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第66章

第66章 知己(31)

易琳瑯死了,在加拿大的家中飲彈自盡。死前留下一封書,向喜自己的人道歉,同時痛訴連日來遭到的無法承的網路暴力。

“我自始至終沒有參與誣衊林驍飛,製作‘調盤’的不是我,‘人’林驍飛的也不是我,殺害鄭奇五人的更不是我!”

“為什麼我就了最該下地獄的那一個?”

“你們敢說,五年前辱駡林驍飛的沒有你們自己?你們罵死了林驍飛,如今又把我推向死亡。我如你們所願,今天我的死,是拜你們這些鍵盤俠所賜!”

易琳瑯的死將這場“抄襲”風波推向最後的高。部分真心喜歡了他多年的痛哭不已,有的吃瓜路人暫時閉上了,有的則繼續嘲諷謾駡,斥責他是個懦夫,到死都不肯向林驍飛道歉,到死都在推卸責任。

——向你的道什麼歉?你他媽最對不起的難道不是林驍飛嗎?

——不愧是靠行銷上位的‘大神’,死前還要秀一把存在,博一博的同。腦殘的眼淚好賺呵!

——易狗,你欠林驍飛一個道歉。你丫的別是假死吧?

“我,我得緩緩。”張貿站在座位邊,額角的汗。剛才他本來是坐著的,看到手機上彈出的即時新聞時,突然跳了起來,直到看完整條新聞,仍覺得這事太突然了。

易琳瑯就這麼死了?死於鋪天蓋地的謾駡,死於千上萬句“去死吧人渣”。

死於一場網路暴力。

“五年前,當他默許他的團隊造謠林驍飛,默許他的對林驍飛施以網路暴力時,一定想不到,將來這把刀會突然轉向,向他自己的膛。”花崇看完加拿大警方發佈的通報,輕歎一口氣,“這就是駭客的最終目的——以網路暴力殺死易琳瑯。”

“易琳瑯簡直虛偽又懦弱。”因為去了一趟林驍飛的家,目睹過門外被潑漆的痕跡,看到過林母飽經風霜的臉,徐戡對易琳瑯全無好,得知他死了,分毫不惋惜,只到那句老話終於應驗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針對易琳瑯的網路暴力,規模遠遠大於五年前的那一場。”柳至秦說:“一個人被連續詛咒怒駡了那麼多天,確實難以承。”

“我只覺得活該。”徐戡哼了一聲,“易琳瑯出好,高高在上,林驍飛對他來說就是螻蟻,踩死就踩死了。可是憑什麼?誰不是人生父母養?林驍飛就活該被他踩進爛泥?”

花崇搖頭,輕聲道:“但網路暴力,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針對誰,都是不可取的。”

“那也得問題分析。”曲值加討論,“我覺得這次暴力得好,不然你想,易琳瑯要怎樣才能得到懲罰?他在書裏不是仍在狡辯嗎?說‘抄襲’事件是他的團隊策劃的,他沒有參與,‘人’他更是沒有參與,人也不是他殺的。他會得到什麼懲罰?加拿大的法律治不治得了他?說不定沉寂個一兩年,他又出來撈錢了。退一萬步說,他再也不能靠寫作賺錢,但他家境富有啊,富二代一個,就算不寫書又怎樣?他的家底夠他一輩子揮金如土。”

柳至秦哪邊都不站,顯得有些冷漠,“只能說,希這次的事能給那些打歪腦筋的行銷團隊、個人敲一敲警鐘。網路就算仍是一塊無法之地,法仍然不責眾,但人在未來某時某刻,必會為曾經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付出代價。”

張貿聽著大家的話,只言未發,默默地看著的報導。

易家的傭人們說,易琳瑯這幾日神已經不正常了,把自己關在家裏,不敢踏出房門一步,連家中的花園都不敢去,老是說外面有人要殺他,又說家裏有人監視著他。

“外面怎麼樣我不知道,但家裏全是在易家服務了多年的人,怎麼會監視他呢?”老管家說:“力太大了,時常盯著攝像頭,說裏面有人。”

網上罵聲陣陣,網友們在管家的話裏摳出了重點——“爺”、“神病”,紛紛嘲諷道:“大爺原來是個神病啊?那咱們是不是立功了?畢竟神病犯法不判刑呢,你要是不被咱們得自殺,誰能懲罰你啊?還說誰盯著你,這不廢話嗎,全天下的人都盯著你吶,我們就是想看看,你丫什麼時候去死!”

