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一共就這麼大， 到晚上，連育老師都從場溜達到二教三樓的教師辦公室， “老許， 聽說你們班有兩個學生特別有背景？”

許啟沒明白：“哪兩個學生？”

育老師眉揚得老高，“嘖嘖嘖，老許， 這說明什麼，說明你沒有深到群眾中間去，沒有和學生像朋友、像家人一樣親無間！我都知道了，你竟然還不知道。”

許啟自認跟學生得不錯，是新一代的優良師生關系， 他擱下批作業的紅筆，“等我五分鍾！”

教室裡， 今天的晚自習是名副其實的晚自習， 沒有被科任老師佔用。趙一刷完一張卷子，中場休息五分鍾，悄悄拿手機登了學校的論壇。

十分鍾後，他挪了挪位置， 跟上煜講話，“陛下， 論壇裡有人說——”

聽他停頓， 上煜抬頭問，“說什麼？”

“說聞簫其實就是池哥指腹為婚、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特意扮男裝， 轉學來附中堵池哥！我靠啊哈哈哈哈！”趙一笑趴在課桌上，“群眾的眼雪亮不雪亮我不知道，但腦補能力卓絕我算是get了！”

他笑聲太大，前排有幾個人回頭來看他，知道自己打擾別人做題了，趙一手捂著，努力不出聲，憋笑憋得差點傷。

上煜克制地沒笑出聲，正想轉找聞簫，就聽門口傳來一聲，“趙一，上煜，晚自習不好好做題，是想來辦公室接專項輔導？”

兩人一秒完管理表，端正坐好，著筆寫題，仿佛剛剛一切都是幻覺。

許啟在門口清了清嗓子，又點名，“聞簫和許睿來我辦公室一趟。”

辦公室很大，因為時間太晚，除了要守晚自習的，其余老師都已經下班，半個區域的日燈全關著，從頭到尾，只有許啟一個人在。

許啟桌面上多了幾本書，《學校與社會·明日之學校》、《教育的理念和信念》，旁邊擺著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中年男減大全》。

聞簫視線移到許啟的襯扣子上，發現確實繃得有些。

很有儀式地把紅枸杞放進保溫杯裡，蓋上蓋子，許啟和善地向聞簫，“這兩天，有沒有什麼困擾？”

聽見許啟著重提到“困擾”兩個字，聞簫大致知道這次來辦公室談話的中心是什麼了，他否認，“沒有困擾。”

旁邊的許睿沒反應過來，接話道，“我們是早晨的太，怎麼會有困擾？困擾都被曬死了！”

許啟眼睛一瞪，“說的就是你！”

被這一嗓子驚得往後退了半步，許睿懵了，看看聞簫，又拿手指自己的鼻子，“我？”

許啟習慣地捧起保溫杯，想起才接的水，太燙不能喝，隻好繼續抱著。他盡量嚴肅起表：“聽說，聞簫和池野多了一段開始於十八年前的、不得不說的故事？”

一聽這句，許睿知道是完蛋了，小心翼翼地開口，“連你也知道了？”

“我不能知道？我深群眾，和學生像家人像朋友一樣親無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許啟教了理一班快兩年，自己學生是個什麼格什麼況，他心裡大致有數。

許睿學習是很努力，但他這個努力，跟別的學生不太一樣——他是在考出好績後聚集在他上的目，才會努力學習。說到底，就是喜歡被關注。

許睿背著手，有點心虛，又忍不住小聲說話，“契科夫曾經說過，八卦，是人類流的橋梁，我這不是一心一意，為橋梁添磚加瓦嗎。”

許啟覺得自己自從當了老師，保守估計能活十年。他看著許睿就心口悶得不上氣，“趕走，回去寫份四千字的檢討上來！”

“四千字？”許睿很想掙扎一下，但心裡清楚確實是自己的問題，只要耷拉著腦袋應下，“明白，明天寫好。”

許啟重新看向聞簫，“馬上高三了，大家力都很大，有點什麼風吹草就容易上頭，你千萬不要被這些傳聞影響了。”

“謝謝老師。”

“嗯，”許啟見聞簫格向來斂，聽他應下來，大概真的沒什麼影響，這才放了心。又在腦子裡把自己聽來的故事重新捋了一遍，他抓出重點，遲疑地問：“所以，你跟池野……確實沒有指腹為婚吧？”

聞簫：“沒有。”

“果然，池野這兔崽子又在瞎編，”深覺自己到欺騙的許啟想起下午，“這麼看，估計養貓也是臨時瞎掰的！”

許睿在旁邊探頭：“老許，池哥養貓了？”

“貓貓貓，一天就知道貓，怎麼沒看你對數學題這麼上心？”

