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千里條件反的從船板上跳起，服都來不及穿，拿上槍就飛速竄了出去，徐青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沒了人影。

再幾乎下一刻，外邊就傳來他轟炸般的嗓門回應：

「——伍千里到！！！」

徐青趕爬起，跟了出去。

艙外。

只要在甲板上，就正好能看到湖對面有一圈圈火在遊走，黑夜裡顯得格外分明，有陣陣馬蹄聲傳播四周。

徐青仔細看去：

那隔著數百米之遠的半山道上正馳騁來了一小隊陌生的騎兵，個個穿高擎火把，背著槍支，滿滿的殺伐之氣。

聽到這邊有回應，騎兵們便勒住韁繩在原地打轉。

隨後。

為首的軍踞馬而立，看清了人後，同樣吼著回應：

「第九兵團伍千里聽令！」

「師部命令，有急況，停止探家，天亮歸隊！」

「重複！有急況，停止探家，天亮歸隊！」

「火速——」

「是！」

兩邊對吼，聲震湖岸兩畔。

山窪本來就有迴音，吼聲像一顆雷在湖面四周炸開，頓時驚醒了大半個河灘漁村。

很快。

火和蹄聲來的快，去的也快。騎兵們繞過盤腰的湖谷山路，繼續馬不停蹄轉向附近另一聚居地。

只留下滿山谷的狗吠、禽、大人咳嗽、小孩哭聲，有睡的淺的被驚醒在咒罵，也有好奇的漁人在船頭觀。

……瞎子都能看出是出了大事。

「哥？」

火把在半山腰上漸行漸遠，徐青看伍千里依舊在船頭站的筆直，臉嚴肅，眉頭鎖著。

他走近：「這是要打仗了吧？」

「……應該是。」

千里回過神來。

他伍五六年，跟著部隊經歷過大大小小數十場戰鬥，知道這種急號令大概意味著什麼。

「南邊的仗剛打完，這回可能要去海峽那邊。」

他一雙大手握著槍柄，頓了一下，似乎在醞釀：「……解放全中國。」

徐青卻搖頭，哪有那麼容易，七十年後都難。

只能換種方式上岸。

「你還想打仗嗎？」

伍千里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把槍塞進套里塞好，回頭問。

徐青沒說話，只是看著遠方。

「打仗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看見沒有，這就是軍人，這就是戰爭，一刻不得容緩，一個不能掉隊！打仗是給國家打，槍子里來炮火里去，要出人命的，不是玩笑！」他指著山腰騎兵離去的方向道。

說完。

可能覺得語氣重了，又轉過頭來：「不說了，先回去睡覺，打仗的事咱們家有我和大哥就已經夠了。你好好在家待著，不要惹事就行，知道嗎？」

徐青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回答也沒反抗。

不過心裡卻知道，『伍萬里』的心愿使得他不得不去參軍，不管他願不願。

這是個無解的命題。

兩人並肩返回船艙，剛拉開門簾，就忽地不自覺的停下腳步——

幽幽月底下，船另一頭隔間后兩位老人正坐著看著他們，老母親捂著心口神哀傷，眼睛直直盯著伍千里：

「……你還要走，還要打仗？」

千里嚅了幾下，似在解釋：

「沒有仗打了，那還有仗打呀，可能，是部隊里有事……」

他說著，

自己卻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沉默下來。

伍十里只在那木著，老母親沒有再說話眼淚卻直往下掉，船里的氣息一下變得沉重莫名。

回到船。

徐青和伍千里相顧無言，直直躺下。

「睡吧。」

「睡不著。」

「總能睡著的。」

「那你把腳往邊上挪挪，味太大了。」

「……就這麼點地，挪不了。」

「什麼時候走？」

「天亮就走。」

「那什麼時候回來？」

「等立春吧，立春就回來，回來給你們蓋新房子……」

真能回來嗎？

徐青搖搖頭。

正要再找伍千里說話，卻發現側這條鐵漢沾著就睡，已經鼾聲如息。

他看看月亮，又看看邊的人影，忽然笑了。

多麼淳樸的時代，多麼好的軍人……

未來的那些和平安寧的生活，就是這些人一仗一仗打出來的。

短短一兩天，他對這個響噹噹的漢子，有油然而生的敬佩，也有著這里固有的孺慕之，再加上知曉原本電影里那悲壯犧牲的結局，此刻更是緒複雜。

嘆了口氣，他心裡有些東西也開始慢慢堅起來。

不糾結了……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既然來到這個時代。

總不能過幾十年後的和平生活，如今需要做貢獻的時候，卻撒手不管吧？

搏一搏吧。

為了自己……也為了更多的人。

想明白了這些后，徐青的心一通百通，頓時也不那麼鬱結了。

有時候，只要下定決心，再困難再遙不可及的事，一瞬間其實也就沒那麼讓人到畏懼和害怕了。

他翻了個，黑暗中，烏黑髮亮的眼珠睜著。

「生在了未來的我們，原來該是有多幸福？」

看著這仄擁的烏篷小船，全家四五口在一起睡覺，又想著伍千里說的新房子，心裡有些嘆。

現在的伍家有多大。

橫豎就是一隻斗大的烏篷船。

一家四五口全在這條船上，破柵板窮軲輒，船扮演著這個家所需的一切，吃喝拉撒幾乎都在這條小小的船上。

要睡覺時，就地鋪張蓑席子它就是床，躺在上面能看到幽幽的夜空繁星，就跟現在一樣，爹媽一頭，哥倆一頭，中間只隔張薄薄的簾子。

赤貧，狹小，破敗，最大的優點是安寧。

這也就是這個年代最真實的寫照。

湖面有清涼的夜風吹過。

風兒吹起船門的簾子，艄桿上立著的魚鷹轉灰眼珠撲騰銜著羽，耳畔槳打，水流，蟲唧，月兒無聲。一切都很安靜。

著漁船在下慢慢隨波搖晃，空中有螢火蟲在飛舞，夜中遊，一閃一閃的。

徐青莫名的想手去抓，但沒有抓到。

他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打吧打吧，很快的，這日子也就好了。

來自近百年後的他知道，載波載浪，遠方並不算遠，這南湖上的小船兒遲早會長為巍巍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