦袍飛舞,游衛瑆踏冰梯而上,步伐輕捷,踏懸空冰梯而不碎。
不過轉瞬之間,萍蹤和游衛瑆便借冰梯上高天。
底下萬千軍士仰頭,心神搖。
直到兩人都了小黑點,萍蹤已經力竭,離將軍還有三丈。
游衛瑆必須及當事人才能發揮作用。
銀如電,破雲而下。
前一個,端木桑棠還沒解決,再來一個,誰也接不下。
萍蹤一聲大喝,一手揮出一道火焰撲向將軍,一手抓住游衛瑆,全力將他往上一拋。
冰梯經不住這般大力,猛然碎裂,萍蹤自高空急速墜落。
「呼」地一聲,游衛瑆越過高空,再上三丈,力出掌,離將軍卻還差一尺距離。
將軍也不避,在空中冷笑垂眼看他。
他後還有飛行翼,固定他不至於被高空大風吹盪。
游衛瑆形眼看要落下。
銀如電而下。
一陣風起,一道繩索掠過游衛瑆眼前。
那是降落傘的繩索。
他眼前一亮,猛地抓住,順勢半空中一翻,已經攀上將軍的。
他手掌啪地一拍,大喝:「回去!」
風聲忽急,狂卷於穹蒼之上。
將軍眼前影繚,萬飛快倒退,游衛瑆從他上鬆開,掉下,游衛瑆半空橫縱,游衛瑆踏足冰梯頂端,游衛瑆從冰梯上一級級倒回……畫面閃電般過,目不暇給,最後銀一閃,將軍一震。
他愕然低頭看銀手提箱,三個按鈕一個紅兩個綠,表示還有兩發沒出。
剛才發出的那顆呢?
回來了?
這是什麼本領?
……
萍蹤和游衛瑆先後從高空墜下。
一陣風過,卷著細沙和碎雪,扶搖直上,先後接住了兩人。
游衛瑆落地,神憾。
這回的回溯,時間很短,沒能將第一顆炮彈給回溯了。
他的回溯能力是需要消解對方能量的,顯然對方能量過大,導致他回溯時間過短,連第二發炮彈都差一點沒能退回去,更不要說第一顆了。
而且他今天也無法施展第二次了。
鐵慈也嘆息一聲。
一直帶著阿瑆,就是為了這一刻,但是看見端木桑棠先出手,又看到了箱子的積之後,決定讓阿瑆暫緩出手。
就是等著這可能的第二顆炮彈,屆時說不定能把兩顆一起請回去。
然而終究不如人願。
高空上,將軍稍稍一怔,隨即冷笑一聲,手指再次按向按鈕。
時回溯是嗎?
可他還在。
一次不,兩次。他們攔阻一次已經耗儘力氣,還能一次次攔下來?
黑團里的銀還在落,桑棠還在苦苦支撐。
將軍的手再次落下。
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沙極大,落地卷,越卷越大,越卷越狂,遍地黃沙與殘雪以及摔散的飛車部件被生生捲起,在風柱中越卷越高,最後凝一巨大的金細針,旋轉著刺了黑團之中,正向著銀和銀上方的將軍方向。
金細針和銀乍一接,轟然四散,宛如在黑團中下了一陣雨,卻也將銀落勢又阻了一阻。
風散了,卻未絕,化為一道橫拍的巨掌,越過黑團,砰地一下撞上了將軍的傘。
嘩啦一聲,那風裹著將軍的傘橫向狂飆,將軍背後降落傘的線糾纏在一起,並向一邊的石山撞去。
將軍並不焦灼,卻也不得不鬆開按鈕,單手抓住手提箱,另一隻手去按卸傘按鈕,準備卸傘之後再用備用飛行。
他手抬起那一刻。
石山那九十度的崖壁上,忽然飄出一條影子。
影子原本就在石山上,一不,像日照落的自然的影,誰也想不到在那樣的高度,那樣的角度,居然還有人在。
那影飄出時,宛如山石剝落般自然。
的劍,也像日月之轉過山角,輕輕巧巧地,映照在了將軍上。
只有鐵慈這樣的人,才能看見,這一瞬間,影子連同的劍,整個人穿過了將軍的。
半空中紅紅白白一陣濺,什麼東西啪地一聲甩在石山崖壁上。
那纖細的影人在半空,前傾,因為速度太快,還保留著橫劍前沖的姿勢。
似乎在出神。
銀箱子染墜落。
鐵慈影一閃,狂奔而去,卻因為距離太遠,來不及。
小影猛然轉,手一抄,將銀箱子抄在手中。
喃喃道:「可算報仇了……」
抬眼,十丈外,桑棠忽然子一晃,噴出一口。
端木的手早已在他后心,古銅影一閃,剛才馭風捲走將軍的塵吞天出現,也將手在他后心。
鐵慈奔至,也遞出了自己的手。
顧不上去窩裡海底去查看慕容翊,只知道這道,絕不能讓它落下。
端木嫌棄地看一眼染的角,想想真氣雖,但聊勝於無,也便不說了。
然而黑團仍舊在一點一點往下落,那點銀也在一點一點接近黑團底部,遠遠看出,像輕鄙的眼眸閃。
桑棠額頭大汗滾滾而下。
端木忽然收手道:「罷了,讓它落吧!」
鐵慈:「不行!落下來所有人都會死,你忘記當初你怎麼傷的了!」
「但在此之前桑棠會先死!」
「都是死分什麼先後!擋住了最起碼還有人能活!」
端木一掌便將鐵慈拍出了三丈遠,「滾!桑棠早死我一刻也不行!」
他出掌那剎,桑棠忽然一聲低喝,渾一晃,再次噴出一口。
這次的簡直似雨一般,澤渾紫,轉眼噴上黑團,剎那間黑團便更凝實幾分,桑棠並不停留,縱一躍,整個人躍他的黑暗結界里。
端木的喊聲近乎凄厲:「不——阿棠——」
桑棠的聲音隔著黑霧聽來恍惚遙遠,「三郎,我想你不死。」
頓了頓,他道:「我想桑若不死,最好所有人都不死。」
端木啊地一聲大,飛而起,一頭便要扎黑霧之中。
黑霧忽然震了震,將端木彈開,一之後,猛然漲大。
膨脹幾乎遮住窩裡海的黑雲團。
黑霧中約桑棠一直在噴,每噴一口,那黑霧便漲大一分,凝實一分,生生托著那銀停住墜勢,緩緩向天際後退。
底下有人在歡呼,鐵慈本就是強弩之末,被端木那一掌打得不輕,一時爬不起,仰頭看著倒退的銀,心卻越來越涼。
退回去,能退哪裡去?在天上飛再久,終究是要落下來的。
落下來就是末日。
再說,這東西就算不落地,真的就不會在天上自己了嗎?