被懟回來，許睿隻想抱頭，小聲嘀咕：“這不是你先提的嗎……”

從辦公室出來，因為是晚自習時間，學校裡安靜得讓人有點不習慣。

風吹得樹枝沙沙響，許睿朝場的方向了一眼，“我怎麼覺得後背涼颼颼的，程小寧不是說，場上那個冠塚已經封起來了嗎，”他左右看看，小聲問：“聞簫，他那兩個徒弟……不會出來遛彎吧？”

聞簫想起上次半夜探險的經歷，知道他是真的慫，回答得很認真：“不會。”

許睿了胳膊，“那就好那就好。”說完，他又別開眼睛，“那個……不好意思啊，這次編的故事一不小心流傳太廣了。”

鼓著腮幫子呼了口氣，許睿撓撓後腦杓，“我這個人吧，我自己也知道，就是喜歡別人都關注我、都聽我說話。我爸搞工程的，鐵路工程建設，經常不在家。我媽喜歡打麻將，麻將一響起來，就聽不見別的了，我跟說話，也不搭理我。大概因為這個，我特別喜歡別人都看我、都聽我說話。”

聞簫安靜聽著。

“這麼說有點矯，但我自己缺點我清楚，這次……真的抱歉啊，有機會請你和池哥吃烤串！”許睿說完，覺得這氛圍矯的自己快嘔了，趕轉移話題，“你家裡不是幫派世家，那你爸媽是幹什麼的？”

聞簫神沒有什麼變化，像平時聊天一樣回答：“他們都是研究理的，我媽專攻天理。”

“臥槽，這麼牛？怪不得你腦子這麼好，原來是傳！”許睿又總結：“所以我為什麼學習這麼吃力？傳就沒跟上，出廠配置不行！”

第二天，許啟佔了下晚自習前的十分鍾。

“我知道你們都歸心似箭，但這箭先在弦上穩住，別往外飛，我們把這份複習提綱發了，明天星期六，兩天的假期，你們都好好看看，課程進度怎麼樣，不僅老師有數，你們也要有數。來，課代表。”

許啟是計劃型選手，哪段時間複習哪一部分的知識點，他都會先出一個提綱，清晰又明白。理一班不都是自學能力很強的，拿著提綱，還能自己規劃進度。

課代表把三頁A4紙往下發，許啟背著手走到最後一排，“趙一，池野這份你轉給他？”

“行是行，不過，”趙一指指聞簫，“我這邊給效率太低，聞簫跟池哥住得比較近。”

許啟記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聞簫，你方便不方便？”

“方便。”聞簫手把池野那份拿到自己面前，“我回去給他。”

等許啟走了，趙一靠著桌沿跟聞簫說話：“這提綱拿回去池哥肯定不會看，對了，我這幾天在線學習了一下看面相，老許就是典型的老好人面相，印堂開闊，牙齒整齊，天生的好脾氣！”

聞簫在自己那一份上簽好名字，問趙一：“大師最近改行了？”

聽到這裡，趙一雙手迅速合十，又眼睛：“施主，佛道相卦不分家，我這複合型多技能人才！”

老許前腳剛走，英語老師後腳就到，要抓時間講一篇閱讀理解。

讓所有人都把卷子拿出來，“看你們搖頭的搖頭歎氣的歎氣，怎麼，明天放周末了不樂意？”

“樂意——”

“那是不樂意見到我？”

全班又是拖長了音調：“樂意——”

這一樂意，放學時間就晚了不。

聞簫坐了公的末班車，下車後順著街沿往前走，兩邊的店鋪基本都關完了，只有池野那家店還開著，遠遠的，暖黃的燈將夜也襯得溫了幾分。

見聞簫出現在店裡，池野半點沒驚訝，“又來買螺？”

他正在點貨，旁邊放著幾張紙，上面潦草地記錄著些別人看不懂的寫和數字。

“來送快遞。”聞簫從書包裡把數學複習提綱拿出來，遞過去，“剛發的。”

池野接手裡大致看了兩眼，“老許的提綱頁數一次比一次多。”

拉上書包的拉鏈，順手掛上肩膀，聞簫問，“芽芽呢，回去睡了？”

池野笑起來：“那個小傻帽，放學回家路上就閉了眼睛，睡了一路。現在神好睡不著，明天周六，乾脆沒哄回家睡覺，剛剛拿了我的手機，在門口看英語畫片。”

聞簫皺眉：“門口沒人。”

池野眼神驟然變冷，幾個大步去了門口。

意識到事有什麼不對，聞簫跟上去，“有問題？”

店門口沒看見手機，池野肅聲道，“給我打個電話。”