覺倒靈敏,可惜以前你怎麼沒發現,我一直盯著你呢?”男人夾著一煙,半瞇著眼自言自語。

他大概是唯一一個目擊易琳瑯自殺的人。這幾日,他很睡覺,坐在電腦前一看就是大半天。

顯示幕上,是不停哭喊、用頭撞牆、呆坐發抖、狂躁嘶吼的易琳瑯。他本想開個直播帳號,讓大家一起觀賞。考慮片刻,卻放棄了。因為前幾天時,他險些被一個“白帽”給抓住,若不是早已做足了準備,“機”網路龐大,他已經被鎖定。

不能再次冒險,只好獨自欣賞。

易琳瑯的神狀態每一日都在惡化。被點燃的線民就像AI,啟之後無需控,即能自發組織攻擊,還能自主升級。他看得大笑,在易琳瑯痛哭咆哮時,樂得鼓掌好。

看啊,摧毀一個人是多麼容易。

今天早些時候,易琳瑯像木頭一般坐在牆角,一,和死了沒差。男人本想去補個覺,卻見易琳瑯突然站了起來,狂奔向另一間房,打開電腦,雙眼紅地盯著螢幕。

男人縱著電腦自帶的攝像頭,將他的表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痛苦與恐懼帶給男人無上的愉悅。

他打開一個文檔,開始在鍵盤上敲擊。

男人一看,輕挑起眉。

原來是書。

終於承不住了嗎?

終於想用死亡來結束這一切了嗎?

男人暫時沒看書的容,只是饒有興致地盯著易琳瑯的臉。這張臉上的表太生了,遠比他以“大神”作者的份寫出來的小說生

那種活靈活現的猙獰簡直令人著迷。

大約一小時之後,書寫。易琳瑯枯坐許久,眼中漸漸醞釀起仇恨與不忿。

“你有什麼資格不忿?”男人自言自語道:“你也配?”

易琳瑯站起來,突然再次嚎啕大哭。

男人不再看他,略掃了一遍容,臉沉下去,“死到臨頭,還要給自己人設。說一句‘對不起’就這麼難?”

片刻,男人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這樣的人渣,不配給驍飛哥道歉。”

易琳瑯的哭聲引來一眾傭人,他嘶吼著將傭人們罵走,一步步走向別墅頂樓,拿出一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

一聲突兀的槍響,給一切畫上休止符。

“不錯啊,死得乾脆。”男人看著在地上漫開的,看著驚慌失措趕來的傭人,聽著由遠及近的警笛,眸閃爍。

網上的聲討熱隨著易琳瑯的死而漸漸平息,但發生在現實裏的連環兇殺案仍在進一步偵查中。楚皎出自己控,各種事實也證明,這一連串的案子背後的確有一個“盤手”。

但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蹤跡。

命案現場周圍的攝像頭被侵過,但痕跡無法追蹤;楚皎的通訊記錄被修改過,但同樣無法追蹤。那人給楚皎作案提供了大量幫助,卻從頭到尾藏在黑暗裏。

楚皎被押往首都,重案組已經無需為此案負責。是否要追查幕後的黑手、怎麼追查,已是公安部的事。

但花崇和柳至秦沒有閑下來。

“我想再去澤城一趟。”花崇拿著徐戡送來的草稿,翻到的正是有異樣筆跡的一頁,“上次我們肯定了什麼。那個帖子裏說傅大的侄兒和林驍飛關係非常好,這說不定是個突破口。”

“陳婆婆沒有提到這個人,是已經忘了,還是刻意瞞?”柳至秦蹙眉思考。

“我猜應該是忘了,畢竟對方似乎沒有在化工廠家屬區生活太久,當時又只是一個小孩子。”花崇說:“而且派出所民警也沒有提到他,他們沒有必要瞞。”

柳至秦點頭,“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花崇看了看時間,已是下午,“要不現在就走?到那邊時是晚上,睡一覺明天一早就去林家。”

“是要住一宿嗎?”

