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問鼎》第11章
第十一章 回府
再次上路時,車隊的行進速度快了許多。所有傷病號都在了空出的大車上,梁峰也叮囑阿良,讓他不要吝惜畜力。車隊已經沒有抵再次攻擊的能力,儘快返回梁府才是萬全之策。
弈延一聲不吭走在牛車旁,他腰側多出了一條長和一把匕首。長是阿良發給他的,算是武。而那把過於華的匕首,則是車上那人賜給他的。弈延已經得知了那人的份,亭侯,姓梁,不知道什麼。當然對方的名字也不是他能的。對於低賤的羯胡來說,這可是位於雲端的貴人,絕非他能企及的。
不過弈延並不在乎,似乎上一聲主公,就能讓他口的東西安分下來,心滿意足。因此,他的腳步十分輕快,牢牢跟在牛車旁邊。車上的竹簾已經放下,但是遮不住裡面傳來的藥味,偶爾綠竹會下車煎藥、換水。弈延很想上去看看,自己那個新主公是否安好。但是綠竹顯然不想讓個買來的羯人靠近自家郎君,每次都橫眉冷目,阻隔了他的視線。
弈延看了眼車廂,收回了目,繼續穩穩前行。
大約走了兩個多時辰,車隊才在路邊停下,稍事休息,用些乾糧。弈延並沒有走遠,盤在牛車旁坐了下來,掏出口袋裡的麩餅。正想開,邊突然湊過了一個人,正是郇吉。因為上有傷,他也到了優待,能夠換著乘車,現在狀況倒是不錯。
帶著一臉忐忑,郇吉湊到了弈延邊,悄聲問道:「弈延,你真的要當個部曲嗎?」
一路上除了走路也沒別的事做,消息自然傳得飛快。得知他們即將被家主收為部曲後,郇吉可按捺不住了。部曲不是佃農,只要種地混口飯吃就行。那是私兵!也許平時生活更為殷實,還會有不的賞錢,但是生死關頭,是真要拚命的啊。他們以前只會種地,哪會打仗?萬一橫死異鄉可怎生是好……
弈延並沒這個顧慮,他的聲音極為堅定:「是當『護衛』。」
這詞,弈延以前沒聽過。但是不難理解,應該跟「親隨」是一個意思,而且要保護家主的安全。經過剛剛那一仗,他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醒了過來。他天生就不是一個當佃農的料,真正能讓他熱沸騰、腔鼓的,是殊死搏殺的戰場。
更何況,他還能待在那人邊。
郇吉怎麼說了也認識弈延好長一段時間了,當然知道這小子的脾。只要是他做出的決定,就很難有人勸阻。嘆了口氣,郇吉也出了懷裡的餅子,狠狠啃了一口:「也是。這世道,有口飯吃就行,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顛沛流離幾百里,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嗎?只要主家能夠靠得住,給人賣命又算得了什麼。這恐怕不只是郇吉的想法,也是大多數羯人心中所想。
弈延沒有答話,默不吭聲的啃起了麩餅。
外面的人憂心忡忡,牛車裡,梁峰的神倒是好了很多。可能是剛才那場遭遇戰,讓他重新燃起了求生意志,持續不斷的高燒居然退下了不,只剩一點熱度。他也許再也回不到曾經的世界,被困在了這麼孱弱無比,重病纏的軀裡,但是至,他還有一個「士族」的份,還有上輩子留下的記憶。在世裡,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財富了。
「郎君,藥還是再吃兩劑吧。燒剛剛退下,還是小心為好……」矮榻邊,綠竹端著藥碗,不依不饒的勸著,只差端起碗灌了。
這丫頭今年不知有沒有十三歲,放在他那個時代,估計剛剛上初中。被父母生慣養,不會比書包更重的東西。而現在,不解帶、夜不寐,伺候自己這個病秧子幾天幾夜,眼圈下都生出黑青了。
梁峰輕嘆一聲,接過了瓷碗,一飲而盡。酸苦的藥味充斥味蕾,也沖淡了最後一糾結。不管怎麼說,他都該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
就這麼一路趕慢趕,待到日頭落山,車隊終於趕回了梁府。這裡於上黨郡邊境,高都以西,遠遠去,只見一片房舍散落在遠方。跟後世的民居不大相同,梁府的結構更像西方那種莊園,一人高的低矮圍牆圈起了裡面的田莊、果林,和小半的山脊,應該都是梁府的田地。更遠,則是高牆聳立的主宅,造型有點像小型鄔堡,還約能看到樓似的樓閣,應該是預警用的。
牛車通過院門,沿著平坦的道路緩緩前行。可能已有人通稟過了,此刻梁府主宅的大門前一片慌,十幾個僕役忙前忙後,準備迎接家主歸來。走下牛車,梁峰一眼就看到烏泱泱跪著的人群後,有個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墊腳看向這邊。明明只有三四歲,卻跟小大人一樣,一張臉蛋兒板的十分嚴肅,目中卻帶著淚,一臉孺慕。
