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又天？您到底看到什麼了？」

車廂，丫鬟小檀擔心地看著自家爺，想到了他上午的古怪舉。

林瀾隨手放下帷幔，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麼，只是看看今天還會不會下雨而已。」

他已經試探過不人了，但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夠看到天上那片猶如巨臉般的龐大影，所以他也沒有再提了。

可惜，他想了這麼多次，也沒有接收到與天空中那張巨臉相關的未來記憶。

「雨都停了七八個時辰了，應該不會再下了吧……」小檀不確定地說了一句，又問道：「爺還要去哪玩嗎？」

「先去吃飯吧，有點了。」林瀾了肚子。

「好。」小檀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爺，您昏睡的這幾天，府上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今天我看老爺、大老爺他們的臉都不太好看，您可別在這時候去醉月樓或者畫舫了，不然爺您可不了挨頓罵呢……」

「大事？」林瀾知道這小丫鬟整天在自己院中，也不可能了解多，便沒多問，只是說道：「那就回去吃吧。」

小檀當即對前面車板上的車夫喊道：「喬叔，回府吧。」

待車夫回應了一聲好嘞，小丫鬟又拿起邊的布包中，拿出了用油紙包裹好的松子糖，咽了下口水后，說道：「爺的話，要不先吃點松子糖吧？」

你哈喇子流出來了喂……林瀾看了一眼比之前見的小了一塊的松子糖，知道這小丫頭又吃了，不由得笑道：「有點不想吃了，你幫我吃吧。」

「真的？」小檀又驚又喜，隨即反應過來不該這麼高興，又收起了酒窩，喜滋滋地說道：「謝謝爺~」

……

回到林宅時，天已經暗了下來。

林家是離山城小有名氣的商賈之家，林宅在離山城自然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雖然大虞與前世的古代王朝不太一樣，並沒有刻意打商人的政策，但在士農工商四民之中，商人的地位依然難進前二，作為商賈，這一座三進六間的大宅院已經快頂到律法的敏點了。

林瀾帶著小丫鬟剛過宅門，就看到影壁前，正站著一個提著燈籠的青婢。

那青婢一見到林瀾進來，便走了過來，打量了林瀾一下，似乎是鬆了口氣，開口道：「爺，老太爺召集各房老爺和家室去正廳議事，老爺擔心你又去了醉月樓，一酒氣惹老太爺不快，所以讓我在這裏等您……不過，您沒喝酒就好。」

林瀾打量了一下這青婢，才想起來這是父親邊的丫鬟紅柳，便問道：「堂哥堂姐都去了嗎？」

紅柳說道：「沒有二房，二房夫人和小爺都沒有去。」

林瀾若有所思地喔了一聲，「看來我昏睡這幾天，有大事啊。」

老太爺林賢，也即是他的爺爺，作為林家的掌權者，早已過了花甲之年，這些年已經逐漸放手林家的生意，將商鋪酒樓之類的都移給了三個兒子管理，自己在家頤養天年，安度餘生。

若非關乎林家興衰的大事，想必是不會這般興師眾的。

「特意避開了二房，難道是因為……海棠姐？」

林瀾忽然回憶起了這個名字，腦海中也浮現出一個有些模糊不清的子形象。

沒辦法，記憶太遙遠，他有些記不清楚了。

他只記得，堂姐『林海棠』是二房獨，林家大小姐，

在十幾年前就拜了離山上的清微觀，雖然很回家，但在林家地位極高。

事關二房，又極為重要，那八是跟這位堂姐有關了……

林瀾也不多想，便對紅柳說道：「那等會兒再吃飯，先帶我去正廳吧。」

……

正廳早已是明燭高燒，溫黃的燈映照著廳的一張張面容。

傴僂坐於上首的林老太爺，鬢染霜，老態龍鍾，眼目瞇萋似睡非睡，連林瀾進門坐下時，他也沒有睜眼掃過來，似乎在等人齊。

林老太爺左手邊座位上的中年男子，冠整潔，氣質沉穩，是林瀾的大伯，也即是長房林孟，林家的繼承人。

再往下就是林瀾的父親，三房林叔奇了。

而老太爺右手邊坐的則是兩名眷，一為長房夫人，一為長房的獨，林家二小姐。

林家家規頗嚴，雖然長房的長子和次子都沒到，左邊的幾張座椅都還空著，但林瀾在年輕一代男丁中排在三爺，也只能坐在末座，與林父隔著兩張椅子。

林父打量了林瀾一眼，對他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對他沒有最後一個到場的表揚了。

似乎都覺到有大事發生，老太爺沒有發話，正廳也一片安靜，連素日有些吵鬧氣的長房獨林淑雅，此時也乖乖地沒有出聲。

又等了片刻，長房的長子和次子，林家大爺和二爺也都到了。

長房林孟揮袖屏退了婢，待正廳的門關上之後，這才看向假寐的老太爺，輕聲開口道：「爹，可以開始了。」

「嗯。」

老太爺應了聲，這才掀開耷拉的眼皮，目緩緩掃過林家的一個個員。

「一個個都聽好了。」老太爺聲音低沉，「接下來我要說的，事關我林家的存亡。」

除了明顯已經知的長房和林父，以及已經有所猜測的林瀾，廳其餘人俱是一個激靈，紛紛將心提了起來。

「我林家能在離山城站穩腳跟，把生意做到這種地步，除了經營得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我想你們都清楚……若無海棠，就沒有今天的林家。」

