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第104章

第104章 圍剿(05)

安擇,就算很多人已經記不得這個名字,花崇也不會忘記。

披特戰的那幾年,他有很多兄弟、很多隊友,但棋逢對手的卻不多。安擇是其中之一。

初識安擇是在多年前第一次到首都參加全國英特警聯訓之時。那時的他還很年輕,剛從警校畢業,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殺進了城選派名單中。安擇與他同歲,也是愣頭青一個,是隔壁焦省鎏城選派的生力軍。大約是因為年紀相仿、能力出眾,兩人在短暫的鋒後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一個月同甘共苦下來,已是彼此欣賞的兄弟。

聯訓結束後,安擇回到鎏城,花崇也回到城,各當各的特警,各執行各的任務,平時並未經常聯繫,但幾次多地聯合反黑毒行裏,他們都巧之又巧地分到了同一個行小組中,配合得還相當默契。就連當時還沒當上城市局特警支隊隊長的韓渠都說——你倆太有緣了,天生就是互為搭檔的料。不久,兩人又一同參加了一回全國特警聯訓。和上一次不同,這次參訓的人員裏還有沒畢業的邀警校、軍校學生。

報名去西北支援反恐之前,花崇難得聯繫了安擇一回。對方在電話裏笑說:“我就知道你會去。放心放心,我也報名了,咱倆又可以並肩作戰了!那邊肯定比咱們這些地方危險,花兒你得罩著我啊。”

七年前,來自全國各地的英特警分批趕往地域極其遼闊的西北。駐守在莎城、庫疆、罕一線的主要是函省和焦省的特警。花崇與安擇同日抵達,一同被分在莎城總隊援警三中隊。

在西北的日子很苦,生活條件和大城市沒法比不說,還時常面臨生死考驗。涉恐組織窮兇極惡,又與國際武走私販、毒販勾結,任何殘忍腥的事都做得出來,一旦上,就是荷槍實彈、槍林彈雨。但這種危險而惡劣的環境也讓本來彼此間並不悉的各地特警迅速擰一條繩,那種是在警校或者普通員警隊伍裏難以形的。

安擇是花崇早已結識的兄弟,花崇後來認識的還有周天涯、慕逍、田一開、滿越……大家一同訓練,在一個大盤子裏搶菜,互相給傷口上藥,幫忙打水洗頭洗澡,出任務時彼此掩護,扛著兄弟的命,也將自己的命給兄弟。

慕逍在到莎城一年零三個月的時候犧牲了,是援警三中隊犧牲的第一名特警。告別儀式上,三中隊的隊長含著眼淚說,一定要讓剩下的人平安地、完好地回到自己的家鄉。

這個願最終沒能實現。

他們這一批支援特警的最後一次任務,是清除盤踞在莎城、罕的涉恐組織“丘賽”。

這不算特別危險的任務。因為過去的兩年間,特警們一直在與“丘賽”周旋,其頭目和大部分重要員已經被擊斃,剩下的是一些殘餘勢力。

開始前,安擇還跟大家說笑話,挨個擁抱對拳,約好離開西北後,一年起碼聚一次,不醉無歸。

但十小時之後,安擇帶領的六人小隊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即便看到了安擇鮮淋漓的,花崇也沒有辦法相信安擇就這麼去了。

來講是功的,“丘賽”被一鍋端,這個曾經在莎城興風作浪的組織終於徹底消失了。

安擇、田一開、滿越等犧牲的特警被授予烈士稱號,上蓋著莊重的國旗。

半個月後,完兩年支援任務的特警們相互道別,回到原來的城市。生活彷彿一夜之間回到了原來的模樣,花崇卻發現自己本無法釋懷。

既然選擇去支援反恐,就沒有誰會懼怕犧牲,也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但他始終覺得,正常況下的犧牲不該是安擇那樣。

反恐隊伍裏有人將清剿報洩了出去,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群人。

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他都不願意放過,他要找到害死安擇和其他兄弟的罪魁禍首。

但再次到莎城是不可能的,反恐前線,任何特警都只能去一次。

即便要查,也只能留在城查。

這太難了,城遠離莎城,特警支隊基本無法接到任何有價值的報。好在當年駐紮在莎城的基本上都是函省和焦省的特警,一直留在員警隊伍裏的話,說不定能夠查出些什麼。

而刑偵支隊重案組,無疑是他在有限的條件下,最有可能得到線索的地方。

有時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抱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念想,想要憑一己之力揪出害死隊友的黑影。