黑霧忽然猛,像陣痛的婦人,一一彈,抖劇烈。
鐵慈約看見黑霧中的人影猛然墜落,卻在最後一霎揮袖展,周迸開無數氣流。
下一瞬噗地一聲響,銀從黑團中被出,如流矢向天倒。
不及人們歡呼,黑霧猛地炸開,雲團推,狂風大作,黃沙共殘雪飛上半空又落下,整個窩裡海都在震,無數人從地上被彈起,剛趕來的騎兵墜落馬下滾一團。
無人察覺四散橫飛的氣流有相當一部分打在了鐵慈上,打得正起的噗地噴出一口,徹底倒地不能彈。
「桑棠——」一聲厲呼響徹翰里罕漠,端木疾掠而至,接住了柳絮般飄下來的桑棠。
他的手在抖,渾都在抖,卻一時不敢看桑棠,忽然聽見人們驚。
「快看!」
端木一抬頭,就看見頭頂那片銀也在劇烈震,發出的芒耀目至不能視,如一新的太,灼灼燃燒在所有人頭頂,且不斷擴大——
很熱,每個人都覺到了那種巨大的熱量,隨之而來的強烈的灼燒和窒息。彷彿天地都在一瞬間被、煮沸、下一刻便要裂開來。
只有端木不覺得熱。
他覺得渾都涼了,從他及桑棠那一刻起。
他低著,沉默著,束髮的簪子不知何時碎了,長發瀉在肩頭,他有一把好頭髮,似青雲如烏緞,當年在燕南,他喜歡在竹樓上垂下長發梳理,後來到了雪原和沙漠,桑棠最喜歡幫他梳頭。
他的頭髮很長,打理起來很麻煩,桑棠卻總能理得齊整順,一不。
如今他發了,桑棠卻不管了。
端木忽然抬頭,看向頭頂灼灼如新日耀目的。
他迎著那,眼瞳卻幽黑毫無彩,像一口埋葬了所有生機和希的井。
下一瞬他到了半空,迎向那,那不斷擴大的宛如將天空洗白的燦爛之。
他手,五指戟張,一橫一劃,一個生生撕裂一切的手勢。
明明對著空,他這一撕,卻像是將天撕開一個豁口,從豁口裡,出幽深黑暗,和廣袤黑暗深,無數碎鑽般的星閃爍。
豁口越來越大,像撕開一片幕布,現出其後的新宇宙新時空。
銀仍在著,芒落在端木的背上,順著他的角發尾往上延,所經之,泛出一片銀白。
乍一看似乎是將烏髮染白,再仔細看,端木的發散在風中,從發尾開始,寸寸轉白。
轉瞬之間,急褪,霜雪滿頭。
鐵慈趴在地上,看著那飛舞飄搖的白髮,一聲聲咳出鮮。
銀猛地一。
鐵慈閉上眼睛。
半空里,一隻清瘦的手,猛地過來,一把抓住了那束銀。
瞬間那手便沒了皮,了一把白骨。
白骨上迅速生出一層厚冰,端木不知疼痛地抓住了那支惡魔般的圓潤炮彈,轉對著自己撕開的黑,臂一掄。
銀尾端生著刺目的白火,從眾人眼前一閃而過,沒那片微深邃的黑之中。
曳出一道白虹,轉眼消失不見。
隨即便是一陣從極遙遠之地傳來的震,從那黑之中傳出,震得這邊絮雲飛散,碎雪湮沒,人們腳底一陣震,似乎聽見極其沉悶的炸之聲。
天空上的黑轉眼消失,似傷口迅速彌合,兩條人影,斷線風箏般地飄落。
一陣風過,托起兩人,平平送往地面。
鐵慈踉蹌奔去。
地面上幾首,將軍的被從石壁上剝了下來,扔在地上,他手腕上什麼東西閃爍著,鐵慈目掠過,怔了怔。
然後轉頭。
端木抱著桑棠,躺在另一邊一片狼藉的雪地上,袍和長發都散著,寬袖下出已白骨的手。
一頭烏髮,原本略有銀,這幾年調養得好,都已轉黑。此刻卻又了全白,如一抔雪落在沙土之間。
他神很平靜,也並沒有衰弱之態,依舊潔的臉上,反而眉更青,更紅,深艷都麗,不似真人。
他邊桑棠蒼白如雪,眉目也是寧靜的,宛如沉睡,角噙笑。
端木不看任何人,只端詳著桑棠的臉,道:「你不想我死。我知道。」
頓了頓,他道:「可你不知道,我不願獨活。」
他了桑棠的臉,替他將微的發理順,自己則撥了撥散的白髮,笑道:「這下沒人給我梳頭了。」
想了想又道:「白頭髮怪難看的,你沒看見也好。」
鐵慈示意人上前扶起他,他懶懶道:「滾。」
又道:「你留下。」
萍蹤等人擔心地看著鐵慈,都怕這大佬瀕死心氣不順,一著把鐵慈給殺了。
鐵慈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目在人群中掠過,下心中的焦灼和不安,轉頭看向端木。
「我們就葬在這裡。」端木道,「合葬,你懂的。無須立碑,無須墳塋,無須任何陪葬,我不要以後被七八糟的人踏在我們頭上,更不希因為太有錢,墓被人掘了。」
「是。」
「周圍劃出百里,包括我們住的那個院子。除了桑若那一族的人,從此不許任何人進。」
「好。」
「桑棠很喜歡桑若,你要照顧和的族人。」
「朕會代丹野此事。」
端木這才睜開眼,看了鐵慈一眼,隨即便轉開眼,道:「別欠債,欠了債,最後總要還的,不是拿錢,就是拿命。」
鐵慈無言以對。
端木又上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端木,眼神里出一點古怪的意味,隨即他淡淡哼了一聲,道:「慕容翊坑得我們好苦。」
到此時,也便明白,無論是提供天賦之能之士供他復刻,還是桑棠和桑若的相識,都是那個心機深沉惡毒的慕容翊的手筆。
他就沒說錯,慕容翊這人,怎麼會有好心?
鐵慈垂下眼,心想慕容翊自艱難,待世事心寒涼,他對誰,都是先當敵人看待,將防做到極致的。
他未必就知道師父的來歷和要做什麼,卻早早就開始提防準備。
破鏡城也好,端木桑棠也好,都是他留的後手。
他給端木喂天下異能,給桑棠留下羈絆,未必是為了對付師父,只是他假想中若有一日面對無可抵抗的力量,該怎樣掙扎於噩夢中求一線生機。
最後,他贏了。
於不可能中,掙出了天地明。
只是,這是要以端木桑棠命為代價,甚至要以無辜孩為引。
他知道做不到,所以他不說,自己來。
鐵慈心緒複雜,口齒伶俐的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端木卻譏嘲地笑了一下。
「我們三狂五帝,在他眼裡是什麼?」
「可供利用的工,可供玩弄的小丑?可供逃生的踏腳石?」
鐵慈沉默一會,道:「前輩,我知道您心氣不平,慕容說到底是為了朕,他所做的一切,都算是朕做的。您要打要殺,要任何補償,朕都接著。」
「還深意重的。」端木嗤笑一聲,「對,他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所以讓我的桑棠死了。」
鐵慈的心沉了下去,轉頭對窩裡海的底層看了一眼。
「他不擇手段要你活,我憑什麼全他?」
話音未落,鐵慈心間一痛。
彷彿有什麼東西,忽然悍厲地的,然後,縱橫捭闔,大開大合,橫衝直撞,所至之,經脈炸裂——
鐵慈一瞬間便汗重裳。
眼前一陣陣發黑,艱難地道:「給我……給我……一天時間……」