老太爺緩緩道：「從十三歲起，拜清微觀修行，這十二年來也甚著家，或許你們都快把忘了，但我林家正是因為有清微觀這座靠山，因為有海棠的道籍在冊，這些年的生意才能這般順利。」

林瀾坐在末座上，指尖挲著打磨的扶手，靜靜聽著。

他也能明白林老太爺的意思。

商賈畢竟是商賈，若無背景人脈，買賣做的小被同行打，做大了也要被府打，很難有出頭之日。

而林家能做離山城前二的大商會，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這座靠山，就是離山上的清微觀。

這個世界存在著修行之人。

譬如八百多年前的那位大虞國師唐天元，之所以能為國師，便是因為其法力高深，神通廣大，與道佛二宗相爭，助大虞匡扶社稷，穩固江山，不啻於定海神針。

所以，天下諸國都極為尊崇道佛。

就連尊崇『人宗』的大虞，如今也不敢怠慢道佛二宗，在各地都設有道錄司和僧錄司。

若是了道籍、僧籍，那就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最低也是位同從八品員。

林家之所以能興起，本原因就是二房生了個好兒——林瀾的堂姐，林海棠，拜了離山清微觀，了道籍，地位非同一般，讓林家有了供奉清微觀的機會，這才攀上了這顆參天巨木。

作為清微觀的供奉家族，府幫忙鋪路都嫌不夠熱，哪還敢打？

「可是，如今況變了。」

幽幽燃燒的燭下，老人飽經風霜的面容上儘是低沉凝重之，目緩緩掃過眾人，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海棠……叛出清微觀了。」

「什麼？」

「叛出清微觀？」

「這……」

「怎麼可能？堂姐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為何？」

老太爺這番話，自然是在廳激起了軒然大波，除了林瀾和提前知曉的長房、林父之外，其餘眾人俱是臉大變。

這已不是林家失去一位道籍中人那麼簡單的事了，而是林家中出了一個清微觀的叛徒！

清微觀，那是皇家親自督建，乃是明州赫赫有名的道家清修之地，每次設壇建醮時，至也是明州州牧才有資格協同典祭，關南郡郡守都沒資格參與其中，只能老老實實地觀禮。

而清微觀觀主，那更是不世出的道家高人，乃封的『高士』，位同從三品大員，連州牧都要矮上半頭！

清微觀若是震怒，林家一旦到池魚之災，輕則就此衰敗，重則家破人亡！

再愚笨的人，也能想到這一點，所以此時林家人一個個臉都變得極為難看。

「都安靜點，事已至此，急又有何用？」

老太爺輕喝一聲，沉靜威嚴的目掃過廳眾人，眾人逐漸噤聲，當他看到臉未變的林瀾時，老眼中不由掠過一詫異。

「爺爺，我明白。」長房長子林高瞻忍不住追問道：「可是……這到底怎麼回事？」

老太爺沉默了一下，說道：「這是清微觀的事，又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夠打探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今早清微觀忽然下來了一位道長，質問關於海棠的蹤跡，據說忽然失蹤了，連同清微觀的一件重寶一起消失不見。」

他嘆了口氣，「而且據觀中弟子所說，最近的行為確實有些異常，所以清微觀監院判定是攜寶叛逃。」

林高瞻愣住了，喃喃道：「海棠……莫非海棠瘋了不？」

長房次子林高遠也急切道：「爺爺，難道您沒和道長解釋，這和我們林家無關嗎？」

「完了完了……」長房夫人臉蒼白，微地說道：「我早該知道的，那丫頭從小就捫牆壁的，那時我就覺得手腳不幹凈，如今連清微觀的寶都敢，這是要害死我們林家啊……」

「嫂嫂，你這話就過了。」林父不由得皺眉道：「二哥走得早，海棠從小無父，只是貪玩了些，又何來手腳不幹凈一說？」

長房夫人一聽，當即柳眉一豎，「小叔，就算我數落小時候不對，但現在至沒錯吧？這何止是手腳不幹凈啊，簡直是膽大包天，連清微觀的寶貝都，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說的有什麼錯嗎？」