“不住也行,那就明天當天去當天回。”

柳至秦想了想,“還是今天走吧,都到一天太匆忙了。這次不像上次,不用趕時間。”

花崇笑,“是啊,這次不像上次,上次住安排好的招待所,這次住宿得自己掏錢。”

柳至秦一愣,“那我們去住酒店?”

“豪華一點的?”

“你定,我都行。”

說走就走,半小時以後,兩人已經被堵在出城的路上。

開車的是花崇,柳至秦坐在副駕上翻弄林驍飛的草稿。紙已經泛黃了,看得出有不年頭,字跡工整清秀,彷彿一看就覺得,這字一定是林驍飛寫的。另一種字跡則要難看許多,只有兩,難怪以前沒有注意到。不過這兩字跡雖然難看,容卻都與《永夜閃耀》相關,不可能是誰隨意塗畫上去的,一定是誰在與林驍飛討論劇時寫下來的。

“會是傅大的侄子嗎?”柳至秦道。

明明是半截話,花崇卻聽明白了,“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如帖子裏所說,林驍飛很照顧傅大的侄子,而這個侄子又與林驍飛一起討論過《永夜閃耀》,那麼五年前,《永夜》被造謠,他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難說。”柳至秦道:“畢竟對於他來說,在化工廠家屬區的那段日子,是年時的往事。他的反應和林驍飛在他心裏的位置有關。”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就是那個駭客。”花崇道:“會不會太年輕了?”

“年輕?不。”柳至秦搖頭,“網路安全領域的很多天才,都是不到20歲就鋒芒畢。”

花崇不經意地勾起眉,“那你20歲時呢?”

“我?”柳至秦一頓,“我20歲的時候……”

喜歡上了一個人。

“嗯?”花崇瞄了他一眼。

他笑道:“還是個混子。”

“我不信。”花崇說:“20歲還是混子的話,怎麼混進資訊戰小組?”

柳至秦看向窗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對了,《永夜閃耀》的出版徐戡談得怎麼樣了?我聽說很多家出版社都在搶。”

“徐戡關係網很寬,對這件事也很上心,肯定會找到一家最合適的。”

“那就好,林驍飛的心願總算是實現了。”

“但終歸是憾的。”花崇聲線一沉,“人死萬事空,只有我們這些旁觀者會得到安,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澤城經濟比不上城,但是夜晚的市中心還是燈火輝煌。因為路上堵了一截,花崇和柳至秦趕到時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中途兩人換了座位,柳至秦開車,花崇靠在副駕上訂酒店。

說是要訂個豪華的,但也不能太鋪張浪費,關鍵是放眼整個澤城,也沒有房費在500塊錢以上的。花崇看了一圈,問:“我們訂兩個大床房還是一個標間?”

“標間吧。”柳至秦說。

花崇著螢幕,“我也是這個意思。”

訂的酒店在市中心,花崇開門一看,就歎道:“什麼時候公費住宿也有這待遇就好了。”

柳至秦笑:“想得。”

兩人都沒帶什麼行李,不用收拾,歇了口氣就直奔附近的夜市大排檔。

夏天是吃小龍蝦的季節,花崇點了三大盤,外加各種燒烤海鮮和滷味,落座後想起樂然,憾道:“我還跟樂樂說,完事了讓陳隊請吃飯,想吃什麼隨便點。結果還沒趕上呢,他和沈隊就回去了。”

“沒事。”柳至秦往兩個玻璃杯裏倒花生漿,“他想吃什麼,沈隊難道還能短了他?”

不提這一茬就罷了,一提花崇突然來了興趣,“他倆關係不一般啊,親戚?”

“差不多吧。”柳至秦將杯子推到花崇面前。

“什麼‘差不多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們是家屬。”

花崇微張著,愣了三秒,懂了,“你是說……他們,是一對?”

“嗯。幾年前就在一起了。”

花崇一拍大,“我就說!樂樂看沈隊那眼神,沈隊跟樂樂說話那語氣,嘖嘖嘖!”

柳至秦目有些深,試探著問:“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什麼怪?”花崇剝著豆,往裏一拋,“我去,小柳哥,你覺得奇怪?”

“我沒有。”柳至秦溫聲說:“我認識沈隊很久了,怎麼會覺得奇怪。”

“那你還問我?”

“我是擔心你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花崇繼續剝豆,“喜歡誰是別人的自由。人家沈隊樂樂不不搶,彼此喜歡而已,又沒礙著我們這些旁觀者,我們憑什麼覺得奇怪?”