呼嘯狂飆的力量並沒有停止,恍惚中鐵慈聽見端木冷笑道:「放心,不會那麼快死,不然我怕沒人葬我們還給鞭。」
他似乎還說了什麼,後面的話鐵慈就聽不清了,只覺得熱轟鳴,真氣倒沖,所有經脈里好像忽然生出了無數小刀,小刀在一點一點向前挖斬,所經之,模糊,宛如凌遲。
而此時也有另一陌生的粘膩冰冷的氣流,在那些經脈傷損之肆擺舞,帶來燒灼般的劇痛,一寸寸,一分分,碾過全。
不,這不是凌遲,這比凌遲痛苦千倍萬倍,痛苦到寧可立即死了,也不要再嘗這滋味半分。
可無論如何痛苦,的外表都是僵的,連一點抖都發不出來。
遠的人走來走去,時不時擔心地看一眼這邊,卻沒人發現他們的皇帝正於人生最危險的時刻。
好半晌,鐵慈才從那種劇痛和僵中稍稍解出來,轟鳴依舊在,卻漸漸能看清景聽清聲音,像從地獄走了一遭暫時回來了。
恢復意識那一刻,才發現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
端木還躺在那裡,平靜地看著,見睜開眼睛,眼底再次掠過古怪的神,道:「別高興太早,給你多活一天。」
鐵慈嗯了一聲,道:「放心,死了也不會有人鞭你。更不會鞭桑棠。」
端木便笑了笑,手把桑棠往懷裡了,將臉在他的肩上,嘆息一聲。
他道:「這樣也好的。」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雪又開始落了,自沙漠深呼嘯而來,最後輕輕落在白髮間,去無痕跡。
安靜沉睡的兩個人,了平日的戾氣和鬱氣,像深雪中的一對雕細琢的玉像。
鐵慈跪坐在兩人邊,微微仰起頭,飛雪旋轉落在眉睫上,片刻融化,碎閃爍,如淚。
……
另一個時空。
依舊是紛擾的管理司大樓,遊行的人群,憤怒的口號,人們的腦袋上閃著各的電子橫幅。
保全人員被人一步步到臺階上,恨不得使用武力,卻遲遲沒有接到任何命令。
人群喧囂至最高點的時候,忽然很多人下意識閉了,轉頭,看向天外。
聯盟最近總是灰濛濛的蒼穹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白點。
白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穿天際的霾雲和浮灰,呼嘯而至。
人群靜了一刻。
這一幕,對於聯盟民眾來說並不很陌生——在上一次和鄰近星的戰爭中,便有好幾個城市,毀於這樣的白之中。
後來為了保全彼此,宇宙公約重新被提起,鄰近星球停戰,雙方約定,銷毀了所有核武。
聯盟民眾,不見這可怕惡魔已有多年了。
誰也沒想到,再次見它,竟然肆於頭頂。
「完了!救命啊!」
不知道誰發一聲喊,聲音凄厲,人們瞬間清醒,一鬨而散。
管理司總控中心,人們僵地看著面前的屏幕。
總控室的各級終端響個不停,各種警告聲尖利刺耳,越來越急促。
這些警告聲在十秒之前才響起,響起之後轉瞬就進最高級別紅狀態。
這意味著敵襲近至咫尺才被發現。
有人喃喃道:「……不可能。」
以聯盟目前的天宮偵測系統,任何這種級別的攻擊,在大氣層外數萬公里就會被發現,會給聯盟留下足夠的準備時間。
沒有道理忽然出現,出現便在頭頂。
除非……
一個研究員將目投向另一邊的屏幕。
那是監測大乾向的總系統,現在那裡屏幕上已經灰黑一片。
所有代表生命的點消失已經足夠讓人震驚,但這個噩耗還沒消化掉,轉眼便來了攻擊。
目前聯盟的偵測系統穩定,空間穩定,唯一一個不穩定的,可能形黑的地方,就是通往大乾的空間通道。
那條通道為了保證能夠快速來回和信號盡量穩定傳輸,鏈接的是聯盟目前的政治經濟中心不老城,採用的搭橋技是新研究出來的高端技,研究它的科學家在一開始就說過這通道的開闢和過於頻繁的空間轉移,會導致聯盟星球周邊空間不穩定,形雙向通道。
換句話說,聯盟人可以撕裂空間瞬間抵達大乾,理論上大乾人也可以立刻通過這條過短的通道反擊回來。
但科研人員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
在場的軍和議員們已經慘起來,大喊:「立即開啟城市防護罩!開啟防護罩!」
「不行!開啟覆蓋全聯盟的防護罩,需要將軍和議長簽字,他們兩人……」
說話的人戛然而止,每個人眼底都蒙上一層絕的翳。
有人抬頭,隔著全玻璃的穹頂,看著越來越近的那道燦烈的。
曾今他們將那道向另一國土,沒有想過那意味著什麼。
如今這道回敬到了自己頭頂,才明白任人宰割的滋味絕。
天上瀉下了太,攜著無窮的憤怒和堅執的報復。
亮得每個人廓模糊,似乎要在那一片熾烈的白中融化。
有人喃喃道:「完了……」
下一瞬。
「轟——」
……
窩裡海邊,人們茫然地站立著。
一路奔逃,數月繃的生涯,前一霎的生死相關,忽然都如硝煙散去,竟讓人生出無所適從之。
好一會兒,後續趕來的狄一葦和蕭雪崖,才反應過來,狄一葦下令整軍,收拾戰場。
蕭雪崖則奔向端木桑棠所在之地。
他看見皇帝蹲在那裡。
他還沒到,就看見鐵慈抬起頭來,指指端木桑棠,指指他,示意他負責安排。
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窩裡海的底部。
那裡散著無數飛車,各種摔散的部件遍地都是,約還能看到斑斑痕,和殘肢斷臂。
鐵慈這一眼看得飛快,然後迅速轉頭,蕭雪崖清晰地看見的眼神掠過一凄然和絕。
然而還是沒有靠近窩裡海,只是輕聲對蕭雪崖說了句話,然後,影一閃。
蕭雪崖出手,才反應過來,自己右手已經沒了。
空著的手腕及空風。
原地已經沒有鐵慈的影。
……
一日之後。
翰里罕之北,圖蘭山腳下的茫茫雪原之上。
雪原永遠下著雪,一年又一年,總無化期。目便是一片無垠的白,看久了,能看見一個小黑點。
那個小黑點,是鐵慈。
鐵慈在雪原上已經走了很久了,害怕雪盲,乾脆在眼睛上綁了黑布,憑覺前行。
似乎沒什麼方向,也不在乎自己要去哪裡,漫無目的地走,有一次看見一個深谷,四周都是經年的厚冰,看上去嶙峋又寒冷,取下黑布,凝視了很久,心想這是慕容翊掉下去過的冰淵嗎?
有次經過一座雪峰,聽見山中約吼不絕,停下腳步,仰頭看那如劍直刺向天的高峰,心想,那是慕容翊呆過的谷嗎?
還有一次在一片冰原上駐足,那裡大抵曾經有很多樹,留下了很多殘缺的枝椏,那些枝椏被冰雪一層層覆蓋,凍得堅,如一柄柄劍,冰冷,霜白,向天而立。遠遠去,又如無數白骨,著絕得五指,向天索要命運重來。
掰下一截樹枝,徹骨冰涼,想,這是你被扔去的白骨原嗎?
