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暴力是怎麼回事，遇上顧文寧之前陳雙從來沒會過。他只知道暴力，生活中一大部分事是靠暴力解決，但是真不知道暴力還分冷熱。

直到，他遇上了顧文寧。

弟弟去年高二，是高臺跳水育生，將來肯定要當運員，要上育學院。所以高三一開學，陳雙就開始在各大高校的育學院遊走，給弟弟把關。結果就在首都育大學的院裡，遇見了這傻。

真他媽是一見誤終生。

那天自己就在主場外的休息椅上坐著，夏季的風吹得人有點兒困，迷迷糊糊的時候，場上一片好聲。他瞇著眼楮掃過去，一個穿著院隊服的大學男生正在助跑。

側對橫桿起跳，背對橫桿過桿，一道挑不出病的弧線，以部為牽點，肩背部著地。

兩條在半空中擺時，仿佛能踹著天。腰在桿上的一瞬間，飛得特別帥，特別穩。

等落墊後，那人從裡吐出來一個東西，是跳高前為了防止晃誤傷才叼在裡的項鏈墜。

然後自己就被朦朧的背影迷得五迷三道的，等跳高隊解散，自己憑著剛才那點記憶去找，紅著臉皮，要到了顧文寧的微信號。陳雙從小就想談，終於談上了，那覺幸福得很不真實，足以支撐高三每天的辛苦。

他大二，自己高三，為了上大學後天天見面，陳雙也去學了背越式跳高。整個過程非常苦，育生不是那麼容易當，但就是想談的心撐著自己，愣是讓陳雙過了考分數線。

教練都說他有天賦，他真不這麼覺得，有天賦的人多得是，自己生下來就不夠漂亮，也沒有一件事乾得漂亮。等到顧文寧開始冷暴力了，自己還渾然不知，每天自我檢討哪裡惹著他了，上課就惦記兜裡的手機，等著它震。

一開始，是幾十分鐘才回，逐漸變幾個小時後回，再變一天才回，兩天才回……陳雙雖然沒被人打，可是那段日子五髒六腑都像被人打碎，焦慮不安，注意力沒法集中，時時刻刻想著怎麼挽回。

沒必要，真沒必要，想分手就說，冷暴力太不是東西。直到陳雙慢慢走出來，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被了一層皮。那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的覺，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得到回應的覺，每一秒，仿佛都被判了無期徒刑。

所以這一拳，掄得格外狠。

一拳足足實實地砸在了顧文寧的下上，接著那邊也不客氣，照著陳雙就是一腳踹。陳雙打架狠毒，繃了小腹和手臂往前沖，一看就是經常手的人，雙手揪住顧文寧的隊服領口。

這首大的隊服，當初看他穿覺得有多帥，現在就有多諷刺。

突然屁上又挨了一腳，和剛才陶文昌的踹法不一樣，力氣大得多。陳雙還扯著領口要打，金的劉海兒飛，出底下那雙猙獰的眼楮。

眼尾自然下垂，眉間距卻很窄，眉心倉促，盛氣凌人的眉骨配上一雙低低的眼楮，濃的眼睫不長。

平薄的上，一張不會討好人的冷峻年臉。

可是各樣搭配起來，特別有味道，明明是臉上寫滿了兇，卻長了一雙最安全的眼楮。

等陶文昌跑過來，七八個人正圍著陳雙手。陳雙倒在地上，手裡還揪著顧文寧的領，埋著的臉躲在小臂中間，像咬死了不撒口的惡犬，就是不撒，揍他媽死你。

“別打了別打了！”陶文昌整個人都要裂了，大一單挑大三，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病啊？自己今年上大二，撞見這幫人還得一聲哥或者學長。育生本來就手，兩句話不對付就吵，可是陳雙這麼偏激沖的，真不多見。

“兄弟兄弟！”他攔住幾個，這幫人都是顧文寧的同學，肯定要揍陳雙，“給我個面子，我徒弟，我徒弟！”

結果屁用沒有，人家該手還是手，正想找機會修理大一新生立規矩，這主上門的不打白不打啊。

最後還是田徑隊總教練黃俊過來，一人一腳，恨不得給這幫有力氣沒使的臭小子一一踹飛。“幹嘛呢！找吧！”