這時,油小龍蝦、蒜香小龍蝦、麻辣小龍蝦被一起端了上來,花崇一邊戴手套一邊招呼柳至秦,“來來來,趕吃,不夠再加。”

大排檔的生意越到晚上越好,吃到後面,花崇果然嫌不夠,加了兩盤才勉強過癮。

因為第二天有正事,兩人誰都沒喝酒,也不敢吃到太晚,10點來鐘就埋單離開。不過回酒店之前,花崇還打包了兩份烤豬蹄。

柳至秦說:“其中一份是給我的嗎?”

“是啊。”

“你很喜歡吃豬蹄啊?”

“嗯?”花崇想了想,“一般,看著香,就買來嘗嘗。”

“我都跟你吃好幾回豬蹄了,以前是蹄花湯,現在是烤豬蹄。”

花崇樂了,“還真是。要不這樣,回頭我買些回去,你來我家裏燒?咱們久沒在家裏開夥了。”

“行。”柳至秦按下電梯上行鍵,微抵著廂門,將花崇讓了進去。

花崇斜了他一眼,“紳士小柳哥。”

柳至秦微笑著站在一旁,“為領導服務。”

500塊錢的酒店住著果然比幾十塊錢的招待所舒服,花崇躺上去就睡著了,中途卻夢到了犧牲的隊友。

半夜,他突然醒來,捂著額頭輕輕息。

這些年來,重案要案破了一個接一個,但最想找到的謎底卻始終在雲霧之中。

他坐了一會兒,看向旁邊的一張床。

柳至秦正背對著他,睡得很

他看了許久,重新躺下,卻再也沒能睡著。

天亮,市中心從紙醉金迷中走出來,像個充滿活力與朝氣的

花崇和柳至秦趕到位於城市邊緣地帶的化工廠家屬區,正好見林母買菜回家。

“你們又來了。”笑道:“進來坐吧。”

連日來,很多湧向這破敗的家屬區,老人不願意接採訪,已經許久沒有出門。這兩天記者們見實在撈不到新聞,再加上派出所一直有人盯著,才群結隊地離開。

“我不清楚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林母說,“不知道為什麼當年那麼多人來我家罵我和驍飛,現在為什麼那麼多人來採訪我。我只知道我的兒子是個好人,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

花崇將臨時買的水果和牛放在桌上,聽林母傾述了一會兒,順水推舟地問:“陳婆婆,您還記得林哥的好友傅大嗎?”

“大啊?當然記得。驍飛當初去地鐵站賣書就是為了給他籌款。”林母說著不住歎氣,“可惜啊,他倆命都不好。”

花崇又問:“傅大是不是有個侄子,有事沒事就來找林哥玩?”

林母想了許久,渾濁的雙眼微亮,“你是說小歡?”

花崇回頭,看了柳至秦一眼,柳至秦從容道:“我們聽說林哥喜歡小孩子,小歡經常到您家裏來吃飯。”

林母笑了,“是的。那孩子可憐,父親犯了事,在監獄裏服刑,母親也不管他。大和媳婦把他接過來一起住,供他上學。但他倆忙,有時一日三餐都在廠子裏解決,小歡在家頓頓吃面。驍飛見小歡瘦猴兒一個,就招呼到家裏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花崇跟拉家常似的說:“上次怎麼沒聽您提起他?”

“老糊塗了。小歡都被他母親接走多年了,我啊,健忘,都快記不得這孩子了。”林母搖搖頭,“他母親不喜歡大一家,小歡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傅歡還是傅什麼歡?”

“我不知道,記不清了,驍飛和大他小歡。”林母說:“他喜歡看驍飛寫的小說,驍飛工作忙,寫得慢了,他還經常催驍飛。”

“林哥待他和附近其他小孩不大一樣?”花崇問。

“驍飛和他比較合得來。對了,他剛被大接來住時,驍飛給他買了臺電腦,大還和驍飛吵一架。”

“買電腦?”柳至秦忙問:“怎麼想起送小孩子電腦?”

“驍飛說小歡對那個什麼很有天賦,如果家裏沒臺電腦,實在是耽誤了孩子。”林母想了想,“電腦不是新的,驍飛好像是跟人買的,給我說花了幾百塊錢,我也沒管。”

柳至秦說:“林哥是不是說,小歡很有編程天賦?”

