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夏郁青再回到包房,已經是另外一番熱鬧景象。

方才和陸西陵坐的地方，坐了其他人，大家眾星拱月地圍繞著今日主角,搖骰子猜點數拼酒，烈冽酒氣彌散一室，熱火朝天。

陸笙窩在男朋友懷里，他輸了親手端酒喂到他邊,一派意。

夏郁青張一瞬，找見了坐在角落里的周潛。他似乎已經醉了，歪靠在那兒，闔著眼睛。

這房間里，除了陸笙，夏郁青就只認識周潛，便走進去，在他旁坐了下來。

如果說哪一刻讓夏郁青清晰認識到,跟陸家兄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那就是此刻了。

被室友上“社牛-癥”的標簽,不是沒有原因。

課堂上積極互；上英語課不懼口音勇敢開口；在學生會宣傳部里混得如魚得水；同棟樓的別系生都認識，一些全院共上的專業必修課，都會來找劃重點……

除了人緣絕佳之外,不管遇到什麼新鮮的沒見過的東西，的第一反應絕對不是“我不會，我怕出丑”，而是“我要試試”。

但此時此刻的場景，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試一試就能融的。

橫亙著份、圈子、經驗和文化習慣，和他們本不是一個同溫層。

陸西陵和陸笙那樣善良,實則一直是他們在向下兼容著，一些場合，都是他們在替穿針引線。

不知為何，夏郁青有種迫切的回去學習的沖。

學習才是可以不必倚仗任何人的，安立命的本。

但這是第一次來酒吧，要是什麼經驗都沒學到，就這麼回去，豈不是浪費機會。

思考過后，夏郁青地將放在茶幾一角的酒單拿了過來，照著那上面提到的種類和名詞，一一檢索。

至，得搞清楚今天陸西陵替點的那杯尾酒是什麼，然后試著自己去吧臺那兒點上一杯。

周潛已經半醉了，頭痛裂。

他睡了一會兒，被吵醒，睜眼時，卻見夏郁青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他旁邊，正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酒單，里念念有詞。

周潛湊近看一眼，好奇：“你在做什麼？”

“研究酒吧文化。”

“……啊？”

夏郁青將酒單一扣，一副躍躍試的模樣，“我準備下去點酒了，你要去嗎？”

周潛抬眼朝對面瞧了瞧，目一及陸笙和男朋友，便被針扎似的收回。

待這兒確實沒什麼意義，他說：“走吧。”

一塊下了樓梯，周潛說要先去趟洗手間，夏郁青先去吧臺那兒坐著等他，并叮囑道：“不要喝陌生人遞給你的酒。”

夏郁青點頭：“知道！這是酒吧文化注意事項第一條。”

“……”

夏郁青走到吧臺那兒去一看，陸西陵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他是不是跟哪位漂亮姐姐單獨喝酒了。

找了個空位坐下，夏郁青將方才打好的腹稿又在心里過了一遍，正要開口，坐旁邊高腳椅上的一個陌生男人瞧過來，笑問：“第一次來酒吧？”

“嗯。”

男的又手臂一撐，傾靠近，“自己點過酒嗎？”

“沒有。”

“那我請你喝一杯吧。”他完全不給夏郁青發表意見的機會，直接沖酒保說：“給這位年輕士來杯FourLoko。”

說完，又看向夏郁青，笑說：“這酒幾乎都是果，沒什麼酒味，你一定喜歡。”

夏郁青轉頭，看向這男的，“你是在欺負我不懂嗎？”

男人瞇了瞇眼。

“給第一次來酒吧的生點‘失酒’，我是不是可以懷疑你沒安好心？”

男人訕笑，“說什麼呢！來這兒的都是面人，誰會……”

夏郁青打斷他：“但你好像有點不面——不要跟我說話了，再擾我會保安。”

吧臺后方的酒保笑了一聲。

男人悻悻地坐了回去。

夏郁青這時才面向酒保，說道：“麻煩請給我一杯金利兌可爾必思和蘇打水。”

“這麼喜歡這酒？”

微沉的聲音，自后傳來。

夏郁青倏然回頭。

不知道陸西陵什麼時候過來的，就站在側后方。

“陸叔叔……”

方才搭訕的那男的，聽見夏郁青如此稱呼，詫異地往這邊看了一眼，隨即沖陸西陵出個賠笑的表，“抱歉陸總，喝醉了，方才失禮了。”

他不待陸西陵開口，從椅子溜了下去，乖覺地跑了。

夏郁青覺察到，陸西陵的手掌撐在坐著的高腳皮椅的邊緣，他穿著襯衫的手臂挨著，淡淡酒氣罩了過來，連同他皮上的微微熱度。

他笑了聲，語氣有些浮：“不錯，都知道FourLoko是什麼酒了，進步很快。”

夏郁青總覺得，喝了酒的陸西陵，與平常有些不一樣，多了幾分懶散與戾氣。

“怎麼不在樓上玩？”陸西陵又開口。

夏郁青實話實說：“……好像有點玩不到一起去。”

“是嗎。”陸西陵聲音很淡，“那跟我呢？”

他說話時，帶酒氣的呼吸拂過額際，夏郁青差一點起肩膀。

陸西陵像是并不需要回答，又問：“酒吧好玩嗎？”

夏郁青搖頭，“暫時沒有找到什麼樂趣。”

“那走吧，送你回去。”

“可是……”

“不想走？”

“笙笙姐說晚點切蛋糕。”

“你想吃蛋糕？”