當年在躍鯉書院,半夜追著慕容翊去了後山,撞見了他圍殺兄長,在對談中,知道了一些他時的經歷。
後來總想,不知道那些谷,冰淵,白骨原是怎樣的,如果有機會看見,一定會將谷踏平,將冰淵填滿,將白骨原的白骨歸葬,讓茫茫雪原一片平坦,再無能傷人害人。
不能參與他慘痛的年,不能平他舊時的傷痛,但想好好陪伴他半生。
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鐵慈手,輕輕了腹部,心中無聲嘆息。
機關算盡,終抵不過命運無。
後風聲凜冽,天地空曠,恍若只剩下孤。
鐵慈卻忽然回首,對著空風冷雪,淡淡道:「出來吧,師父。」
風嘯得似乎更烈,吹散無數雪花,在半空悠然蹈舞,再靜靜落下。
無人應答,連語聲都被吹散。
「你在將軍手腕錶上留信給我,又何必再躲藏?」
依舊一片沉靜。
鐵慈靜默了一會,看看天,道:「師父,你在等我午夜發作嗎?」
一陣靜默后,遠有人笑答:「是啊。」
鐵慈正前方,十丈距離外,兩塊積雪的大「石頭」忽然了起來。
雲不慈穿一白僧袍,端著一把白的槍,手臂穩定,眼神平靜,遙遙瞄準了鐵慈。
邊是面容憨厚眼神明的大師兄,沒帶武,看見鐵慈,還很熱地打招呼:「師妹,別來無恙啊?」
鐵慈寬大的袖在風中飛舞,凝視著面前曾經最信任親近的兩個人,頷首招呼:「
大師兄別來無恙。」
然後看了看雲不慈的槍,道:「師父是不是瞧不起朕?」
雲不慈挑眉以示疑問。
「朕這三個多月被追殺,見過這玩意不知凡幾,今日師父手持者,應該是最老式的那種了。」鐵慈一笑,「師父真自信。」
「三月追殺,一路逃奔,經脈毀損,傷痛發作,你早已是強弩之末。」雲不慈淡淡道,「若再攜帶高端武,那就是我太不自信了。」
「師父為何一定要殺我?」鐵慈好奇地道,「現在,你們已經輸了啊。」
雲不慈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從白天開始,終端上便再也收不到任何信號。
這意味著什麼,心知肚明。
有點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半晌點頭,一笑。
「因為輸了所以要殺你。否則我何以應對聯盟民眾的憤怒和聯盟高層的質詢?」
「也是,勞民傷財,徒勞無功,你無法代。」鐵慈點頭,「不過抱歉,哪怕朕是強弩之末,也絕不會送上頭顱,全師父。」
「理解。」雲不慈也點點頭,「你我之間,無需虛偽的寒暄,不是嗎?」
「是啊。」鐵慈道。
然後手懷,掏出了一樣東西。
雲不慈眼瞳一,隨即笑道:「你居然還留著這個。」
那是一把銀的小巧的手槍,線條優簡潔,澤幽微。
鐵慈凝視著手裡的槍,慨地道:「是啊,之所以一直留著,是因為朕一直不知道這居然是把槍。」
忍不住笑了笑。
想起第一次離京前去小樓,收到這個臨別贈禮,差錯,以為那是避孕藥,還打算哪次不小心搞出孩子來,磕上一顆。
到頭來,避孕藥不是避孕藥,想要孩子卻沒有機會。
到頭來,原來那是師父給的防殺。
那時候,師父還是對有幾分真心的吧。
畢竟教了十二年,什麼都教,卻對屬於那個時代的武和科技一直諱莫如深。
重明宮師徒談判那晚,槍聲響起之後,下到地底,一路走一路帶走了自己的包袱,其中就有這把用盒子裝著的槍。
放在柜子的角落,落了灰塵,早已忘記。
多年後開啟那一刻,怔然忘言。
或許是深厚誼,於那一刻卻如此諷刺,凝視著熠熠閃的槍,想著命運的森涼和無奈。
一路火,一路掙扎,到得此時,不會再相信溫。
緩緩抬起手。
手腕一轉,槍口對準了雲不慈。
雪原之上,師徒相對,一端槍,一持槍,互相瞄準。
「曾經聽師父說過歐洲中世紀流行的貴族間的決鬥。」鐵慈道,「朕一直很嚮往。朕也很認同,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爭端,最後都會歸結為武力的爭鬥。既然如此,這場爭鬥不如就發生在你我之間,敬請開槍,到死為止。」
雲不慈不答,槍口穩定如初。
遠有震,地面雪花微微躍。
鐵慈渾然不覺。
視線里只有那個白人影。
的尊長,的師父,的救命恩人,的另一個母親。
的,生死仇人。
手臂平舉,校正準星。
輕薄小巧的手槍,應該比不過對面那支槍管都比手槍大三倍的長槍。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砰。」
兩聲槍響,因為完全同時,合為一聲。
有人影一晃,有人佇立不。
雪原上雪花飛散,上空紛落的雪停了一停,如白簾忽然被無形的手扯,出現短暫的真空。
相距十丈,各有花開。
落雪地如艷梅葳蕤。
風從雪原盡頭奔來,攜碎雪上鐵慈的臉。
鐵慈依舊站著,肩頭一團殷紅不斷擴大,再順著肋側,滴落雪地,留下一個個深紅的小。
地面震愈烈,遠積雪如翻浪滾滾而來。
鐵慈看向雲不慈,眼神掠過一疑。
也依舊立著,臉似乎白了些,前有一灘,但服並沒有破碎,以至於鐵慈竟然不能辨認傷在了哪裡。
量看起來也不多。
輕微地吁一口氣。
不知是憾,還是慶幸。
對面,雲不慈笑了笑。
道:「你好像並沒有失去行能力。」
鐵慈不答。
自從端木在滲力之後,以藥力勉強維持著的經脈徹底崩毀,不再午夜那一個時辰的罪,但也從此沒有了罪的機會。
「所以,願賭服輸。」雲不慈將槍拋在雪地里,又從後拎出一個箱子,放在前。
鐵慈眼瞳一。
這箱子和將軍的那個箱子太像,以至於讓人一看見就明白,這裡頭裝的又是滅世武。
盯著雲不慈。
雲不慈卻淺淡地笑了笑。
指了指箱子,道:「裡面的東西,有兩件,一名『鼓』,一名『甘霖』,是聯盟碩果僅存的滅世武,也是比『調皮蛋』殺傷力更大的終極武。」
鐵慈一言不發,地盯著,肩上的汩汩地流,連抬手去捂都不敢。
雲不慈手按在箱子上,道:「這些都可以給你。」
鐵慈毫不容,等著的下一句話。
「我要你答應我,接納聯盟殘餘民眾——假如還有的話。」
鐵慈一怔。
「將軍扔了一顆核武,然後被扔回去了,這報應不爽。但是,聯盟大多數民眾,還是無辜的。」
「他們想必也剩不下多人了,管理司的軍力幾乎消耗殆盡,戰爭後期軍事管制,民間幾乎也沒有武,聯盟民眾現在是真正的難民,不會對大乾造任何威脅,而他們所擁有的現代科技和工業知識,對大乾卻可謂是至寶。」
「鐵慈,你是最有大局觀的君主,你該知道怎麼做。」