“對對對!”林母說:“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小歡還經常給驍飛演示什麼自己做的程式,高興得很。我看不懂,就老聽驍飛誇他。”

柳至秦心裏有了數。

林母上了年紀,記心不太好,回憶不出更多有關小歡的細節了,花崇打算等會兒去市局請人幫忙查檔案,便岔開了話題,叮囑老人家注意,又說林驍飛的書很快就會出版。

林母先是一愣,接著欣地落了淚,連聲謝,不停說著“好人有好報”。

花崇安一番,正要離開,忽聽道:“我,我想起一件事。”

柳至秦上前,將老人攙住,“什麼事?您慢點說。”

“能出版的是不是《永夜閃耀》?”林母聲問。

“對。”

“你們今天如果不來,我可能再也想不起這事。”林母自責道:“如果真的忘了,我以後怎麼去見驍飛!”

花崇道:“您別急,慢慢說。”

“驍飛當年病重時,寫了一封信,說是將來如果有機會,就給小歡。”林母說得急,“告,告訴他《永夜閃耀》已經寫完,可惜無法出版……”

花崇與柳至秦對視一眼,都明白這一趟來對了!

“你們等等,我去找找那封信。”林母巍巍地往裏屋走,邊走邊說:“能出版了,能出版了!”

柳至秦角浮起一苦笑,輕聲歎息。

十幾分鐘後,林母拿著一個牛皮信封出來,“這,這就是驍飛寫給小歡的信。我沒有看過,也找不到小歡。《永夜閃耀》能夠出版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再幫驍飛一個忙?”

“找到小歡嗎?”花崇說。

林母含淚點頭,“驍飛走之前還惦記著小歡,說不定這篇小說對小歡來說也很重要。我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為他找到小歡。你們……”

“您放心。”花崇接過信封,“我們一定盡力找到小歡,將這封信給他。”

回到車上,柳至秦手指停在信封的封口

那裏沒有用膠水黏住,五年來卻沒有人將信拿出來。

“要看嗎?”柳至秦問。

“當然得看。”花崇說完補充道:“我們是刑警。”

一封字跡歪扭的信,道出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收信者傅許歡,應當是草稿上那兩醜陋筆跡的主人。

大概是寫信之時,林驍飛的狀態已經非常糟糕,信寫得不長,斷斷續續的,紙也被出褶皺。信的大意是自己患了肺癌,查出來時已是晚期,今生恐怕沒有機會再見面,有生之年,一起構想的《永夜閃耀》也無法出版了……

“不過趕在無力再筆之前,我已經盡全力完了它,一個字都沒有敷衍。

小歡,謝謝你給我的靈、建議。毫無疑問,它是我寫作十幾年以來最好的作品,我為能夠寫出它到驕傲、滿足。

世事無常,我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年紀染病。疾病來得太突然,將我未來的計畫全部打

我沒有未來了。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讓《永夜》出版。因為它不是我一個人的作品,它是我們倆共同完的。

對不起,小歡,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能親手將《永夜》送給你。

你呢,你還好嗎?是不是已經像小時候向我承諾的那樣,為一名厲害的駭客了?

將來你如果看到了這封信,可以向我母親索要《永夜閃耀》的所有文本。它屬於我,也屬於你。如果你有能力讓它出版,請在上面附上我們二人的名字。

能認識你,於我來講,是一件很特別、很高興的事。

我的小知己,祝你一生快樂、平安。”

看完信,花崇半天說不出話,柳至秦從頭到尾再看一遍,輕聲道:“他……沒有提到被誣陷的事,一個字都沒有說。”

“這篇小說給予他的是驕傲與自豪,外界潑的髒水無法讓他搖半分。他連些許自憐自傷自哀都沒有。”花崇微揚起臉,低喃道:“林驍飛,原來是這樣一個人。”

“我們大概都理解錯了。”柳至秦說:“我們都以為他是網路暴力的犧牲品,但他自己,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網路暴力讓他遍鱗傷,他卻沒有被打倒。他還在堅持寫作,堅持治療,直到癌癥奪走了他的生命。”花崇嗓音低沉,“如果他沒有患病……”

“那他不可能倒下。”柳至秦手指,“他會竭盡全力,爭取讓《永夜閃耀》出版,捍衛這篇令他驕傲的小說。花隊,你還記得那個拍的視頻裏,易琳瑯團隊一名員說的話嗎?”

