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放下團扇, 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其一，我此去揚州，需要查一些事。為穩妥起見, 我想向你借兩名武藝高強的護衛, 你邊能人不, 我也不同你客氣。”

“小事。我把落煙與青園給你, 二人自小跟著我，行事一貫穩妥, 過兩日我便將們送來。” 穆霓旌快言快語道：“還有一事是何事？”

“這第二樁事倒是不急, 等你回去大同再辦也不遲。”容舒起從箱籠里取出個小匣子, 笑瞇瞇道：“我想在大同府辦牧馬場養馬，銀子我備好了, 就差大同府的馬政給我開個便引。”

穆霓旌瞠目：“牧馬場那東西就是個無底，填再多銀子進去都不定能回本，朝廷每年不知砸多銀子養馬。你可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陳叔有個侄兒從前在牧馬場給人做過賬房，說那牧馬場能經營到不虧便是本事，能掙銀子更是天大的本事。”容舒笑道：“我不怕虧銀子, 這些個不掙錢但又于國于民有益的行當, 總要有人去做。”

都說商人重利輕義, 只容舒的外祖不是這樣的人。

啟元太子監國那幾年, 大胤不知多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外祖父開糧倉又開善堂、藥堂，不知救了多貧苦百姓。

彼時花出去的銀子就如同扔進激流里的石子, 撈都撈不回來。

外祖父給起名“舒”, 便是要懂得“舍”, 也要懂得“予”。

開牧馬場，便是一場舍，也是一場予，容舒覺得值得。

再者，慣來不是個莽撞的人，只要手里有旁的生財之路，便不怕牧馬場虧銀子。

容舒眉眼間的堅定讓穆霓旌咽回了到的話。

很了解容舒的子，這姑娘一旦下定決心便會勇往直前地去做。

怎麼辦？覺得自家兄長配不上財神昭昭了？

穆霓旌忽然嫌棄起自家兄長。

“你想清楚了便好。”道：“放心，大同府馬政的人與穆家一貫，你要的便引我回去大同便給你辦。”

頓了頓，右手握拳，抵著左掌行了個江湖禮，鄭重道：“容大姑娘，我代表邊關的百姓同你道聲謝。”

容舒瞥：“就只道一聲麼？我差不多把所有的銀子都砸進去了。”

穆霓旌道：“道一輩子了吧？”

話落，二人相視一笑，容舒也不同鬧，笑道：“今個在鳴鹿院用膳罷，阿娘可是盼你回來盼了許久了。”

穆霓旌在鳴鹿院用完午膳，又同容舒說了一晌午的話方回去護國公府。

穆融今個沒去吃席，一直在府里呆著，聽底下人說縣主回來了，忙放下一張輿圖，出去院子等。

穆霓旌老遠便見著他了，同他招手道：“我要去祖母那兒，兄長可要同我一道去？”

穆融睨，有點無奈，“我在大同府埋著的那三壇梨花白歸你。”

穆霓旌這才住了腳，笑道：“吧，祖母差不多也要就寢了，我明兒再去給請安。”

自來是風里來火里去的子，穆老夫人又慣，從來不會拿尋常大家閨秀的規矩來要求，夜里不去請安也沒甚事。

兄妹二人在院子的涼亭坐下，穆融揮退左右，著穆霓旌道：“說吧，與顧史，因何和離？”

穆霓旌歪頭打量著穆融，道：“昭昭因何和離與兄長又有甚關系？”

穆融知曉這妹妹又在故意為難他，笑道：“他們親了半年便和離，這上京不知多人在猜他們和離的原因。昨兒個吃席，我倒是想去會會那位顧史，這不是不上他，這才來問你嗎？你若是不說便算了，我過幾日正好也要去都察院拜見孟總憲。”

穆霓旌皺眉：“你不用去問他，昭昭說了，就是不喜歡了。那顧大人心里頭有人，當初娶昭昭本就不是心甘愿。”

穆融瞥，低眸呷了一口茶，不咸不淡道：“你從前分明同我說，容姑娘十分喜歡那位顧大人。”

穆霓旌聳肩：“那時的確是喜歡，誰說喜歡一個人就得喜歡一輩子了？我們姑娘家若是覺得一個男子不值得喜歡，斷起來可比你們男子要干凈利落多了。況且，昭昭若要喜歡顧長晉喜歡一輩子，這會也沒得你的事了。”