長久沉默,唯聞長風舞。
良久,鐵慈緩緩道:「抱歉,師父,我不會再信你的任何話。」
雲不慈笑了笑,道:「你不信可以,我這就把『鼓』和『甘霖』給用了。」
鐵慈抿了抿。
雲不慈張開雙臂,囊括了廣袤雪原,「反正聯盟民眾也沒活路了,從來不介意拉大乾陪葬,最終便如這雪原一樣,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大師兄忽然道:「阿慈,我們會在遷移之前,提供一批目前最適合大乾的工業農業技,改良種子,珍稀種胚胎等等,並最先移各科類科研人員,同時移武偵測系統,在聯盟民眾通過通道之前,會經過偵測系統掃描,藏匿武者一律不得大乾,如何?」
鐵慈依舊沉默。
雲不慈等了半晌,喃喃道:「就這麼恨啊……」
嘆了口氣,手去按箱子上的按鈕。
忽然一道寒飛來,直擊雲不慈的手。
伴隨一聲大喝:「我同意!」
雲不慈揚眉,笑了。
旁大師兄一揮袖,寒消失,在半空中化為一縷冰水,正好落在雲不慈臉上。
鐵慈回首。
就看見皚皚地平線上,出現一條黑線,仔細看才發現,那是大軍陣列如鐵,至近前。
在大軍之前,日將落之,一騎潑風般踏雪而來。
馬蹄拋起的雪霧,看不見那人的容,卻不住揚起臉,彎起角。
一霎間眼眸燦亮如金。
雪霧越來越大,一片濛濛中有人撲了過來,披著一日落的金和飛揚的碎雪,猛地將撲倒在雪地里。
鐵慈猝不及防,卻笑著順勢倒地,兩人相擁著在雪地上滾了幾滾,彼此蹭了對方一的雪和。
翻滾中他的已經急切地找到了的,毫不客氣地重重了下去,得如此急迫,以至於也不知道誰的被磕破,瀰漫開淡淡的腥氣息。
四年分別,三月追殺,無論是兩年前的故地重遊,還是前夜蒼生塔上狂歡一夜,便是相逢也如如電,眼眸里藏著孤注一擲的必死決心,心中存著時刻預備訣別的悵然,生死存亡近在咫尺,便是歡愉也像是死別。
直到此刻。
於艱難困苦和不可能中終於掙得大乾倖存,百姓長安,塵埃落定,終得真正重逢。
慕容翊死死著鐵慈,也不管大軍就在後頭,捧著鐵慈的臉拚命吸吮,鐵慈忍不住想到某種狗狗。
忍不住笑,手推他,「別著我傷口。」
「你也別著我傷口。」慕容翊分毫不讓,「我斷了你曉得不?」
鐵慈便去他的,「哪呢?這裡嗎?還是那條?」
「你哪呢?」
「原來不是中間那條斷了嗎?」鐵慈詫異,手一。
「哎喲!」
……
大軍陣列於後。
左邊是大乾軍隊,右邊是大奉軍隊,相隔不過一丈。
你我,我你,再看看彼此皇帝。
再各自轉頭。
沒眼看。
……
無人注意的雪原那頭。
大師兄默默背起雲不慈,轉。
銀白箱子留在後。
雪地上留下長長的逶迤的腳印。
……
他們後,鐵慈和慕容翊還在熱烈擁吻。
……
雲不慈趴在大師兄背上,微微闔著眼,笑了。
趴下來的時候,雪衫鮮呼啦一下湧出來,源源不斷滴落雪地,像是永遠也流不盡一般。
外衫卻依舊是雪白的,因為裡層隔了一層防水布料。
過外衫的隙,可以看見腹之間,炸開一道巨大的傷口。
大師兄到了背後粘膩,想要回頭,雲不慈拍狗一樣拍拍他的腦袋。
「看,風景多好,不要回頭。」
大師兄緩緩走在盈膝的積雪中,走前方一片蒼翠的針葉林。
「師父。」
「嗯。」
「為什麼不想讓阿慈知道。」
「沒有為什麼……很多事,都沒有為什麼。」
日漸漸沒雪原盡頭,天地間一片朦朧,只有近落雪的針葉閃著細微的。
風卷著雪花來自穹窿深,細碎閃爍,宛如遠星。
雲不慈仰起頭,吸了一口清涼明澈的空氣。
像隔著時空,看著遙遠的世界另一頭的家鄉。
看見巨大的莊園,古老的轉折的吱呀聲不斷的樓梯,一層一層旋轉往上,攀向滿壁的散發著塵灰的陳舊紙質書籍。壁燈里搖曳著昏黃的。
小時候不喜歡這裡,這個號稱聯盟最後的藏書樓,陳舊、古老、灰塵不斷。不喜歡那些聯盟最後的紙質書,發黃、枯脆、無休無止地生蟲子。
祖母總坐在同樣古老的搖椅里,一遍遍地和說,這滿壁的圖書,滄桑的老樓,才是雲家,是整個聯盟最寶貴的傳承和財產。
說不,聯盟已經忘記了這些,他們一顆小小晶元就能放下一座圖書館,他們展開幕就可以閱讀天下書籍,他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每個年輕人都走出星球,在宇宙中發出自己的聲音。
祖母著的頭,笑道,擴張的盡頭就是毀滅,如果有那一天,記住一定要為聯盟留下星火。
後來,聯盟果然走向了毀滅的盡頭。
於是來了這裡。
為聯盟而來,早在當年祖母膝下,便誓言為聯盟生存和人類傳承獻出一生。
為此不惜任何代價。
很多年後,有人質問:「您口口聲聲民主平等,可您心裡,看大乾百姓,真的是平等的嗎?」
「您說過人命無分貴賤,自由天下同重,還記得嗎?」
「您真的覺得您的目標和行,是高尚和正義的嗎?」
而不能回答。
小時候,祖母指著滿壁古書,告訴,一切的答案,都在這裡。
多年後,在極北之地的異時空的茫茫雪原里,看這地闊天長,宇宙萬方,日升月落,星永亮。
想,答案原來只在路上。
不走到最後一刻不能明白。
這捱不盡的風雪,掬不了的月,留不住的時間,回不去的家鄉。
這未知對錯、不求解答的人生。
微微笑起來,迎著那方遙遠的時空,在徒弟背上張開雙臂。
微微一攏,像擁抱最後的圓滿的夢。
不知何方微,落在冷白的臉頰,一點芒微微閃耀。
那是先前大師兄拂落在臉上的冰水。
凝結冰,始終不化。
……
天將亮的時候。
雪原的針葉林中,多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墳塋前著一支煙,一個微型存儲,像兩柱香煙,在安靜的林中沉默。
一排腳印,穿過針葉林,消失在雪原深。
……
天將亮的時候,鐵慈忽然拉住了慕容翊的手。
然後靠著慕容翊坐了起來。
直到此時,四面才有人點起火把,耀亮這一方天地。
慕容翊不捨地起,用披風將罩住,想要將抱起。
手卻忽然頓住。
指下的寒冷如冰,不似真人。
慕容翊渾一,駭然抬頭看鐵慈。
深紅的火映照下,鐵慈臉看不出蒼白,甚至微微泛紅。
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滿珍惜和不舍。
這眼神看得慕容翊心臟狂跳,一把攥了的手。
像從狂喜的天堂忽然墮落深淵,他竟更咽不能聲。
鐵慈只深深看著他。
要將這最後一眼,看進心底,鏤刻夢魂深,來生亦不能忘。
