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第46章

第46章 知己(11)

在新北村社區看門的是六位上了年紀的大爺,張貿分別讓他們回憶了一番鄭奇的況,並讓他們在筆錄上摁了手印。大爺們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高等學府裏生活了幾十年,又被校方打了招呼,對警方的要求都很配合。

張貿將附有指紋的筆錄給李訓,沒多久痕檢科就出了結果。

推車把手上的指紋,與劉忠貴老人的指紋一致。

“是他?”花崇看著對比圖,想起昨日和柳至秦一起去門衛室調取監控,劉大爺那副侃侃而談的模樣。

“指紋是他的,但鄭奇不大可能是他殺的。”柳至秦站在花崇旁邊,“他幫助兇手,是因為認識兇手?”

“看來是個突破口。”花崇說完就見袁昊頂著兩個黑眼圈走來,於是問:“找到三車了嗎?”

袁昊搖頭,“車沒找到,監控也沒發現可疑的人,倒是得知一件作很的事。”

“怎麼個法?”

“你說大這麼大個校園,那麼多學生住裏面,居然有個門兒敞著沒人管!這下好了,出了命案才知道把安全問題提到第一位。”

“哪個門敞著?我記得大每個校門都有監控和安保人員。”柳至秦說。

“南邊都有,但北邊有個門只有門框沒有鐵門,更沒有攝像頭和門衛。”袁昊說:“這事我也是才知道。所有的監控都調了,不是啥都沒查出來嗎,我就問有沒有,畢竟兇手是晚上11點多騎著三車進來,那時候外賣的學生已經不多了,他正常走校門的話,我們不可能看不到。這一問對方才說,北區有個門,因為太偏僻,幾乎沒人知道,前幾年鐵門被民工拆了賣鐵,校方覺得重新裝個鐵門過不久也會被拆去賣,又不想勞財往那裏安排門衛,就索晾著沒管。痕檢科的兄弟去看過了,有約的車印,只有進沒有出,確定是三車。”

花崇歎了口氣,“泥牛海。只要他躲過監控進校園,那就很容易與其他送外賣和快遞的人員混在一起。”

袁昊道:“可不是嗎!”

“繼續查吧。”柳至秦點了點花崇的肩頭,“花隊,我去見劉忠貴,一起嗎?”

花崇斜了他一眼,“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柳至秦笑,“那就一起。”

劉忠貴今年71歲,高不到1米65,幹幹瘦瘦的一個老頭,坐在派出所的警室裏,張得聳起肩膀,沒了前一日的輕鬆。

“老人家。”面對老年人時,花崇不像平時那樣強,態度溫和許多,將推車的照片往前一抵,問:“您見過它嗎?”

劉忠貴只看了一眼,便更加張,臉上的皺紋深邃得像壑,結結道:“沒,沒見過。”

“是嗎?”花崇說:“但你在它的把手上,留下了指紋。”

劉忠貴睜大眼,恐懼地看著花崇。

在他的眼神裏,柳至秦看出了比恐懼更深的東西——疚與懊惱。

他在懊惱什麼?

他為什麼而疚?

“我……”劉忠貴枯枝一樣的手抓著桌沿,視線從花崇臉上移開,又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問:“老人家,這個推車本來在院牆外側,靠近平臺的地方。是您將它移到拐角後,用塑膠布遮蓋住,並清理掉平臺上的腳印,對嗎?”

劉忠貴的肩膀,眼瞼往下一垂。

花崇聲線一沉,“你在幫兇手。”

聞言,劉忠貴驚慌地抬起頭,“我沒有幫兇手,是我,是我……”

柳至秦擰眉,“是你?”

“是我殺了那個孩子!是我!”劉忠貴激得雙手握拳,一下一下砸在桌上,“你們抓我吧,是我殺了他!”

花崇搖頭,“老人家,你冷靜一點。”

“真的是我!”劉忠貴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佝僂著腰,將手併攏,遞到花崇面前,“人是我殺的,你們把我抓去槍斃吧。”

柳至秦與花崇換了一個眼,旋即起繞到劉忠貴旁邊,扶著他安道:“老人家,人是不是你殺的,我們自然會查,你先冷靜一下,等會兒……”

“是我殺的!沒有別人了!”劉忠貴卻越來越激,拼命將手往花崇跟前遞,似乎恨不得花崇立馬給他掛上手銬。

花崇朝柳至秦搖了搖頭,讓同事帶劉忠貴去休息。

“很明顯,他想保護兇手。”派出所外的院子裏種了棵樹,枝繁葉茂,周圍還有一圈花壇,柳至秦跟花崇借火,手指夾著煙,“但他神很不正常。”

“他知道兇手幹了什麼,也看到了兇手留在平臺上的腳印和拋擲在院牆外的推車。他想幫兇手掩飾。當無法掩飾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將兇手的罪行攬在自己上。”花崇眼一深,“他這麼做,只有一種可能。”

“兇手是他的兒子。”柳至秦道:“只有父母對孩子的,才會深到……”

愚昧的地步。

花崇從花壇邊站起來,“走,去查一查他兒子的況。”