穆融一口茶差點兒嗆在嚨里，狼狽地抬起袖子拭去角的茶。

穆霓旌在心里嗤笑。

想當初，剛與昭昭好時，兄長在大同還特地給寄信，說甚容家大姑娘接近興許機不純，讓莫要輕易心。

直氣得信都不愿意回，來年他回京述職，還非要裝的護衛，跟一起去見昭昭。那時兄長存的什麼心思，穆霓旌自是知曉的，不就認定昭昭接近是別有所圖，想要考查一番麼？

這一番“考查”倒是考查得紅鸞星都了。

穆霓旌起拍了拍他的肩，道：“兄長先前就遲了一步，這回可莫要再蹉跎了。學學我，喜歡了就先定下來，管我日后有命沒命，至我得讓世人知曉那男人曾是我丹朱縣主的人。過幾日昭昭來將軍府，你記得好生表現。你生得不如那位顧大人俊，至要在旁的地方找補回來，懂不懂？”

穆霓旌十三歲那年相中了大同府巡崔按之子崔寺，直接便讓父親登門定下了親事。

那崔寺是個文弱書生，生得面如冠玉，穆霓旌會看中他倒是出乎穆家一眾將軍的意料。

到底是他們穆家唯一的姑娘，幾位叔伯、兄長怕穆霓旌被騙，提著把劍殺氣騰騰地去崔家相人去了，好在那崔寺不是個沒膽量的，被一眾人圍觀也淡定得很。

手執書卷坐在柏楊樹下，問他們有何貴干。

后來父親去提親，崔家倒是應了，只崔寺雖貴為巡之子，卻無半點功名在，那幾位叔伯嚷嚷著要崔寺抓考個功名再來迎娶穆霓旌。

彼時穆融還在國子監做監生，聽說了這事簡直是哭笑不得。誰曾想正是這麼句話，令霓旌至今都不曾出嫁。

崔寺為人淡泊，滿腹才華卻不肯仕，至今仍是白。

穆融去歲原是想讓崔寺來下聘的，殊料霓旌說叔伯從前的話不得敷衍，非要崔寺先考個功名再來下聘。

只崔寺若真要考功名，早就考了，霓旌這般，不過是在同崔寺犟。

非要崔寺真心想娶了，方許他下聘。

穆融被自家妹妹說得一噎。

卻又不得不承認，霓旌在一事上的確要比他果敢。

“，這次我不會再瞻前顧后。”他笑著道：“若不然，我大抵要被你笑一輩子了。”

穆霓旌抿笑了下，“昭昭說以后會去大同開牧馬場，兄長，天時地利都有了，你若是不加把勁兒，就等著被我笑話一輩子罷。”

過完端午沒幾日，穆霓旌便派人去鳴鹿院將容舒接來。

“先前落煙與青園出了趟任務，今兒才回來，我帶你去認認人。”

穆霓旌手下有一百親兵，這一百親兵里泰半都是子，其中落煙與青園是邊最得用的。

落煙生得高大清瘦，子十分沉穩。青園則生了張娃娃臉，笑起來時能輕易讓人卸下心防。

二人恭謹地向容舒行禮。

穆霓旌道：“你們跟著容大姑娘不吃虧，容大姑娘是你們縣主的財神爺，你們給效力的這段時日，月俸大抵比我給的要多兩倍。”

容舒失笑道：“你還怕我短了們的月俸不？”

說笑間便進了穆老夫人的院子，穆老夫人在上京的地位不比英國公府的老封君差，也是德高重的誥命夫人。

只穆老夫人與那位喜歡設宴又吃席的老封君不一樣，不出門，往日里就在家里練拳，把個子練得極矯健。

容舒進去時，穆老夫人剛耍了一套拳，正端著盤點心果子吃。

瞧見自家孫領著個生得眉目如畫的姑娘進來，爽朗笑道：“可是昭昭？”

容舒規矩上前行禮，不卑不道：“容舒見過老夫人。”

穆老夫人從前一直在大同，穆融去了大同府后方才回來上京，容舒與穆霓旌好了三年有余，這還是頭一回見這位傳說中巾幗不讓須眉的老夫人。

穆老夫人神矍鑠，眉目慈祥，十分的平易近人，與容舒的祖母還有英國公那位老封君完全不一樣。

穆老夫人招呼著婢給們上果子茶上糕點，待得兩個小姑娘吃完一盞茶后，方笑著道：“霓旌說你想去大同府開牧馬場，同老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容舒便將先前與沈氏和穆霓旌說的話再說了一遍。

“有些事想做而不去做，小怕日后會后悔。”笑笑道：“比起大胤那些守護邊關的兒郎們，小能做的事委實是太了。”

穆老夫人一雙看穿世事人的眼，自是知曉這小姑娘說的是真心話，不是場面話漂亮話，是真的想去做一些于國于民有益的事。

不由得握住容舒的手，贊賞道：“好孩子，你有這個心已是比許多人都要好，難怪我們家霓旌喜歡你。”

除了阿娘與舅舅，容舒從不曾在長輩上得到過這樣善意的肯定，一時有些赧然，頓了半晌，方落落大方地道：“多謝老夫人。”