林父頓時一窒，想反駁卻不知道說什麼。

長房夫人又瞥了一眼林瀾，哼道：「小叔你就是太寬容，連安然都管束不好，還慣放縱海棠那丫頭，任由翻牆玩，要是從小就好好教育那丫頭，又怎麼會是今日這種局面？」

這也能開到我頭上？林瀾啞然，古代婦人也這麼毒的嗎？

林父眼中閃過一抹怒：「嫂嫂你……」

「好了！」老太爺皺眉喝住了兩人，說道：「你們來，不是來聽你們吵鬧的，你們是嫌老頭子我死的不夠快，想早點氣死我嗎？」

廳再次安靜了下來。

見兩人都閉口不言，老太爺這才看向長房林孟，說道：「孟，你一向思慮縝，你說說看，應該怎麼辦？」

林孟沉了一下，說道：「今早來府上問責的那位道長，似乎也知道此事與我林家並無瓜葛，只問了海棠侄的行蹤，並未提及那寶，說明清微觀那邊也清楚，我林家不可能私藏寶。」

老太爺微微頷首。

「所以按照目前況來看，治罪牽連到我林家的可能很小，畢竟道家清修之人，也不會株連無辜。」

林孟斟酌著說道：「既然如此，我林家需做好兩手準備，第一，我林家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林家了，沒有清微觀這顆大樹，今後生意必須要妥協讓步，多舍得，註定是爭不過離山商會了，若是離山商會得，必要時放棄大部分生意也無妨，至能保住家命。」

長房夫人聽了，不由得一愣，一臉急切就想開口，卻見林孟冷冷地看了一眼，便又閉口不言了。

老太爺嗯了一聲，似是同意了，又問道：「第二呢？」

林孟沒說話，而是看了一眼正房東邊，沉默了許，才說道：「清微觀里到底是什麼況還不知道，但失了重寶，我林家又與清微觀叛徒有關，那些道長若是抓不到海棠，對怨憎厭惡之下，發現我林家還在幫襯，或許會遷怒林家。」

他頓了下，說道：「所以，我們要做的，便是與海棠分離，若是可以，徹底斷絕最好，只要表示我林家與已無瓜葛，表現出絕不會袒護於的態度，清微觀應該不至於找我林家撒氣。」

林父似乎猜到了林孟的想法，忍不住問道：「大哥，你想做什麼？」

林孟看了他一眼，緩緩道：「要徹底斷絕和海棠的關係，那就必須讓外人看到實際行，而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將海棠的母親和弟弟這一脈逐出林家。」

「林孟，二嫂和微畢竟是仲新的髮妻和兒子，你要把他們趕出家門？」林父臉難看地說道：「你讓他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你讓仲新的在天之靈怎麼安息？」

「給足銀錢便是了。」林孟皺眉道：「如果你覺得不好，那你想一個更好的方法？」

林父沉默了半晌，問道：「如果海棠回來了呢？要是發現母親和弟弟都被趕出家門了，該怎麼看我們？」

「早上來問責的那位道長說了，知瞞不報，我們林家也會罰。」林孟說道：「已經是清微觀的叛徒了，要是敢回來，還能逃得掉？」

燭幽幽，林父怔怔地看著林孟，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大哥，喃喃道：「我懂了，你把二嫂和微趕出去，其實是想引海棠出來吧？」

林孟沉默了許，說道：「三弟，從小我就知道你是穎悟之人，那你應該明白……我這是在救林家。」

他頓了下，「僅僅與海棠撇清關係，也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但若能為清微觀找到海棠，那就是功勞一件，清微觀也會因此對我林家有所改觀，或許不會丟掉供奉的機會呢？」

過河拆橋，還狠嘛……林瀾前世見慣了這種事，倒是沒多緒，只是暗想，難怪父親明明也善於經商，但老太爺卻一向認為這位大伯更適合作為林家的繼承人，只計較利弊，還真是標準的商人啊……

而林父無言半晌，才說道：「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你竟如此狠心？」

他木然轉頭看向老太爺，「父親，如此冷的行徑，難道您真的打算同意嗎？海棠是你的親生骨啊。」

老太爺沉默了下來，似乎在猶豫。

而林孟微微皺眉道：「父親，是你教的我，捨得捨得，不舍便難得，海棠拜清微觀后，是讓我林家地位提升了，但也極顧家，每次回來也是看微和母親，對我們林家並沒有多牽掛，而如今是錯了，我們只是在自保，這樣做又有什麼不對的？」

或許是被這番話打了，老太爺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畢竟是老了。

不像過去那般狠絕果斷，只想林家安穩，子孫滿堂，好安度晚年，但……

片刻，老太爺才睜開雙眼，但臉上卻多出了幾分垂暮之氣，略顯無力地揮揮手，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表態吧，從多數之意。」

「我堅持。」林孟說道。

「我也同意夫君的主意。」長房夫人立刻說道。

大爺和二爺對視了一眼，紛紛點頭，說道：「同意爹的想法。」

二小姐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我也同意。」

林父沒說話，顯然是不願意，眾人將目放在了最後一個還沒有表決的林瀾上，儘管已經有五人同意，已經註定要從多數之意，他是否表決已經沒有意義了。

在眾人的目下，林瀾有些懶散地靠著椅背，雙手搭著扶手，一不地坐著。

他對於投票結果毫無興趣，但他倒是想知道，如此過河拆橋，這些人的結局會怎樣呢？

或者說，涉及到修行人的天命，也是註定的嗎？

下一刻，福至心靈一般，一陣恍惚湧了林瀾的腦海，虛幻的記憶也隨之浮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