茫茫人海驀然回首,總要第一時間將他尋著。
這也是四年來第一次清晰的相對。
他瘦了,略見憔悴,一雙眸子依舊烏黑湛然,流飛水,微微上翹的眼角,挑分外濃的眼睫。
時偏,未留痕跡,多年尊貴,更瓊林玉樹,水月觀音。
從來都是心中念茲在茲,最好的那個他。
笑,上他的臉,一手按住他的手。
臉卻對著狄一葦蕭雪崖等人。
「諸臣工聽命。」
狄一葦一怔,隨即上前,一袍,跪在了雪地里。
後,蕭雪崖袖空,臉慘白,凝視著,慢慢地也跪了。
萍蹤站在一邊,茫然地看著這一幕,半晌忽然明白了,啊地一聲,漲著沖前一步,又停住,轉去拉景緒。
「你去看看!你去看看!」
景緒瞟了鐵慈一眼,道:「別吵,讓好好說話吧。」
萍蹤如遭雷擊。
鐵慈笑了笑,輕聲道:「朕不孝,未能為鐵氏皇朝留下子嗣,朕崩后,皇朝無嗣,江山難繼。父皇將江山給朕,朕卻未能如他老人家所願,保鐵氏帝業萬年。」
「陛下!」
鐵慈擺了擺手,「但其實,何嘗有萬年江山?歷朝歷代,國祚多不過五百年,則須臾更替。反正都是要敗在不肖子孫手上的,倒也不必太過執著。」
狄一葦等人聽著,只覺得聞所未聞,從未見過哪位帝皇這麼豁達的。
「大乾的未來,也未必需要一家之姓統治,大乾已經同意接納聯盟,大量先進技和思想的湧,遲早會讓我們迎來更為開明自由的時代,屆時還需不需要統治者,都在未知數。」鐵慈了一口氣,道,「但終究還是需要過渡一個統治者的……慕容,我的江山,給你了。」
偏頭看慕容翊,一笑,「不許拒絕,這是朕的嫁妝哦。」
「我拒絕。」慕容翊暗啞地道,「我絕不允許你丟下我。還記得當年我說過的話嗎?若有一日你我背離,無論怎生艱難險阻,我都會一直追著你,跟隨你,直到你回頭為止。」
「你也說過,會全我的一切。」鐵慈輕輕著他的臉,指尖在他眉目間流連不去,「對不起,自始至終,我以江山黎民為重。阿翊啊……為我,為我的江山,活下去,好嗎?」
「不,你的百姓,你的子民,和我有什麼關係?鐵慈,你明知道我從來要的只是你……我苛待群臣,是為了將來方便你籠絡他們,實現朝政平穩過渡;我厚待百姓,是為了讓他們擁戴我,將來可以更好地接納你接納大乾,我連三公都關在牢里,就等著你收了大奉,讓他們為你所用……我做了這一切,甚至為此經了三次謀逆,數十次暗殺,到頭來你說不要?」
鐵慈轉頭對狄一葦道:「聽見了嗎?將來如果朝中臣子反對慕容翊為帝,你就告訴他們,大奉從無反心,大奉積極想要回歸大乾,慕容翊絕不會虧待大乾,告訴他們,我早已是慕容翊的人,夫妻同,我的江山,就是他的。」
狄一葦沉默一叩首。
慕容翊跪在雪地中,抱著,失神地喃喃道:「我不該見你的……我不該見你的。」
鐵慈摟住他的肩膀,將臉靠在他頰邊。
呼出的氣息近乎於無,連他的鬢髮都沒拂,猶自在艱難尋找著他的,慕容翊微微偏頭。
鐵慈眼前已經看不見了,卻憑直覺,尋著了他的,慢慢靠了上去。
附著他的邊,的聲音近乎氣音。
道:「別哭,阿翊。」
「這不是誓言的詛咒……從始至終,你沒出國土,你沒送上大奉,你沒主見我,是我來見你,是我把大乾給了你,你爹的詛咒,咒不到我的頭上,這只是命,只是命而已。」
「我這一生,許多不如意,然而最終十分滿足……因為我過你。」
「一直著你。」
最後道:「以後,就拜託你了啊,阿翊。」
瓣相,屬於和他最溫最淺淡的一個吻。
像雪花落在冬末最後一朵梅花上,不懼消失,等待下一個四季迴。
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聲調悠長又輕淡,讓人想起秋夜無聲鍍上窗欞的霜花。
天一亮,便消逝無蹤。
而天也亮了。
一線明,劍般刺破天邊那一抹朝霞,抵達茫茫雪原中央。
那裡有遙遠的覆雪的針葉林。
有跪滿一地的大軍和聞訊趕來的百姓。
有落雪覆白的連綿青甲。
有悄然取下的紅旗。
有長空里愴然長唳的巨鷹,張開的雙翅遮沒雪山的影。
有在鷹背上迎著天風仰頭落淚的人。
有雪地上長跪的銀甲將領,天風吹起空的袖,他的表一片空白,卻寫滿了此生難言的憾意。
有雪地里跪坐相擁的人,有人沉靜如眠,有人眼睫凝冰。
帶的袂散落一皚皚之中,便如開了一地灼灼紅蓮。
……
春三月,花好時節。
瑞祥殿前大片大片的白玉蘭開得高貴又葳蕤,簇簇的雪白花葉探出深紅鑲烏金釘宮門,花瓣厚潔潤,迎門幽香暗送。
日越過鑲嵌著十八顆烏金釘的宮門,一路延過天井和前殿,逶迤過明潔的木質長廊,轉小花園,最後落在了花園最里側,一方單獨辟出來的小小祠堂。
祠堂供奉著神主位,昏暗線中難辨字跡。
慕容翊立在神主牌位前,凝視著牌位,忽然道:「阿召,出來吧,我看見你屁了。」
神主牌位后,一個碩的小屁了,不不願地扭著出來了。
慕容翊嗤道:「藏頭不顧腚,你這是像誰?」
那娃娃爬起來,拍拍屁上的灰,灰頭土臉地撇道:「他爹唄。」
他爹氣笑了,手臂一架,娃娃便奔過來,往慕容翊胳膊上一坐,一大一小,一起看著那神主牌。
慕容翊道:「今天功課寫完了嗎?」
「功課此詞未知閣下何忍言之。」娃娃文縐縐地道,「余未嘗聞兩歲便有功課也。」
「朕兩歲便殺人了。」慕容翊冷笑道,「你寫幾個大字怎麼了?不早點學出來接位,誰來解放我?」
「還有科技課!哲學課!樂高課!武技課!鋼琴課!架子鼓課!繪畫課!」娃娃無能狂怒,「寫幾個大字,虧你說得出!」
「說得出怎麼了?有本事你娘起來阻止啊!」慕容翊看起來比他還無能狂怒。
阿召立即閉,眼淚汪汪。
慕容翊也不理他,架鷹一樣架著他往外走,迎面過來一個人,阿召一見那人,便眉開眼笑,出小胖手殷勤招呼道:「師傅!師傅!快來這裡,快來解救我!」
容溥便微笑著過來,近前一禮,「陛下,殿下。」
阿召努力手去夠他,「師傅師傅,我們去上樂高課。」
容溥便去接他,溫和地道:「今天沒有樂高課呢殿下。」
不等阿召垮下臉,他便道:「但今天有繪畫課,我們不在宮裡畫,臣帶您出去寫生好不好?」
「好好好。」阿召歡呼,「去娘曾經打斷人家的那什麼樓寫生!」
慕容翊:「……容大學士今天好閑,摺子都看完了嗎?節略都寫好了嗎?裕州三月不雨,今夏恐有水患之虞,大學士都做好安排了嗎?再不然翰里罕漠飲水工程正式竣工了,朝廷得派大員去剪綵,要麼勞您走一趟?」
容溥平心靜氣地道:「如果陛下覺得妥當,臣自無異議。」
沒等慕容翊說話,阿召已經滿地打滾:「不妥當!不妥當!」
容溥微笑。
讓閣首輔去沙漠剪綵?