出人意料的是,劉忠貴的兒子劉友,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已經去世。

“去世了?”花崇略微一驚,柳至秦也有些詫異。

“是的。友走的時候才26歲。”強鳴是大後勤部的負責人之一,五十來歲,說起劉家父子,便止不住地搖頭,“老劉可憐啊,老婆早逝,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把友拉扯大,哪想在我這麼個年紀時,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友死于一場兵工廠安全事故。

二十多年前,能進兵工廠工作,對普通家庭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劉友從技校畢業後,劉忠貴費了不力氣,來回托關係,才將他塞進函省一家曾經極富盛名的兵工廠。

在那裏,劉友當了八年“火工”。

在兵工廠工作有一定的危險,尤其是火工。全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幾起安全事故。但在那個年代,人們安全意識薄弱,資訊也相對閉塞,絕大多數人只知道當火工工資高,也榮,很想到生命得不到保障。

事故發生的時候,劉友不在核心地帶,沒有立即喪命。

但活著,不比死去輕鬆。

他全燒傷面積高達96%,多個衰竭,在兵工廠自己的醫院裏掙扎了半個月,最終沒能過來。

劉忠貴是老實的農村人,被兵工廠的領導們耍得團團轉,不知道好端端的兒子為什麼說沒就沒了,最後還是大校方出面,才為他討到了一千塊恤金。

在當年,一千塊不是小數目。

但一條鮮活的命,絕不止一千塊。

沒了兒子,生活也沒了盼頭,劉忠貴時常在工作上出錯,有時忘了按時鎖宿舍的門,有時誤將學生當做兒子,被投訴了幾回。

校方可憐他,讓他繼續留在學校當宿管,並通過學生會,將他的遭遇告知當時的學生。

聞者無不神傷,更有學法律的學生想要為他討回公道。

但一個失去全部希的農村老人和幾名羽翼未的窮學生,哪里鬥得過勢力盤錯節的兵工廠。

這事後來不了了之。當知的學生都畢了業,便沒有人再提及。

時間也許扶平了傷口,劉忠貴很再犯錯,漸漸地,新來的學生不再知道他背負的傷害,只有後勤部的同事還記得。

強鳴比劉友大幾歲,剛被分配到大時,經常劉忠貴照顧,空閒時還與劉友打過幾場籃球。

友去世後,正是他在後勤部牽頭,強烈要求校方出面與兵工廠涉。這些年下來,也是他明裏暗裏幫扶著劉忠貴。

上了年紀後,劉忠貴神出了些問題。平時看上去與正常人沒有兩樣,但偶爾忘記兒子早已不在的事。

他還琢磨著給兒子討個老婆,不清醒時逢人便說——我兒子生得可俊了,個兒高高的,又有出息又孝順,還在兵工廠工作吶,一個月工資有600多塊!

“老劉在農村的老家已經沒人了,我們不能讓他老無所依,就在新北區給他分了套房,他平時住在那邊,幫忙管理一下社區。”強鳴說:“他犯糊塗,了嫌疑人的幫兇,的確有錯,但請你們別太為難他。他……他可能是將嫌疑人看友了。”

派出所,劉忠貴坐在角落,渾濁的眼中已然有了淚。

二十一年前的檔案證明,他的獨子劉友,的確早已離世,個中細節與強鳴所言幾無差別。

花崇靠在走廊的牆上,手上夾著一未點燃的煙。

對刑警來說,查一個案子卻撞上另一樁毫無關聯的悲劇是常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萬事萬都有千萬縷的聯繫,一件禍事說不定會牽連出一件喜事,一件喜事時常鉤沉出一件慘劇。

但見得再多,還是會唏噓容。

劉忠貴已經在醫生的安和藥作用下清醒過來,他睜著哀傷的眼著柳至秦,乾裂的張開,半天沒說出話。

“老人家。”柳至秦蹲在他面前,想說“我們會為你討回公道”,又開不了口。

兵工廠早已倒閉,當初警方未能追責,如今就更是沒有辦法。

片刻,劉忠貴搖了搖頭,眼中唯一的也淡了去,啞聲道:“我認錯人了,我幫了兇手,對不起。”

劉忠貴斷斷續續講完9號晚上發生的事。

和盧慶一樣,他也看到了兇手從平臺離開的背影。老眼昏花,隔得又太遠,他以為那是他的兒子。在盧慶驚慌跑向3單元後,他才追上去,但茫茫夜裏,只有一輛被丟棄的推車。

日思夜想,他開始頻繁地夢到劉友。後來聽說大校園裏出了命案,當晚他便夢到兒子對他說:爸爸,我回來了,我死得太慘,那些傷害我的人卻沒有得到懲罰,您也老無所依,我來報復那些惡人的孩子。

夢醒,他的神智愈發不清,一會兒明白兒子已經離世,一會兒以為兒子還在,害怕兒子當真殺了人,不敢讓旁人知道兒子回來了這件事。

於是,他想到抹去兒子留在平臺上的足跡,並將推車藏起來,卻不知道指紋一樣會留下痕跡。

“不過我們起碼有一點收穫。”花崇說:“劉忠貴會看錯,說明兇手的背影與劉友很像。劉友1米86,符合我們最初的側寫。”

柳至秦點頭,忽然道:“鄭奇被萬喬地產辭退,實習期間得罪了萬喬的高層。”

花崇回過頭,“嗯?”

“我記得你那位在萬喬工作的朋友,高目測在1米86左右。”柳至秦道:“工地上的人他——連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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