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鏡像（08）

柳至秦看著碗裏晃的菌子，幾秒後抬起頭，“我懂你的意思了。”

花崇已經給自己也舀好了菌子湯，夾了一個不出名字的“大頭菌”咬了一口，滿足道：“真鮮。”

說完沖柳至秦挑眉，“快吃，燙的比溫的涼的都好吃。”

“祭天這種活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有極強的集目的。”柳至秦沒有立即吃，而是將菌子放在蘸醬小碟裏，“在當年貧困的觀村，祭天無非就是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將來鴻運降臨。普通村民即便希過上好日子，也不會為此去籌畫什麼，只有幾個特殊人會以全村的利益為考量，獨自，或者夥同一些人執行祭天活。”

“這是什麼醬？好吃嗎？我嘗嘗。”花崇夾走柳至秦的菌子，放進裏一咬，連忙喝了口湯，“這是小米辣做的剁椒吧？真辣！”

柳至秦給他倒了杯鮮榨水果漿，拿起幾枚鹹水花生一一擺在桌上，“村長算一個，錢治國這個當校長的算一個，當時村裏的其他幹部都算，錢江的父親錢勇也有可能。但他們這些人……”

“全部接過集調查。”花崇剛才被辣出了眼淚，此時紅潤，眸極亮。

柳至秦的視線像被定著一般停駐在他臉上，片刻後垂眼咳了兩聲，“是，他們一直在聚燈之下，不符合我們剛才對嫌疑人的猜想。如果他們有問題，肯定早就暴了。另外還有一點，檢報告說明，錢江五個人在被焚燒前就已經死了，兇手是先殺死他們，再放的火。但一般祭天活為了彰顯誠摯，會將人活活燒死。兇手放火這一舉，很有可能只是想毀滅現場的痕跡。”

“我大膽地猜測一下，兇手的作案機非常私人，旁人都不知道，否則‘他’藏不住自己。”花崇把剁椒蘸醬小碟往自己這邊挪了挪，上癮似的又放了一個菌子進去，“排除祭天這一封建迷信機，‘他’殺害錢江等人，要麼是為了報復，要麼是可以從他們的死中益。”

“這五個人應該有一個共同點。”柳至秦拿起勺，在咕咕冒泡的鍋裏撈菌子，整整一勺全放進花崇的碗裏，“錢江、羅昊、錢孝子、錢元寶主導和參與了校園霸淩，但錢慶沒有。錢慶可能被他的親姐錢盼子怨恨，但這和另外四人沒有關係。”

“一定有什麼把錢慶與錢江他們聯繫在一起。”花崇說：“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發現而已。”

“那我也大膽猜測一下。”柳至秦將剁椒蘸醬小碟撥回來，“嫌疑人就在村民中，且是當年幾乎沒有被調查過的人。”

花崇說：“錢盼子、錢鋒江、錢闖江。”

柳至秦擰眉，“事發時，錢盼子15歲，錢鋒江12歲，錢闖江更小，才10歲。如果案子真與他們有關，那必然是轟全國的大新聞。”

“人們普遍認為，未年是弱勢群，他們最容易被傷害，這沒錯。但很多人忽視了一點——未年也會傷害他人，而且很有可能是非常嚴重的傷害。”花崇聲音沉沉的，“這些年未年傷害、甚至是殺害他人的案子不，理由有時令人骨悚然，比如看不慣、想看看一個人痛苦的模樣，還有人單單是為了一個‘你敢不敢殺人’的賭注。這些‘小惡魔’們施與他人的惡，不比年人弱，甚至更加過分。但他們被保護了起來，有的能改過自新，有的呢，長大之後了危害更大的社會敗類。”

“突發慨？”柳至秦道。

花崇眼尾了，歎了口氣，“其實我很不喜歡理涉及小孩的案子，不管害者是小孩，還是兇手是小孩。”

柳至秦莫名想到頭一回去花崇家時，在臥室飄窗上看到的玩偶熊。

那孩子氣十足的玩與花崇本人的氣場十分不符。

“我剛從特警支隊調到刑偵支隊時，理的不是重案。”花崇緩緩道：“有個11歲的小姑娘，被同校的男同學——4個13歲的未年人渣，玩弄了整整一下午。”

柳至秦眼一寒，手指了。

這樣的事，每一個正常人聽到都會到痛心、憤怒。

“你別看他們年紀小，才13歲，但人家什麼都懂，知道自己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花崇苦笑，“而且他們只是‘玩’了那個11歲的小姑娘，沒有發生實際上的侵犯行為。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柳至秦沒有出聲，臉很不好看。