“記得。”花崇道:“他們說他這樣的人,都很頑強。”

“無恥的風涼話。”柳至秦說:“但實際上,他確實比我們所有人想像的,還要頑強。”

“坦白說,我曾經想過,如果他沒有患病,會不會因為承不住外界的咒駡,選擇自殺——就像易琳瑯一樣。”花崇用力吸了一口氣,“我低估了他。”

柳至秦看著前方,“我們低估了一個平凡人,在面對苦難時的懷與毅力。”

車裏安靜了一會兒,花崇說:“還去市局嗎?”

“去。”柳至秦發了汽車。

查一個有名有姓的人不算難事,很快,澤城市局的員警就查到了傅許歡。

“已經去世了?”花崇皺眉,“怎麼可能?”

“電子檔案上就是這樣寫的。”員警說。

柳至秦低聲道:“他侵過系統,修改檔案對他這種級別的駭客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花崇看著照片上稚氣未的男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離開市局,柳至秦問:“我們需要將這個發現彙報上去嗎?”

花崇點頭,“我給沈隊打電話還是你給他打電話。”

“你打吧。你是頭兒。”

花崇拿出手機,猶豫幾秒,又放了回去。

柳至秦:“嗯?”

“回去再說吧。”花崇說:“我還得跟老陳彙報。”

車停得有些遠,兩人步伐不快地向前走。

柳至秦說:“之後我們還查嗎?”

“你還想查嗎?”

“這個人,即便我們查到他,鎖定他,可能也奈何不了他。”

花崇說:“的確如此,他給我們留下了線索,但線索並非證據。”

“而且他人在西亞,緝拿他還有外上的問題。”

“這就是該沈隊他們心的了。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不過我還是想找到傅許歡,至把林驍飛的信給他。讓他知道,林驍飛沒有被網路暴力擊潰,林驍飛不是像易琳瑯那樣的懦夫。至於其他的……”柳至秦語氣微變,“自有沈隊他們理。”

花崇籲了口氣,“想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儘量吧。”柳至秦拉開車門,“他也是個病膏肓的人,否則不會瘋狂地報復。這封信,大概是唯一能救治他的藥。”

X國不是故鄉,但故鄉也早已沒了親人。

從這個意義上講,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一樣。

傅許歡抹除了易家監控程序的痕跡,將腥的照片與視頻一併刪除,關掉電腦,站在一面面漆黑的顯示幕前發呆。

每一面顯示幕裏,都是他模糊的、孤單的、消瘦的影。

這間屋子很大,是豪宅裏最大的一間。他將它當做自己的工作室,置於冰冷的機間,輕而易舉地賺到巨額財富,有條不紊地執行著復仇計畫。

驍飛哥曾經笑著誇獎他——小歡,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你是個天才。

天才之名,他的確當得起。

他在這裏已經住了多年,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過去,他從不覺得別墅空,今日卻發現,這裏冷清得讓人吃驚。

他環視著周圍,須臾,角扯出一記苦笑。

易琳瑯自殺之前,他的生活被仇恨填滿,即便在遼闊蒼茫的天地,恐怕也不會覺得空曠。但現在,易琳瑯死了,支撐他走到現在的仇恨頃刻間消散。

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唯有林驍飛一人,但林驍飛早已逝去;他恨的有很多人,以易琳瑯為首,但他們也死得差不多了。

不再有,也不再有恨。他頓力,好像生命正在漸漸枯萎。

他走出工作室,彎彎繞繞,進了書房,打開屜,拿出一個筆記本。

翻開,每一頁都寫著麻麻的字。

五年裏,他將未完的《永夜閃耀》看了無數遍,時常在夢裏見到林驍飛。

他急切地問,驍飛哥,你為什麼不寫完它?