偶爾撐不下去時,就會想到安擇犧牲之前的笑容。

不止是安擇,還有一同殞命的那些人。

他們是烈士,而烈士是個榮的稱號,他們“死而無憾”,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丘賽”被剷除了,任務功了,反恐行中犧牲在所難免,悲傷之後,一切必然回歸平常。

連一些隊友都說,安擇他們只是太不走運了。

但他無法說服自己。那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朝夕與共的兄弟。“烈士”兩個字安得了別人,安不了他。

死亡是最憾的事,哪里有什麼“死而無憾”。

他想要真相。

??

“安擇。”柳至秦眼中掠過一亮,“他是我的兄長。”

花崇剎時瞪大眼,驚得無以復加,“你說什麼?”

“安擇是我的兄長。”柳至秦又說了一遍,然後靜靜地看著花崇。

“不可能。”花崇聲音帶著輕微的意,“我不記得他有弟弟,他從來沒有提過家裏的人。”

“我們從小相依為命,除了我,他沒有別的親人可提及。”柳至秦輕聲說:“他從不向外人提起我,只是因為我曾經想進特種部隊,總是跟他說——哥,我是要當特種兵的人,特種兵一切資訊保,你可不能隨便說我是你的弟弟。”

花崇撐住額頭,只覺突然陷某種無能為力的混之中。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眼神空的,“我……我不信。”

柳至秦歎了口氣,從他邊走過,向臥室走去。

放在床頭櫃上的是一個相框,柳至秦拿起來,遞給花崇,“我哥跟我提到過你,說你是他非常欣賞的對手。你們很早就認識了,我想,你應該能看出他18歲時的樣子。他變化不大,畢竟……畢竟他離開的時候還很年輕。站在他旁邊的是我,十多年了,我的變化比他大得多,能認出來嗎?”

花崇盯著照片,左邊的男人的確是安擇,他不可能認錯,當年第一次與安擇見面,安擇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而右邊的年……

他抬起頭,與柳至秦目匯。

明明是不算遠的距離,卻像隔著一又一的年歲。

與影都浮著陳舊的灰塵。

照片上,年的五帶著幾分青與稚形是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的纖細,沒有笑,淺淺皺著眉,看上去比安擇還老一些。

而眼前的男人拔,英氣俊朗,眉眼的線條鋒利,極有侵略,從眸底泛出來的卻是溫而沉靜的。

就算再眼拙,他也看得出,柳至秦就是站在安擇邊的年。

“我原名不柳至秦,這是後來才改的。”柳至秦靠在牆邊,“安岷——才是我本來的名字。”

花崇眼睫輕輕一,忽地想起第二次參加聯訓的時候,聽到安擇對一個臉上塗著油彩的軍校生喚了幾聲“min-min”。

他一直以為,安擇喊的是“民民”。

當時,他對那個編號為“092”的軍校生有些印象。對方的力和作戰技能在一幫軍校警校生中出類拔萃,雖然和正兒八經的英特警相比還差些火候,但看得出是一棵好苗子。

他有心與對方切磋較量——因為當時心高氣傲,有些好為人師,卻始終沒逮到機會。偶然聽到安擇人家“民民”,連忙趕過去搭話。

但“092”一見到他,就轉走了。

他便跟安擇打聽,“你認識‘092’?”

“不認識。”安擇說。

“不認識你還得那麼親熱?”他笑:“那小孩兒‘民民’?不是說聯訓只能編號嗎?你怎麼連人家的小名都知道?”

“我聽他同學這麼的。”安擇問:“怎麼,你對‘092’有興趣?”

“瞧他厲害,反應靈活,個兒也高。”花崇看了看“092”的背影,“不知道是哪個軍校的。”

安擇似乎有些得意,“他啊,最擅長的跟咱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哎你這人,賣什麼關子啊?”

“哈哈哈哈!”

花崇一個激靈,看向柳至秦的目陡然多了幾縷探尋,“你以軍校生的份,邀參加過全國特警聯訓?”