聞簫沒問為什麼也沒有多話，飛快把手機拿出來，幾下就在撥號鍵盤上按出了池野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長長的“嘟”聲，但是不等第二聲，通話就被按斷了。

聞簫手指一。

這一刻，池野仿佛被侵犯了領地的兇，周漫出駭人的氣勢，他仔細分辨剛剛傳來的手機鈴聲，轉就跑。

聞簫背好書包，一步不地跟了上去。

因為線路老化，路燈也陳舊，一到夜深，九章路的小道就黑漆漆得看不清人影。遠有狗聲傳過來，驚一片低沉夜。

沒跑多遠，池野腳下驟停，像是在聽什麼靜，不過半秒，他如同獵隼一般，驟然衝向角落蔽，接著，聞簫就聽見沉悶的“砰”響，接著，有人倒在地上，痛呼出聲。

“誤會……真的是誤會！”

適應了昏暗的線後，聞簫看清，一個中年男人倒在地上，鼻已經流了滿手。

池野朝聞簫看了一眼。

懂了池野的眼神，聞簫默契地站到了那人後。

確定不會有變故，池野才轉，把驚恐地睜大眼睛、站在牆邊一不敢的芽芽抱了起來。

芽芽抓著池野的服，無意識地發抖，隔了十幾秒才“哇”地一聲哭出來：“哥哥——”

芽芽很哭，現在就算是哭了，也沒有很大聲，只是地靠著池野，手指泛白地攥著池野的領，小聲地噎，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往下流。

見芽芽沒事，聞簫半蹲下，眼神如寒潭一般，“痛嗎？”

“真的是誤會，是誤會！”鼻已經止住了，中年男人連忙說道，“我們是鄰居，是鄰居！我看見這小孩兒半夜跑，這才——”

一聲悶哼，聞簫站起，準地踹在了這人的腹部，話裡冷得仿佛摻進了冰渣：“重新說。”

“真的……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是看見那個小姑娘一個人，好心想把送回去！服拉鏈壞了，我準備幫拉上！你一個高中生，你打人，就不怕我去學校告你？你要是再敢——”

又是一聲悶響，暗淡的燈下，聞簫眸子裡有鋒利的冷，沉聲問，“拉鏈壞了？”

中年男人在聞簫的目下，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來，眼裡滿是瑟的畏懼。

芽芽已經止了哭，被池野抱著過來，看見聞簫，眼睛又紅了，“可樂哥哥……”

想到如果來晚了，芽芽會經歷什麼，聞簫的臉又冷了一個度。

池野把芽芽放下，讓聞簫把人牽著，語氣輕松，“帶去旁邊數個數，數到三百。”

聞簫沒多話，帶芽芽走了一小段距離才停下。

約有說話聲傳過來，芽芽拉著聞簫的手，仰頭問他，“可樂哥哥，我哥哥在幹什麼啊？”

聞簫自己也有妹妹，但他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哄小姑娘，於是邦邦地回答：“在聊天。”

“哦。”芽芽不是好奇心非常重的小姑娘，沒再關注這個問題，想了想又問，“哥哥為什麼讓我數數呢？”

聞簫：“數學每天都要複習。”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芽芽開始認認真真地對著牆壁數數。數到一百九十九後，竟然非常順利地數到了兩百。

聞簫轉過頭，往後瞥了一眼，又移了半步，擋住後面的形。

等芽芽一個數一個數地數到299，聞簫就聽見，“二百九十九，二百，二百零一，二百零二……”

聞簫：“……”

等循環到第七遍時，池野裹著一寒氣走過來，松開的拳頭上帶著——明顯不是池野自己的。

遞了張紙過去，聞簫往後看，那人已經沒影子了。

“不報警？”

拿聞簫遞來的紙仔細了手，池野眉間著戾氣，“沒用。我們沒證據，附近沒監控，芽芽又太小，那個人堅定說辭不變，拿他就沒辦法。你說，警察會相信一個有面的工作、有老婆有孩子、鄰裡關系很好的人，還是會相信芽芽這個七歲不到、意思都還表達不清楚、才上一年級的小姑娘？”

聞簫沒說話。

他清楚，事實就是池野說的這樣，他們沒證據。

不僅這樣，池野家裡只有他自己和他妹妹，沒有大人在。

池野著聞簫遞給他的紙，在手心握一團，仿佛一瞬間被了所有力氣，他靠在牆壁上，垂下眼看著沒喊停就依然老老實實在數數的芽芽，線繃。

他能保護好、照顧好嗎？

這一刻，池野自己都不確定。

劇烈跳的心臟直到這一刻才緩緩平息下來，他手，輕輕了芽芽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