林驍飛微笑不語。

每次夢醒,他都會打開筆記本,寫上一些。

在文學上,他全無造詣,花幾天才能寫出幾百字。如此慢慢地磨,居然也給《永夜閃耀》續了個結尾。

他找到一個打火機,拿著筆記本向屋外走去。

X國天氣乾燥,風沙極大,火很容易點燃。

他蹲在地上,將紙頁一張一張撕下來,灰燼頃刻間被卷上蒼白的天空,消逝無蹤。

“驍飛哥,我給你報仇了。”他一邊燒著紙頁一邊低喃:“我給《永夜》續了個結局,肯定沒有你寫得好,你湊合著看看。”

風越來越大,燒最後一張紙頁時,他的指尖被揚起的火了一下。

“嘶……”他回手,皺起眉頭。

瞬間,記憶拉回過去,當年還很年輕的林驍飛給他買了一袋米花。他嘗了一口,說:“不好吃。”

林驍飛直樂,“那帶回去給你叔叔嬸嬸吃。”

“你幹嘛不自己吃?”他問。

“我不喜歡吃。”林驍飛說。

他疑道:“你不喜歡吃為什麼還要買?”

“我以為你喜歡呀。”

“你騙我!”他才不上當。

林驍飛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那個賣米花的老頭是個孤寡老人,不容易的。”

他愣了半天,抓著林驍飛的服,“驍飛哥,你真善良。”

林驍飛笑著搖頭,“這算不上什麼善良。人活在世上,要麼選擇作惡,要麼選擇不作惡。我呢,只是‘不作惡’而已,離真正的善良還有些距離。”

他想了想,“那我也要像你一樣,當個‘不作惡’的人。”

“小歡乖。”林驍飛拍了拍他的頭,“走吧,趕回去,今晚我抓時間多寫一點。”

看著被火灼傷的手指,傅許歡怔怔自語:“你覺得我做得不對,是嗎?”

灰燼漫天飛舞。

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你認為我作惡了,是嗎?”

風沙裏,灰燼裏,男人抖的肩背顯得格外單薄。

回到城,花崇將手頭的線索全部轉移給公安部特別行隊。

沈尋在電話裏說:“這線索都能被你和至秦查到,‘柳暗花明’組合名不虛傳,至秦調你們重案組算是調對了。”

花崇笑:“包袱拋給你們了,沈隊,爭取早日破案啊。”

“花隊,你其實不太想‘破案’,對吧?”沈尋道。

“哪里的話。”花崇說:“哪個當員警的不想破案?”

“如果真的想,你和至秦還會繼續追查下去。”

花崇不語。

“那我換個說法。”沈尋又道:“這個案子在你心裏其實已經破了。”

“沈隊說笑了。”

沈尋笑了笑,“不過也好,這本就是我們特別行隊的案子。花隊,以後有任何線索,及時彙報一聲就行。”

“當然。”花崇說:“辛苦你們了,替我轉告樂然一聲,下次再來城,我一定請他吃飯。”

“好的,我一會兒就告訴他。”

放下手機,花崇聽見一聲咳嗽。

他轉過,看到徐戡沖他揮了揮手。

“《永夜閃耀》的出版定下來了,很快會開始做宣傳。稿費等收益將全部給林驍飛的母親。”徐戡倚在牆邊,看花崇折騰快要壞掉的咖啡機。

“麻煩你了。”花崇說:“還有件事需要你和出版社通一下。”

“什麼?”

“署名除了風飛78,再加一個名字。”

徐戡不解,“加誰?為什麼?”

花崇沒有詳細說信的事,只道:“我和小柳哥又去了一趟澤城,林驍飛的母親說,《永夜》是林驍飛和一個‘小歡’的人共同完的。林驍飛生前說,如果這篇小說將來有機會出版,就在他的筆名後面,加上‘小歡’。”

“原來如此。”徐戡歎了口氣,“行,給我去辦吧。”

“辛苦了。”

徐戡走後,花崇端著咖啡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出神。

突然,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回過頭,並不意外地看到柳至秦。

重案組辦公室恢復了無案時的平靜,一些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卷宗,一些人去刑偵支隊的其他小組幫忙,各做各的事,井井有條。

“陳隊給我們批了幾天假。”柳至秦說,“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怎麼安排?”花崇問。

“你救回來的德牧現在無人願意收留,暫時被寄養在寵店老闆那兒。它與兇殺案有關,我猜,以後可能也不會有誰收留它,老闆嫌它不吉利,也不太想要了。過一段時間,它可能會被理掉。”柳至秦建議道:“要不我們去看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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