“我當時也是你這種表。”花崇搖頭，然後歎息，“我到很憤怒，可又無能為力。其中一個人渣說，他們只是想瞭解孩子的構造，他們是在很‘純潔’地學習。小姑娘後來神出了問題，住了半年的院。我唯一慶倖的是，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剛住院時，我和幾個同事去看，一起送了一隻玩偶熊。後來康復出院，回歸正常的生活，和父母搬去另一座城市之前，把玩偶熊送還給我。”

“就是你臥室飄窗上那個？”

“嗯，就是那個。”花崇停了片刻，“說，那是的守護神。接治療的時候，只要看到玩偶熊，就知道有很多員警正保護著自己，再也不用擔心被壞人欺負。把熊給我，說已經好了，不害怕了，希的守護神今後能守護著為員警的我。”

柳至秦抿著，目和地看著花崇。

幾秒後，花崇深吸一口氣，“惡魔不分年齡，我想保護真正的弱者，而不是年紀小的惡魔。”

“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十年前的懸案水落石出。”柳至秦道：“不管兇手是誰，年人也好，未年也罷，我們都會把‘他’或者‘他們’全部揪出來。”

花崇笑了，“嗯。”

時高時低的歌聲停歇，山上傳來喜慶的歡鬧聲。

兩人不約而同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去，柳至秦說：“他們神真好。”

“很多人打著親近自然的名義來這裏玩，其實都是為了發洩。”花崇繼續吃菌子，“鬧一鬧也好，有時大聲吼出來，負面緒也就消散了。”

這時，老闆娘送來一盤烤串，笑道：“喲，今晚的篝火晚會要開始了。小夥子，你們也是遊客吧，明天上山去湊湊熱鬧？”

篝火晚會的場地一般選在河灘等平地，花崇遠遠看著山間躥起火苗，詫異道：“你們這裏的篝火晚會真有特，不怕把山給點著？”

“嗨，哪里會！”老闆娘說：“安全得很，那兒是一塊很大的平地，周圍沒有樹木。你在這裏坐著當然看不出來，還以為人家在山裏放火，沒有的事，那裏比新村小的場還寬！”

觀村的村民都習慣把現在的村小做新村小，彷彿加上一個‘新’字，過去的種種，就可以略過不提。

但花崇偏是要提。

他笑了笑，帥氣又不失風度，“怎麼新村小？村子裏還有舊村小？我來了幾天，怎麼沒發現？”

老闆娘神微變，“舊村小啊……”

“有故事？”花崇彎起眼。

店裏的客人已經走了一撥，老闆娘一看就是個喜歡嗑叨的，花崇他們這一桌的烤串暫時是最後一份需要上的菜，回頭看了看，索坐下來，一副說相聲的模樣，“你們要是好奇，我說說也沒關係。”

柳至秦裝作被挑起了興趣，“舊村小發生過什麼事嗎？”

老闆娘往西邊一指，神神地說：“以前的村小十年前發生過火災，半夜燒死了五個男娃娃。”

花崇驚訝，“什麼？”

“沒見過這種事吧。”老闆娘聳著眉，見多識廣的派頭，“你們這些城裏人，沒吃過苦，也沒有經歷過什麼慘劇。”

“誰放的火，兇手抓到了嗎？”柳至秦問。

“沒有沒有！”老闆娘擺手，“員警倒是來了不，但啥都沒查出來。我聽說啊，今天又來了一群員警。哎，這事有啥好查的啊，影響我們做生意。”

“查還是得查，觀村這麼好一個地方，出了兇案不查清楚的話，客人不願意來了怎麼辦？”花崇故作關心道。

“錯了。”老闆娘有些得意，“有的客人恰好是因為這層神而來我們這裏旅遊。”

花崇與柳至秦彼此看了一眼。

柳至秦又問：“村裏又是死人又是被火燒。老闆娘，你平時在這兒住著，不擔心嗎？”

“有什麼好擔心的？都十年前的事啦，死掉的人早就投胎去了。”

“我是說，你們不擔心兇手再次作案嗎？”

老闆娘愣了愣，“有人說死掉的男娃娃之一，錢勇那大兒子錢江是被抓去祭天。錢勇就是‘山味堂’的老闆，咱村最大那個農家樂就是他開的。我呢，是不相信這種話的。錢江肯定是被人殺了唄，還連累另外四個小孩子。我有什麼好怕的，兇手殺他們是為了報復，我一不二不搶，本本分分做我的生意，和誰都不結仇，兇手就算再次作案，也作不到我頭上，二位說是吧？”

花崇點頭，“有道理。”