行啊,只要你自己不嫌我走後摺子堆積如山都要自己理就行。
以及不怕兒子總和你相對咆哮無人拉架就行。
慕容翊瞅他一眼,從地上把阿召抄了起來,照樣架在胳膊上,道:「寫什麼生?爹帶你逛街去。」
阿召歡呼一聲,再次爬起來拍灰。頓時也忘記容溥了,顛顛地坐在他爹胳膊上。
容溥很習慣地轉去幹活,這對父子都是過河拆橋的品行,他早習慣了。
由此,便更加想念厚道的陛下啊。
父子倆一路往外走,遇見的員都恭敬請安,其中有幾名眼眸澤形容舉止不同的,神顯得分外拘謹些。
這些都是聯盟人。
去年由大師兄主持,帶領殘存的科學家們,在聯盟開了一條相對穩定的通道,和大乾簽訂了和平協議,再將一大批重要資料和最後的庫存貴重金屬贈送給大乾之後,慕容翊終於同意聯盟人可以過來了。
聯盟本就是在崩毀邊緣,端木扔回去那一炮直接摧毀了半個星球,剩下的人真的已經不多了,科研人員是相對保護最好的人群,當時大部分在地下深,掙得了一命。
那時候最激進的聯盟人也不敢再說擄掠大乾為民地,都在惶惶不安地等待穿過通道,來到大乾茍活。
他們確實帶來了最先進的技和文明,有很多暫時還無法在大乾推廣,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但他們的到來,工業革命不可避免地開始了,商業也進了高速流通時期,農業就更不必說了,改良的各式種子和先進的耕種工和一系列的農業施灌溉的改進,讓畝產有了飛速提高,第一年畝產出來,無數大臣熱淚盈眶,嘆:「從此天下無飢餒矣!」
也因此,聯盟人終於獲得了大乾百姓的一好,可以從專門為他們劃定的嚴格管理的特殊居住區走出來,參與到大乾人民的生活中去,只是每個聯盟人目前還到嚴格管制,都戴著監控儀。但已經有聯盟人選擇和大乾人通婚,想來下監測儀並不是很遙遠的事。
當然,大乾經歷了一場劇痛,也不會輕易卸下防備之心,瑞祥殿深小祠堂的地下,深藏著兩個銀白的箱子,一個,是雲不慈最後的付,裡面藏著「鼓」和「甘霖」,一個,是慕容翊第一時間從小影手中搶回的將軍的箱子,那裡面,是剩下的兩顆「調皮蛋」。
但所有人都希,大乾永遠不要用上它。
聯盟人漸漸融了大乾,有些特別優秀的,貢獻特別大的科研人員,還進朝廷各個執事部門,做些實務員,也就是此刻慕容翊遇見的這些了。
這些優秀的未來人很大乾的歡迎,畢竟他們經過現代科技的層層淘洗,天生有基因優勢,能從末世聯盟里活下來的人,本更是優秀,對此,大乾朝廷亦是樂見其。古人和現代人的脈融合,本也是一個複雜的課題,燕南王游衛瑆對此很興趣,考改制后的大乾學院之後,特意選擇了基因科學專業。
因為聯盟人的進,醫學也有了飛速的進展,蕭雪崖失去的手,被一隻模擬手所替代,大帥特立獨行,並不要和真手一模一樣的模擬手,相反,他要了一隻鋼手。
那隻手彩熠熠,鋼鐵骨架,不僅不恐怖,還和蕭雪崖高崖深雪的氣質極其協調,也更有利於他出手,聽說自從換了這手,慕大帥的姑娘更多了,以至於徵兵隊伍里,多了很多排隊的子。
早在至明二年,大乾便開設子學院,允許子科舉朝,現在更是允許子徵兵伍,從鐵慈到慕容翊,一步步地實現著男平權。
慕容翊對那些聯盟人並無好,但是他接位以來,一直努力繼承鐵慈的執政風格——大奉的百姓隨便造,大乾的百姓是阿慈的兒,要呵護。所以風格正在努力變得慈祥,只偶爾在親兒子面前忍不住出些猙獰的臉,但也堅持不了多久,因為兒子的偽乾爹乾娘太多,容溥進了閣整天在眼皮子底下轉,戚元思做了工部侍郎,顧小小接了戶部尚書,游衛瑆要求來盛都養老,狄一葦已經回來養老,赤雪現在是一品大,蕭雪崖三天兩頭派人京給殿下送各種殺氣騰騰的玩意兒。丹野永遠都在蠱阿召去沙漠騎駱駝。
阿召只要喊一聲,整個盛都乃至天下都能聽見。
束手束腳的爸慕容翊扛著兒子微服出門,翹掉兒子的小課和當爹的朝議,天已晚,宮門都快關了,才在小蟲子的翹首期待下施施然回來。
回來時拎著大包小包,就連阿召都吃力地拖著一個包裹。
父子倆一臭汗,先去浴房洗浴,在浴池裡打架,潑了一地的水。
宮人們見怪不怪,等他們出來自去收拾。
慕容翊很練地將不肯出來的兒子拎出水面,兩下乾,扔給他一隻拉拉,阿召自己穿上,慕容翊三五下就給他穿好小浴袍,自己只穿著一白寬袍,著鎖骨和膛,邊阿召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和老爹走著一模一樣的拖沓步子。
父子倆一搖三晃地進了寢殿,對外殿三張桌子的膳看也不看,拎起在街上買的七八糟零食,往殿走。
殿只亮著幾盞明珠燈,線保持在溫潤又不刺眼的程度,沒有點安眠的沉香,只幾上堆放著幾盤氣味清逸人的時令鮮果,拔步床前垂著紗幔,裡頭影影綽綽睡著人。
阿召一進殿,就下意識輕手輕腳如做賊,被慕容翊拍了一下小屁。
「堂堂太子,不要形容猥瑣!」
阿召委屈,「這不是怕吵醒嘛……」
「我就怕吵不醒!」慕容翊沒好氣地拖著拖鞋,在床邊坐下,開始擺弄他那堆紙包。
打開一個油膩膩的紙包,裡頭是拔豬蹄,時間久了早就不拔了,冷掉的油膩在皮上,約還能看見幾豬。
阿召捂住鼻子讓了讓。
慕容翊抖了抖紙包,對紗幔里的人道:「哪,去買了孫麻子的拔豬蹄,聽說小孩子不要吃豬蹄這麼膩的東西,容易鬧肚子……你是不是覺得不太滿意?怕不怕阿召鬧肚子?那快點起來打我啊。」
紗幔沒有靜。
慕容翊也不在意。
當初雪原之上,氣息淡去,一廂願丟下江山給他。
他本不願獨活,卻被狄一葦等人步步看守,守得風雨不。
他死不了,但狄一葦等人也別想收殮鐵慈。
他將鐵慈抱在懷中,一步也不離開,總覺得還留有一線呼吸,試了又試,日日夜夜不休,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他說鐵慈不腐,別人說因為雪原太冷。
他說還有呼吸,別人沉默看著他,眼神憐憫而包容。
他也不管,你們不給我死,總管不著我瘋。
景緒被他一次次著給鐵慈把脈,一開始不說話,後來說似乎生機未絕,但經脈全碎,實在沒有活的可能。
但這話說多了也打臉,大家都在打臉——他將鐵慈抱了一個多月,不僅沒腐,還臉變好了。
景緒把脈后震驚得掉了假牙,因為鐵慈懷孕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懷孕還是怎的,的經脈在慢慢癒合。
他也便不再死了,在等。
睡了太久,睡到無聲無息鼓起了肚子,再不知不覺生了娃,生娃的時候險些難產,還是召了聯盟名醫才助產功,現在娃都兩歲了,還不肯起。
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醒,桑棠臨終將自己的殘餘力給了鐵慈,本可以助慢慢消化護住元多活幾年,誰知道端木最後不知道出於報復還是憐憫,又將畢生殘餘功力灌給了。
所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端木的真力又極其霸道,這一灌進去,當即將原本就被戕害殘損的經脈給炸裂了。