這才勉強拉開了一場混戰，運員就這點好，聽教練的，因為不聽教練的後果，很嚴重。

大三跳高隊的男生們一個接一個地讓開了，地上還有兩個人滾一起，陳雙帶著一老子今天和你耗到底的心態死抓不放，左眼窩明顯腫了，打得又兇又。陶文昌沖過來拉人，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好像從陳雙的鍋蓋劉海兒底下，看見了什麼。

一晃而過，很快又被頭髮蓋住。這小子是真的兇，打人就往死裡磕，一點兒轉圜的余地都不留。顧文寧的拳頭打過來陶文昌還得幫忙擋著，畢竟這是黃俊親手給自己的菜鳥，好歹得護著些。

“別打了別打了！”陶文昌拉偏架，推搡間還給顧文寧幾拳。好歹將兩個人分開，陳雙剛站起來，滾了一的泥，還準備往前沖。

“幹什麼？都他媽吃多了是不是！”黃俊是總教練，也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再加上運員不能太死，否則上了場鎮不住場子嚇不住人，“都是跳高隊的，今天系主任剛講完話，你們都風呢！”

“他先打我啊。”顧文寧著下說，好好的一隊服，上撕了。

“陳雙，到底怎麼回事？”黃俊又看這一邊，“昌子，我讓你好好帶著他練，沒讓你教他手打架！”

“我靠？”陶文昌莫名其妙接了一口黑鍋。

黃俊可不覺得冤枉，看他剛才拉偏架就知道昌子上高中也沒練手。“行了行了，一人說一句對不起，都是練一個項目的，以後比賽都穿一樣的隊服。顧文寧，你是大三，你先說，給學弟做做榜樣。”

顧文寧著後脖子，想了想，黃俊外號黃世仁，就是因為下手狠。“行，我先說，對不起啊。”

“陳雙。”黃俊再看他，頂配條件配菜鳥基礎，要打磨的地方還多著呢。

陳雙偏著頭，看不出什麼表，薄薄的抿白了也沒說話。

“不道歉是吧？”黃俊指了指主場的跑道，“8000米，去吧。其他人都散了，該練什麼練什麼。”

人散了，原地隻留下陳雙，還有一個背後一口黑鍋的陶文昌。陶文昌嘆了一口氣，就當自己是積德行善︰“你道個歉又怎麼了？到底為什麼手？大學生了別像高中那麼稚。”

稚嗎？陳雙了一把鼻子，他也知道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但是爽。

“你屬於不說話，但是手能力比較強的選手。”陶文昌帶著他上跑道，離得近了，那幽幽的泥點子味兒又飄過來了，好像還摻雜著草木的氣味，讓人想起土壤和睫來，總歸不好聞。

“我問你。”陶文昌心裡的警報先拉響，從高三、大一親眼見證好兄弟出櫃，他就有了一種不知道因為什麼基佬總圍繞著我的，特別是對這種香水不好聞的人，凡是他直男鼻子聞不慣的一概可疑。

“你不是gay吧？”他問，語氣中出飽經風霜和磨礪的凝重。

他以為陳雙肯定又不說話，卻沒想到這一次，陳雙晃晃悠悠地跟著他，撂下一句︰“不是，學長放心，我鐵直。”

鐵直那就放心了，陶文昌真的不想再當月老了，心累。原本他想陪著菜鳥跑幾圈，又被黃俊走。陳雙一個人繞著大場跑步，每一步，都仿佛是一個勸退的聲音。

真不想在這裡，想回高中，也不想當育生，對跳高沒興趣。這裡的一切都招人煩，他還以為上了大學自己的人生就好過些了，還是一團糟。

但還有更糟糕的，跑到5000米的時候，下雨了。

所有人拎著墊子和設備往室館沖，除了這個落湯似的小金，陳雙也不在意，跑完8000趕走人，不想和這個學校、這個場再有任何關聯。

可是越跑，他越氣。

雨越來越大，雨滴砸在上，甚至有點疼了。沖刷了陳雙上的泥濘，沒沖刷掉他的火氣，憋悶著，讓這個最容易產生莫名其妙恨意的年齡的男生，不知道該去恨誰。

去你大爺的，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男的，院裡帥滿天飛，我要你？最後一步跑完，陳雙著擋住眼楮的劉海兒，也沒換服，徑直走向自己放在地上的書包。