“小孩子都害，兇手太沒人了。”柳至秦學著張貿的口吻道。

“小孩子也有壞小孩。”老闆娘哼了哼，猶豫片刻，還是道：“雖然這麼說不對，但我還是得說，錢江啊，死了活該！兇手殺他簡直是替天行道！”

“嗯？”花崇問：“他做了什麼壞事嗎？”

“他啊，幸虧死得早。他要是長大了，指不定怎麼禍害社會。”老闆娘說著起，豪邁地將服了起來。

花崇：“……”

“這兒，看得清嗎？”老闆娘背對二人，拍著自己後背上的一塊疤，憤憤道：“錢江拿火給燒的，幸虧在背上，沒在臉上，不然我這輩子就毀了！”

花崇和柳至秦認真一看，心中不免驚駭。那是一塊非常明顯的燒傷疤痕，與周圍的皮不同，雖然面積不大，但看得出老闆娘當年的確遭了不小的罪。

老闆娘放下服，歎了口氣，說起被錢江欺負的經歷。

當年，錢江13歲，老闆娘15歲。錢江帶著一夥人抓了老闆娘，其中就有羅昊。老闆娘雖然年長錢江2歲，但畢竟是兒，對方人又多，本打不過，被拖到村小的木屋裏，很快被人了服。

老闆娘死命掙扎，是沒讓錢江等人占到便宜。不久，錢江大怒，讓其他人將老闆娘摁在地上，打了火，往背上燒。

花崇聽得皺起眉，火燒之痛，哪是一個15歲的姑娘能夠承。

“後來呢？”柳至秦問。

老闆娘攏著頭髮，似乎已經想不起被燒灼時的痛，“錢勇付了醫藥費，可能還給了我爸媽一些錢吧，私了了。”

花崇想像著老闆娘被拖進木屋並灼燒的畫面，目迅速冷了下去。

突然，什麼東西從腦海裏一閃即過，他以普通遊客的立場問：“村小裏怎麼會有木屋？”

“那是以前的老師搭起來罰問題學生的。”老闆娘不屑地笑了笑，“不過真正的問題學生倒是沒被罰到，這一招反倒被錢江學去了。”

聯繫老闆娘之前的話一想，柳至秦立即明白過來，“這個死掉的錢江，經常將同學帶到木屋裏欺負？”

“可不是？那兒蔽，除了他和他的小弟們，沒人會往那兒去。老師們除了罰學生，也不會去。木屋空著的時候，他們就抓人去揍、去欺辱，我也算害人之一吧。”老闆娘抱臂，“誰不怕他錢江啊？很多人被關在木屋裏挨了欺負也不敢說，我是被燒傷了，瞞不住……”

“那你還知……”花崇正想往下問，店裏來了一群聽完音樂會下山吃宵夜的客人，老闆娘忙起招呼，老闆罵罵咧咧：“過來做事！死瘋婆子，就知道跟人說閒話！”

老闆娘似乎已對丈夫的責駡習以為常，沖花崇吐了吐舌頭，笑道：“忙去了。”

桌上的烤串，已經涼了。

花崇起結賬，柳至秦將烤串裝好，離開菌子店時，老闆娘正在與老闆吵架。

“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花崇說。

“你們跑到哪里去了？”肖誠心站在派出所給安排的旅店門口，“大晚上不見人，嚇我一跳！”

“你這膽子也太小了，我和小柳哥倆大男人，去哪兒也沒問題吧？”花崇說著往裏面走，“我們住哪間？”

柳至秦聽到“我們”，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

“這不是等你們回來再定嗎？你們是大爺，房間你們自己選。”

“招待所的房間而已，有什麼好選？”花崇上樓，“隨便吧，標間就行。”

“正好有兩間位置很好的大床房空著，你們不用一人一間？”肖誠心說：“據說早上起來視野很好，窗外風景如畫……”

“老肖，我們是出來工作的，還是出來旅遊的？”花崇問。

“當然是工作啊！”

“工作還要什麼風景如畫。”花崇說著看向柳至秦，“小柳哥，你睡風景如畫的大床房，還是和我將就一標間？”

柳至秦笑，“工作還是低調勤勉一點吧，有標間住標間。”

肖誠心不是重案組的人，還不太清楚這倆的相模式，像看神經病一樣盯了他們一會兒，“真不住條件最好的大床房？”

花崇拖長聲調：“不，住。”