夏郁青搖頭。

陸西陵手，將手腕一捉，從高腳椅上拽了下來，幾分不容拒絕的強勢。

“我的包和服還在休息室……”

“去拿。”

陸西陵松了手，一手抄袋，大步朝休息室走去。

夏郁青只得快步跟在他后。

拐角上洗手間回來的周潛，他一下剎住腳步，“陸總。”

夏郁青說：“我跟陸叔叔可能要先走了。”

周潛愣了下，征詢的目看向陸西陵，“要我跟著走嗎？”

陸西陵十分不耐煩：“你他媽是不是什麼事都要問我的意見？”

夏郁青頭回聽陸西陵講口，抬眼看去，他眉頭擰，臉上浮著一即發的怒氣。

周潛不敢再捋虎須，無聲地往旁讓了讓。

到了休息室門口，陸西陵不再進去，就等在過道里。

夏郁青飛快拿了服和包走出來，跟在腳步急促的陸西陵后，幾乎一路小跑地穿過了走廊和酒吧大廳，到了門外。

陸西陵打了個電話，片刻，司機把車開到了路邊。

陸西陵拉開車門，一手掌住，先上車。

夏郁青坐下以后，給陸笙發了條微信消息，告知自己和陸西陵先走了。

手機鎖屏后，往右邊瞥了一眼，陸西陵歪靠著座椅，從口袋里出煙盒，敲出一支點燃。

車子啟后，他打開了車窗，不同以往，那煙他要不地拿在手里，這回他得很急，深吸一口，又沉沉吐出。

好半晌，他只是著煙，一聲不發。

等將一支完，他碾滅了煙，依然不說話，只抱住手臂，闔上了雙眼。

陸西陵似乎沒有聽音樂的習慣，他的車里，車廂一貫安靜得只聞胎噪和引擎嗡響。

夏郁青手掌撐著座椅，看著似已睡著的人。

他醉得很厲害的樣子，似是難得眉頭。

他的煩躁緒仿佛將空氣浸染，讓呼吸間也無端跟著心緒不寧。

如果能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就好了。

他為做了那麼多事，也想能回饋于他，哪怕一分一毫。

漫長的一路。

無聲中，車子開到了校門口。

車停時，夏郁青恍然回神，轉頭輕聲說：“陸叔叔，我到了。”

陸西陵沒有反應。

夏郁青手，輕輕推一推他的手臂，“陸叔叔。”

陸西陵倏然抬手，捉住了的手腕，一把往他跟前一帶。

這一下猝不及防，夏郁青只來得及手在座椅上撐了一把，幾乎整個人都朝陸西陵倒去。

陸西陵不耐煩地“嘖”聲：“別吵。”

夏郁青將要推開的作就停了下來，慌張地朝前方駕駛座一眼。

陸西陵的手臂，正虛虛擁著的后背。

不敢彈，這狀況讓大腦主板直接燒壞，徹底死機。

陸西陵已經清醒了。

在他半醒之際，鬼使神差地一把拽過了夏郁青，手掌輕到服后背鏤空下的那片皮時，他就被燙著似的遽然驚醒了。

他不怎麼喝酒。

因為清楚酒會削弱自己的判斷力，就像此刻。

清醒理智的況下，他做不出這麼人不齒的事。

他知道，正一只手用力撐著座椅，避免自己整個地跌下來，他也能察覺，渾僵，一不。

這他更為自己到不齒。

那夏日皂香的氣息，他很想湊近深嗅，但還是松了手，緩緩睜眼，清清嗓，若無其事地問：“到了？”

他看見松了口氣，似乎確信他方才只是醉得厲害。

“嗯！”

陸西陵撐起，將窗戶徹底落下，四月的夜風，只有一種微醺的溫熱，混雜白日曬出的腥烈草木氣息，反倒人神思更顯混沌。

但他還算清醒，也無法不清醒。

他比誰都清楚，倘若他以“長輩”份干涉，夏郁青必然會照做，跟那個男生斷絕來往。

他怎會看不出，對他有一種近乎虔誠的信賴。

正因為如此，他不能這麼做。

才十八歲，不到十九歲。

那麼努力地從艱苦的境遇里走了出來，鮮活而開闊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管友還是，應該自由的青春。

他不能放任自己后知后覺的、渾濁的占有，去干涉的選擇。

他清楚自己并不高尚，倘若讓一切自由發展，勢必會走到這一步。

“夏郁青。”

他看見像是被點名了一般，一下便打直了后背。

他冷靜地說：“之后很忙，不見得常常有空見你。你……自己的生活自己好好把握。”

夏郁青怔了一下。

為他仿佛單方面道別的語氣。

陸西陵垂下目。

昏暗里，他出煙盒，銜了支煙在里，銀打火機冒出一朵幽藍火焰，他低頭湊近點燃，不再看，只抬手，指了指那一側的車門，淡淡地說：“回去吧。”

沉默一霎。

“……謝謝您送我回來。”夏郁青抬手，扣住了車門的拉手，“也謝謝……所有的事。”

“咔噠”一聲，車門拉開了。

陸西陵余看見拿著包下了車，掌住了車門，猶豫一下，又說：“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車門“嗙”的合上。

片刻，影出現在了車窗的這一側，朝著校門快步走去了。

陸西陵低頭。

手指間猩紅火，無聲燒灼。

還好，這一截煙還不算長。

這心緒也是。

只要放著不管，他想，應該不知不覺就能燒到盡頭，只剩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