這一關,熬過去就是沉痾得治,熬不過去,就是一條命。
在此之前並無先例,後者可能更大。
這是端木的報復,也是他的補償,單看鐵慈運氣。
鐵慈運氣不錯。
因為最後一戰,師父給那一槍的彈頭,將一支珍貴的藥劑推進了的。
那是聯盟最後留下的醫學至高智慧結晶,理論上可以重塑經脈,修復一切暗傷,只是剛剛研製功,效果和副作用還沒能得到印證。
這同樣是師父的報復,或者說補償。
依舊是看命。
命運說好也好,說壞也壞,到現在,大乾還沒等回來他們真正的主人,阿召沒有看見過母親睜開眼睛,慕容翊還沒等到那聲阿翊。
慕容翊坐在床邊,先檢查了鐵慈的狀況都好,才絮絮叨叨和鐵慈道:「出去又撞上妙辭社搞活,這回是和聯盟詩人們斗詩,這就不明白了,一個寫古詩,一個寫洋文詩,怎麼比?」
「寫你的大帝傳出第三版了,聽說還是個聯盟人寫的,賣的盛都紙貴,這傢伙寫一絕,就是有些細節一看就離譜,什麼我自薦枕席,最後一次明明是你自薦枕席好嗎?」
「酒樓里還在說著你當年回到從翰里罕回到盛都時萬民迎出百里的盛況,說那天百姓的淚水簡直可以拯救從此以後大乾所有的乾旱,真是的,說了三年了還在說,說的人不膩,聽的人也不膩,你真是以一己之力養活了盛都所有的說書人,回頭記得和他們。不過話說回來,那天人真的好多啊,馬車一步一停,一步一停,道旁的土都被百姓磕出了坑,可惜你沒看見……」
「西市上的你的畫像賣得越來越貴,盛都家家供奉也就罷了,聯盟人湊什麼熱鬧,你這不還沒死嘛……」
他又打開一個紙包,「這是炸鵪鶉,阿召說要吃,對了,我記得他對鳥過敏來著?哪種鳥?不記得了,想來吃一口沒事吧?對啵?」
他晃了晃紙包,看鐵慈沒靜,丟下。
又打開一包紙包,「油炸牛餅,一文錢一個。哈,牛都快一百文一斤了,這麼厚的牛餅,得有最起碼一兩牛,一文錢?你猜裡面是貓還是狗?哪,要麼阿召你給你娘吃吃看?」
說著把牛餅往阿召裡送,阿召也就叼住,眼淚汪汪對娘告狀,「娘,壞爹又待我了哦……」
娘不理。
阿召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塊香氣濃郁的帕子,捂在他娘鼻子上,「娘,爹要討新皇后了,今天來我面前耀武揚威,我撿了的帕子,你聞聞,是不是咱們宮裡的香?趕起來啊,你把江山給無的狗男人,狗男人娶新人,住你宮殿,打你兒子,這你也能忍?」
慕容翊眼睛一亮。
狗兒子這計策不錯。
父子倆眼地看著床上沉睡的人。
一如過往一般,毫無靜。
看來並不介意搶老公打兒子。
阿召不死心,又出一個荷包,「今日上街,又有男人對爹爹詩了,人挖牆腳,男人也來,娘,就問你怕不怕?怕不怕!」
「……」
慕容翊:……你娘還真不怕。
等不到回應,父子倆也習慣了,齊齊嘆息一聲,卻也沒多懊喪,爬上床各睡一邊。
行吧,不睜就不睜。
允許你傲。
天猶在,長日如水,人還在邊就行。
尤其對於慕容翊來說,經過撕心裂肺天崩地裂,只求睜開眼在側,便可以長長久久地捱下去。
有在,便有春花秋月,山河永繼。
慕容翊睡得很沉,哪怕經歷了兒子搶被子,腳踹,架等種種風波。
畢竟白日里忙不完的政事,還要親自照管兒子,還要親歷親為照顧鐵慈,鐵慈睡了幾年,上連個褥瘡都沒有。
說不累是假的。
而且他喜歡睡覺。
只有睡夢裡,才能重見那個鮮活的,明亮的,會打架會騙人會罵人,也會包容天下心懷四海的鐵慈。
才會在大海之上重逢,在書院湖邊散步,在藏書樓上烤鵝,在西戎沙漠間跋涉,舉目明日,轉頭見河山。
才會將往事置景,一一伴走遍,熬過這孤燈長候的夜,忘記久候不至的失,天大亮時睜開眼,還有勇氣面對明天。
他在夢中微笑,喃喃道:「……嗯,兩個男人,未必不曖昧。」
他夢見了合歡林中留香湖邊,他在幫男裝的鐵慈洗頭。
風從湖面盪過,對岸蓮葉田田,花在綠盤下安睡,枝蔓在碧水中亭亭,鴛鴦在水上蔓下頸,天鵝們埋著頭,雪羽間探出深紅的長喙,水波聲清越,指掌間散開烏黑如緞的長發。
氣氛如此曖昧,彷彿到都藏著脈脈的眼波和難言的意。
只是當時已惘然。
……忽然一個悉的,幾年未聞的聲音,附在他耳側,惻惻道:「說!哪個男人?」
慕容翊瞬間從混沌與清醒的界中返回,還沒開口睜眼,眼淚已簌簌落在了頸側的手上。
他沒,含淚笑起來,輕聲呢喃道:
「你啊。」
……
天再次亮起,轉側于丹楹朱甍之間。
爬過潔長廊,越過小小花園,穿過半掩祠堂的門,上神臺上的神主位。
照亮那一排黑底金字:吾師雲不慈之靈位。
天緩緩從神主牌上掠過,穿門過戶,越過重重屋脊和清晨筆直縱橫的城中大道,越過深邃幽長的城門,所經之,芳草碧而繁花香。
於碧綠芳草和繁盛鮮花之間,群山合抱之,是盛都新建的墓園,潔白的漢白玉墓碑在日下澤溫潤,春風過此也溫。
臨近清明,陸續有人上山掃墓,日繼續爬升,照亮山頂的一方墓碑,那墓碑與眾不同,通白玉所制,如它的主人,生前欺霜賽雪,塵垢不染。
有人兩鬢早霜,在碑前吹一曲笛,曲調歡快,是他和當年在鬼島上跳過的舞曲。
一生一次。
這座墓碑旁還鄰著一座,墓碑做櫻花形狀,十分俏皮可,此刻碑前一簇鮮花珠瑩然,在春風中枝葉簌簌。
宛如子活潑的笑聲。
日照耀盛都,也照耀西戎,翰里罕漠已經不再是沙漠,千頃沃土,播種著無數人的歡笑和希。
卻有百里方圓,以籬笆扎出邊界,邊界里長草搖曳,掩映約一座小院。
牧羊人說,這裡是一個神的地方,埋葬著一對強大的惡魔。所以不許凡人接近。
草原上由此多了許多優的神話。
也有人說不是惡魔,是一對挽救了整個大乾的英雄。
他們於天傾之時撐天,撕裂蒼穹,將一多餘的烈日扔回了星空。
人們議論一陣,隔著人高的長草看看那多年空寂的小院,也便不再爭論了。
英雄也好,惡魔也罷,終將都付於塵土。
籬笆外,人群里,牧羊揮舞著鞭子驅趕羊群,轉頭看看那座小院。
記得那座小院,記得那兩個麗的人,後來他們忽然不見了,只留下小院在日流年裡老去。
他們一定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是沒關係,會一直記得。
羊群在日之下歡快奔跑,逐漸遠去。
小院在中漸朽,風化的臺階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束野花。
日溫覆於其上,鮮亮與古老同存。
(全文完)
------題外話------
全書完結,目前不打算寫後記,也完全沒有新書的日程,因為我和瀟湘的合約已經到期,我和集團簽約的兩本書也都寫完,算是諸事底定,已無掛礙。如今我獲得了難得的自由,便打算將這自由的日子盡延長下去,之後種種,不談計劃,不論未來,一切留待時和機緣。
正好瀟湘也要改版了,所有事都好像在為過往十餘年筆耕畫下句號,那便在攘攘人群散盡之前,先作不定歸期的暫別,謝這一路的陪伴,願未來的時中記憶可老人不老,舊人不在青山在,春常好,水闊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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