傻子。肖誠心心裏說，不住我住，我不得你們不住！

這時，張貿和李訓也從外面回來了。

李訓這次過來作用不大，十年前的痕跡早被一把火燒沒了，現在過了那麼久，村小不可能還留有兇殺案的資訊。

但花崇還是以“萬一”的名義，把他來了。

“花隊，我們在村小發現了一些東西。”張貿額頭上還有汗，不知是興的，還是給嚇的。

花崇和柳至秦立即看向李訓。

肖誠心一驚，“你們剛才去村小了？”

“我們下午一直在那兒。”李訓的服有些髒，沾了不泥，“找個地方說？”

“老肖。”花崇喊。

肖誠心：“啊？”

“你是不是住風景如畫的大床房？”

“你們不住，我就……”

“那就去你的大床房。”花崇拍了拍他的後肩，笑道：“走，開房。我這兒還有打包的烤串。”

事實證明，大床房其實也不咋樣，夜裏看不到外面的景不說，衛生間的花灑還出不了熱水。

肖誠心在一旁鬱悶，重案組的幾人已經一邊吃烤串，一邊聊了起來。

“我在靠近教學樓的地方撿到了這個。”李訓拿出一個證袋，放在裏面的是一個生銹的，狀似鑰匙扣的東西。

花崇接過證袋，那東西鏽得厲害，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這是什麼？”

柳至秦也看了看，“是以前的學生丟在村小的？”

“不，是不早於三年前，有人落在那裏的。”李訓認真道。

“不早於三年前？”花崇蹙眉，“判斷的依據是什麼？”

“我本來以為這是一個鑰匙扣。”李訓說：“但張貿告訴我，這可能是個遊戲周邊掛墜。”

“我也玩遊戲，但是沒有曲副在行。”張貿接話道：“我拍了照發給曲副，他說這是前幾年特別火的一款網遊出的角周邊，第一次發行是在三年前。”

“已經鏽了這樣？”花崇目深邃，端詳著掛墜，腦中飛快轉。

“它被半埋在土裏，觀村居山，氣候，生銹到這種程度不奇怪。”李訓解釋後又說：“我不知道它和案子有沒有關聯，先把它帶回來給你們看看。還有，村小裏有一些模糊、殘缺的足跡，這些足跡載影響，無法被提取，但就新鮮程度判斷，應當是有人在半個月之進過村小。”

“錢魯說，村小基本上算是觀村的地。”柳至秦靠在桌沿，“誰會往裏面去？”

“好奇的孩子？”花崇問。

李訓搖頭，“如果是好奇的孩子，大概率伴有奔跑、追逐的跡象，且不大可能是一個人去的。但那些模糊、殘缺的足跡很可能只屬於一個人，且始終步伐平穩。我覺得這人是個年人。”

“有可能是遊客。”柳至秦道：“聽說過慘案的、好奇的遊客。”

肖誠心聽他們討論了一會兒，心裏有些發，乾脆去衛生間搗鼓花灑和熱水，出來時，大家已經準備散了。

“辛苦了，早點休息。”花崇說。

回到自己的標間，花崇將證袋放在桌上，突然道：“這有沒有可能是兇手留下的？”

柳至秦正在服，聞言手臂一滯，腰與腹正好暴在外。

花崇一看，心猿意馬起來。

柳至秦很快換好睡覺穿的T恤，“你的意思是，兇手故地重遊？”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花崇幅度極輕地甩了甩頭，“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們反應過度，假設得太過火。”

柳至秦沉默幾秒，“我比較相信，一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的東西突然出現，自有它出現的意義。”

“你想說，我們可以繼續假設下去？”

“好像除此以外，我們暫時沒有別的突破口。”柳至秦說。

“那行，既然這樣，現在就來整理一下思路。”花崇拿出隨帶的記事本，手裏握著一支筆，“這個掛墜是遊戲周邊。喜歡玩遊戲，並且熱衷購買角周邊的人，大多數比較年輕。”

“等等，我先查一下。”柳至秦打開手機流覽，找到那款遊戲，看了一會兒道：“《白月黑》，作類網遊，對玩家資金要求較高，建模華麗，男玩家多於玩家。但因可玩一般，風靡之後迅速銷聲匿跡，玩家粘度低，跟風玩的居多。”

“那沒錯了，這種遊戲針對的就是低齡用戶。”花崇說，“看看這個周邊對應的角有什麼特質。”

“嗯。”柳至秦又道：“麟爭，蘿莉戰神，《白月黑》裏人氣最高的角。”

花崇閉上眼，給當年失掛墜的人“畫像”，“兩到三年前，他應該是個17歲左右，沉迷遊戲的，家境不錯的年。”

柳至秦放下手機，“那麼在十年前，他10歲左右。”

花崇直起子，“你想到了誰？”

“錢江的三弟。”柳至秦說：“錢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