書包了，好在裡面的筆記本沒。他拎起包，朝著大三休息室走，留下一串的鞋印。所有人看他都像看個水裡爬上來的怪，唯恐避之不及，他走到休息室門前一踹，裡面空空。

大三跳高隊的明星又不是只有顧文寧一個，是陳雙聽說的，就好幾個了。他挨個找，找到一個著“屈南”姓名的櫥，就停下了。

先上擰水，乾手，乾上，再拿出筆記本和圓珠筆來，靠著櫥櫃門寫書。

一滴雨水順著頭髮滴下來，陳雙煩了，一把將劉海捋向後，出整張臉。

屈南還沒走到休息室的門口，已經注意到了地上一串鞋印，像是流浪狗從水裡爬出來了，走了一路。他剛想推門，隔著窄窄的門，看到一個男生在裡面筆疾書。

靠著的是自己的櫥。

那男生全都了，黏著一層明的雨水。左眼眶青腫，像是個海盜眼，擺明了剛挨過打。水裹著他的皮，額頭閃著，闊黏在皮上，勾勒出雙廓。

兩條漂亮的小，比目魚線越往下越細收，很薄的一層。他上繃著勁兒，腹那邊剛好繃出兩塊的紋路，顯出小的w線。

那條w，距離腳踝後側上緣的骨凸，特別遠。這就意味著這雙的跟腱特別長。

跟腱長的不一定能跳，但能跳的，必須跟腱長。

再往上看，標準材還沒長朗，應該是剛條完畢，來不及長圍度。斜方沒練過，肩角特別直，表現最為突出的就是他的肩峰角異常明顯。手裡寫得又快又急，仿佛是一個馬上要卷的高考生正在寫作文結尾。

左口上……掛著一枚閃亮亮的橫釘。

釘。

屈南再往上看，覺得他的臉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可是看不清楚，隻覺得他上散出水泱泱的氣。

陳雙把書寫完了，落款是自己的大名。怎麼火辣俗怎麼寫，把剛才的怨氣都發泄出去。最後心滿意足，往屈南的櫥門裡一塞，出了這口惡氣就好。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挨狗咬不還手的人，別人都說狗咬你你還能咬回去不？笑死，他不僅想咬回去，還想抄家夥。

當陳雙把服穿好，再把劉海兒放下去，才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

應該是剛訓練完，著上。腹像白給似的晾著，前鋸、腹直和腱劃分明，是嚴格自律下的低脂運員材。

肩膀寬，但是肩背厚度完全沒練，肩膀中束和後束致又薄，線條乾淨漂亮。

陳雙再迎面看過去，瞬間有點佔下風。這人長得特別帥，是典型的別人家孩子的畫風，不是劍拔弩張的濃眉，而是飛秀的眉，只有清爽的英氣，沒有戾氣。

發愣的一瞬間，門口又多了幾個人，大三的人回來了。

“你……幹什麼呢？”屈南問，仿佛看著一個四風的人虛張聲勢，仿佛自己住一塊可以出水的海綿，看著那雙小狗似的眼楮。

“沒見過人寫書啊！”陳雙瞪他，不得不承認院帥滿天飛這句話是真的。

“給誰寫呢？”屈南歪著頭看他後的櫃子，“屈南？”

“廢話。”陳雙拎著包走過去，“能不能把路讓開？”

屈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認識屈南麼？”

“廢話，我不認識他能給他寫書嗎？”陳雙和他肩而過，這人比他高，自己的肩頭剛好過他的大臂，過他乾燥的皮。走出休息室沒兩步，陳雙拎著腰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逃跑。

屈南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還有地上那一灘水，慢慢走到自己櫃門前，拿下那張半的紙。

第一句。

“學長你太他媽帥了，我一見到你就神魂顛倒，只剩下子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