柳至秦有些意外,眉梢不經意地抖了抖,“你記得我?”

花崇深吸一口氣,“你的編號是多?”

“092。”柳至秦的眼神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熱切,“我是092,我哥的編號是016,你是014。”

花崇眉心皺起又鬆開,劇烈波緒翻湧在眼中。

他向後退了一步,右手的拇指與中指用力按著兩邊太,努力消化著突然殺到的往事。

三個編號,柳至秦一個都沒有說錯。

參訓人員的編號是對外保的,除了教與隊員,不會有別的人知道。

難怪曾經覺得柳至秦似曾相識,原來在那麼多年以前,就已經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時候,自己甚至是欣賞柳至秦的。

“安擇你岷岷?”幾分鐘後,花崇心平復了些許,靠在與柳至秦相對的一面牆上。

“嗯。”柳至秦點了點頭,眼中分明是懷念,“小時候他就那麼我,當我已經年,他也老是不記得改口。”

花崇突然覺得嚨有些發,半晌才道:“你……你來城,是為了搞清楚安擇犧牲的真相?”

“是。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去莎城之前,他還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盒骨灰。”柳至秦聲音很輕,“我無法接。”

“安擇說,‘092’擅長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他是指的你擅長電腦作嗎?”

“他連這個都跟你說過?”

花崇搖頭,“他只是說,你最擅長的不是作戰。”

柳至秦半天沒說話。

“這些年,你一直在查當年的事?”花崇又問:“但你為什麼會到城來?直接去莎城不是更好?”

“我去不了那裏。”柳至秦說。

“也對。”花崇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莎城哪里是想去就能去,自己不也無法再去嗎?

“花隊。”柳至秦似乎清了一下嗓子,緩慢道:“我懷疑過你。”

花崇抬眸,沒能立即反應過來,“懷疑?我?”

看著柳至秦的眼,他突然覺得很可笑。

五年來,他一直孤單地追尋著,只為找到安擇還有另外五名隊友犧牲的真相,而現在,安擇的親弟卻說——我懷疑過你。

他低下頭,手指發間,一邊搖頭,一邊苦地笑了笑,啞聲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些?”

柳至秦索從頭開始講。

“你們當年在莎城執行的每一項任務都是機,我只知道我哥犧牲了,卻不知道他犧牲的況。沒有人告訴我當時發生的事,我只能自己暗地裏查。”臥室不是煙的地方,柳至秦卻點上了一,“在行開始之後,你們總隊的網路存在一個異常資料流程波。”

花崇腔震,“什麼意思?”

“有人向外發送了一條或者數條報。”柳至秦目銳利,“我不知道是誰,但我可以確定,總隊裏有鬼,很有可能不止一個。”

“你認為我是那個鬼?”花崇呼吸漸,卻並不是因為被懷疑。心的令他始終活在孤獨中,即便看起來人緣很好,那種孤獨也無法抹去,現在終於有第二個人告訴他,總隊裏有鬼,安擇的死並非那麼簡單的事。這種覺,就像一個人在瓢潑大雨中走了很久很久,終於看到一個撐著傘的影。

“我不知道。”柳至秦搖頭,“最開始,我連我哥的隊友有哪些都不知道,只能一個一個查。直到去年底,我得到報——你可能和‘丘賽’有關。”

花崇像聽到了一個荒唐的笑話,“我和‘丘賽’有關?!我他媽唯一和‘丘賽’有關的,就是我曾經和我的兄弟一起,端了‘丘賽’的老巢!”

“‘丘賽’還存在。”柳至秦平靜地說。

花崇瞳孔收,“什麼?”

“我哥犧牲的那一次,你們表面上將‘丘賽’一網打盡,其實還有網之魚。難說他們是運氣太好而跑掉,還是被總隊的鬼放掉。”柳至秦一字一頓道:“‘丘賽’,並沒有覆滅。”

“你怎麼知道?”花崇難以接,“你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要忘了,我曾經是資訊戰小組的一員。”柳至秦吐出一口氣,“‘丘賽’的網之魚們在函省出沒。你知道嗎,我得知這件事之後,第一個念頭居然是——你就是我找了五年的鬼。”

“我不是!”花崇指尖發抖,“我也想知道鬼是誰!”