這就是那個便宜兒子了?梁峰挑了挑眉,他可沒養過小孩,不過這小傢伙還真繼承了父親的好容貌,看著就招人喜歡。想了想,梁峰邁步走了過去。
可能沒料到父親會注意到自己,梁榮形一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跪在他側的母趕忙提醒道:「榮兒小郎君,快給郎主問安!」
梁榮這才醒悟,連忙跪下行禮道:「父親大人。」
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了,小傢伙臉都快凍青了。梁峰走上前,手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牽住那隻乎乎的小手:「等了很久了?乖,進屋吧。」
世人大多短壽,故而相當重視子嗣,士族之中寵溺兒的更是數不勝數。可是梁家不同,梁榮出生時母親何氏難產而亡,接著,祖母高氏又因病亡故。所以梁從小就對這個親生兒子不假,沒有直斥他命克親,就已經是涵養不錯了。
突然來這麼一手,別說是梁榮,就連他後的侍都驚呆了。然而呆了一瞬,梁榮立刻握住了父親的大手,一步一趨跟在他後,小臉幾乎埋在了寬大的袖中。不一會兒,梁峰就覺得手臂上多出了點意,估計是小傢伙忍不住哭了出來。牽個手就能惹出金豆子,看來原主對兒子也不怎麼上心嘛。得了,重病僥倖活了過來,這個當爹的做點什麼跟以前不一樣的事,應該也不會太奇怪。
沒說廢話,他牽著邊的小人兒向院走去。
兩個著錦的影緩步而行,燭火搖曳,映出長長倒影,相互依偎,又出溫暖灑。弈延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發悶,像是有什麼東西將要離掌控,消失不見一樣。他按捺不住,趕了兩步。然而還沒靠近,就被一旁的僕役攔了下來。
那可是院,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更別說一個明顯有異族統的羯胡。眼見那人就要消失在庭院之中,弈延突然踏前一步,大聲喊道:「主公!」
他的聲音很大,大到有些失禮,穿了長長的迴廊,在濃重的夜中迴。旁僕役無不大驚失,想要上前攔住他。梁峰停下了腳步,像是剛剛想起這些羯人似的,扭頭吩咐道:「帶他們下去洗漱乾淨,舊服全部都扔掉,清理一下頭蝨和跳蚤。安排妥當後,明天帶來見我。」
寄生蟲是最容易傳染惡疾病的東西,梁峰可沒興趣讓這些在外面爬滾打了不知多久的傢伙,為疫病的染源。先搞好衛生,消毒除蟲,其他都可以往後放放。
這對於下人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難道是嫌棄這群羯人太過骯髒?阿良愣了一下,立刻躬道:「我這就帶他們下去。」
弈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命令,原本閃亮的灰藍眸子立刻暗淡了下來。難道「護衛」只是玩笑,卻被他當真了?也是,一位亭侯,又怎麼會在乎他這個羯胡。
難堪的咬了牙關,他不再多話,扭頭跟著阿良向外走去。
一群羯奴,當然沒資格用熱水沐浴。阿良把幾人帶到了河邊,命令他們服跳進去,洗去上污垢。四月天,乍暖還寒,夜間的河水凍的人牙關咯咯,渾抖。然而家主有命,幾個羯人又哪敢反駁,一個個下衫,跳進了河水裡。
用力洗過一遍,上岸之後,阿良又讓他們解開頭髮,用梳篦好好清理頭上的蝨子。平頭百姓哪有這麼講究的,幾個羯人戰戰兢兢梳起了頭髮,不一會兒,地上就落了一層蝨子。阿良厭惡的瞥了這群骯髒的胡人,哼了一聲:「等會梳洗完了,再下水好好沖一下。這可是郎主的命令,如果誰打理的不乾淨,就別想待在梁府了。」
弈延沒有聽阿良的絮叨,一聲不吭的清理完了頭髮,又把耳邊的髮辮編了回去。這東西「發綹」,乃是羯人信奉的襖教傳統,就算遷來中原數代,也未曾更改。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岸邊,撿起了新,正準備穿上。一樣東西從間滾落,「噹啷」一聲落在地上。那是柄匕首,之前梁峰賜予他的防武。
看著那柄華的匕首,弈延深深吸了口氣,撿起匕首,仔細的收進了懷裡。不管明天那人會做什麼安排,他都不會離開梁府。他已經認過了「主公」,絕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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