穆老夫人從前也是兒孫滿堂的人，只如今孫輩就只剩下兩個孩子，好不容易來了個甚得心的姑娘，自是拉著絮絮地說個沒完。

多半是穆霓旌與容舒在說，老人家笑瞇瞇地聽。

容舒足足吃了三盞茶，直到穆融過來給老夫人請安，方止了話匣子。

穆老夫人瞥了瞥孫子，有些沒明白們一群姑娘家在吃茶說話，這孫子過來請甚安？

穆融笑道：“我帶兩位妹妹出去看戲。”

穆老夫人恍然，今兒上京那百戲樓要開鑼演儺戲，霓旌那丫頭最看儺戲。

“你們去罷，你是兄長，記得好生護好兩位妹妹。”

百戲樓。

二樓角落的一廂房里，柳元給顧長晉斟了一杯茶，笑道：“昨兒下朝皇上特地將大人留下，想來是因著老尚書與潘貢士的案子罷？”

顧長晉不聲道：“新近幾日在養心殿伺候皇上的都是貴公公，本因何宮，柳公公怎會不知？”

柳元笑笑，糜麗的臉并未因著顧長晉這話而出半點不悅。

楊旭獄后，原先的馬監掌印貴忠接了楊旭的位置，了前秉筆兼東廠督公。

貴忠在裴順年手下原是最不得用的義子，嘉佑帝大抵是為了敲打裴順年，特地重用他最不喜也最不看重的義子。

如今的司禮監不再是裴順年一派獨大，貴忠與裴順年面和心不和，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裴順年的勢力，與之形分庭抗禮的局面。

貴忠離開馬監后，柳元了馬監的新掌印。

顧長晉知曉柳元安然無恙地擢升后，便知曉了，被楊旭派去監督貴忠的柳元已經同貴忠結了盟。

楊旭倒臺，柳元與貴忠是司禮監一眾宦里最大的益者。

柳元有如此能耐，怎可能不知皇上留他是因著何事？不說旁的，昨兒在養心殿伺候嘉佑帝便是貴忠。

他與嘉佑帝的對話，貴忠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聽出顧長晉的言外之意，柳元道：“貴公公只同咱家講顧大人要去揚州，倒是不曾同咱家細說因由。顧大人若是不想說，咱家自是不勉強，咱家今日請大人來，實則是有一事相求。”

顧長晉挑眉：“柳公公但說無妨。”

“這趟的揚州之行，咱家希同大人一道前去。”柳元慢聲道：“若無意外，圣上會點咱家去揚州任監軍，配合大人調查廖總督一案。”

昨日在養心殿，嘉佑帝的確說了會派人協同他調查廖繞的案子。

至于為何要調查廖繞，自然是因著那封用“回形陣”藏字的書信。

顧長晉將那信呈給嘉佑帝時，這位高深莫測的帝皇盯著那信看了許久，旋即淡淡道：“查，去揚州查到底。”

在覲見嘉佑帝之前，顧長晉曾去了趟大理寺獄見潘學諒，問他可識得廖總督。

潘學諒一頭霧水道：“廖大人乃擊寇英雄，江浙百姓誰人不知？”

顧長晉一看他這模樣便知曉了，潘學諒只聽聞過廖繞其人，不曾見過他。

潘學諒不認識廖繞，那廖繞又如何識得潘學諒？還不辭辛苦地給老尚書去信，助潘學諒杏榜留名？

再者，廖繞寄來這樣一封信，尋常人大抵會閱過既焚。老尚書歷經三朝風雨而屹立不倒，心智過人，便是要幫廖繞，又怎會留下這麼封信？

這是覺得不會東窗事發，還是有旁的謀算。

顧長晉有一個強烈的直覺，老尚書是在指引他去揚州。

揚州。

潘學諒來自揚州，柳元也來自揚州。

顧長晉掀眸著柳元，半晌，他道：“柳公公是皇上定下的人，本豈會置喙？”

誠然，嘉佑帝將這樁案子全權與他去查，他尋個借口要嘉佑帝換個人選，大抵也是使得的。

但顧長晉不會如此做。

柳元緩緩一笑，手執起杯盞，輕輕了下顧長晉的茶盞，道：“多謝大人全。此番前去揚州，咱家會帶上勇士營的人，定會拼盡全力護好大人與潘貢士。”

話音落，他朝外做了個手勢，沒一會兒外堂便傳來“咚咚”的敲鑼聲。

“今兒請大人看一出儺戲。”

百戲樓的廂房皆在二樓，環繞形，把門板往左右一拉，便能直接從廂房看戲。

如此自然是比在大堂看戲要舒服，唯一一點不好，便是把門板拉開之時，能瞧到對面廂房的人。

比如現在，顧長晉甫一抬眼，便瞧見了端坐在對面廂房的三人。

穆家兄妹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