柳至秦上前幾步,似乎想走到花崇邊,卻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隊,我……”

花崇十指漸漸收,握的拳頭。

忽然,腦中閃過一片白,記憶拉回當年在聯訓營時。臉上塗著油彩的軍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長一個樣,“092”站得筆直,像一棵拔的小松。他和一幫隊友蹲在高,別人笑嘻嘻地議論底下的小孩兒,他一言不發地盯著“092”的背影看了許久。突然,“092”轉過來來,明亮的眸子筆直地看向他。

短暫地匯,就像一場不鋒。

那時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認個臉,起碼將來在其他地方見到了,也能認出來。

邀的軍校生和警校生必須在臉上塗油彩,這是規定。

柳至秦走去對面的書房,花崇猶豫片刻,也跟了過去。一看,心裏不由得驚訝。

這哪里是書房,明明是一間機房。

柳至秦未傷的手撐在桌沿,傷的手在鍵盤上敲擊,頓時,幾面顯示幕“唰唰”閃出片的代碼。

花崇哪里看得懂,“這是?”

“資料流程向監控、資訊抓取、容分析理……”柳至秦轉過角,“我……監視過你。”

花崇眼皮一撐。

“抱歉。”柳至秦微垂下頭。

花崇盯著那些天書一樣的代碼——讓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須臾,他問:“有這些程式在,不管我幹什麼,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搖頭,又點頭,“只限於網路和通訊。”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把我家的攝像頭也侵了。”

柳至秦脖頸的線條一

花崇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反應,“真侵了?”

“我沒有打開過。”柳至秦有些難堪,生地解釋道:“我有許可權,但我沒有打開過。”

“你們這些駭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得知柳至秦能夠毫無障礙地窺探他的所有私,他並沒有特別生氣或者特別驚慌的覺,好像這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細想起來,無非是自己能夠理解柳至秦的心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藏著的黑影。

“對不起。”柳至秦再次道歉。

花崇拖了張靠椅坐下,覺得特別累,心裏也特別空。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面前的男人悉又陌生,親又疏遠,緒彷彿被兩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極限,下一秒就將繃斷。

他抬眼看著柳至秦,柳至秦也看著他,兩道目、試探,誰也沒有別開視線。

花崇咳了一聲,語氣淡淡的,“你告訴我這些,給我看你的‘家當’,是因為不再懷疑我了?”

“我其實……一直不願意相信你和‘丘賽’有關,但……”柳至秦捂住額頭,頓了一會兒,“我哥每次說到你,用的詞都是‘兄弟’。”

花崇閉上眼,又想起了安擇離開前的樣子——一戎裝,自信地豎起大拇指。

當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剛到城的時候,我時刻都在觀察你。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完全放下了對你的戒備。”柳至秦說一會兒又停下,“花隊。”

“嗯?”

“你也在查當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裏一直埋著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抖,結滾了好幾下。

時間像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切都陷靜止中。

過了很久,也許沒有很久,花崇輕聲說:“有人能接他們為烈士,但總有人無法接。”安擇把我當兄弟,我又何嘗不是?如果五年前犧牲的是我,我想,他也會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謝謝。”柳至秦突然說。

花崇抬起頭,“如果沒有昨天的車禍,你是不是還會瞞下去?”

柳至秦沒有正面回答,“我昨晚思考了一宿,不想再掙扎了。”

“你相信我?”

“其實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

花崇沉默。

“你在明,我在暗。我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對我的瞭解,僅限於我們剛才的對話。”柳至秦說:“你相信我?”

花崇緩慢道:“那年我聽到安擇你‘岷岷’,語氣那麼驕傲。我不懂他在驕傲什麼,現在才知道,他驕傲,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故人唯一的親人,我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柳至秦眼眶發熱,“花隊……”

花崇笑了笑,驀地覺出幾分苦楚。

自己已經對柳至秦了心,柳至秦的接近卻另有目的。

這份沒有說出的,恐怕再也沒有宣之于口的機會。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疲憊,“你是為了監視我,從我邊得到報,才與我走得那麼近?”

柳至秦線繃,凝視著花崇,然後搖了搖頭。

“你說對了一半。”

“嗯?”

“另一半,是因為我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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