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夏郁青的大二下學期,較之上學期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忙碌。

專業課開了《新聞寫作》、《新聞編輯》、《新聞攝影》和《中國新聞史》等課程，此外，還有一門雙語課《英報刊選讀》。雙學位的課程也增加了,整個周末時間都被占據。

與陸西陵見面，除了法定節假日，就只能在這繁忙的日程表里見針。有時候會周五周六晚上去陸西陵那里過夜，大早趕回學校上課。

同宿舍的程秋荻和方漓,有志于申請英大學的研究生，這學期分別都報了雅思和托福課程。

蘇懷渠也在開始準備托福考試，且將留學目標瞄準了他“神”當年讀碩博的某藤校，為此他必須得保證四分制的況，自己的GPA不能低于3.6。

兩個學霸都一樣學到頭禿，區別在于，夏郁青這個上的“學渣”已經笨鳥先飛，和自己的“”在一起了,而蘇懷渠的，至今無法宣之于口。

陸西陵那邊,經過去年一整年的整頓與重組，今年開年以來，研發部捷報頻傳,好幾樣研究突破技難點，待實驗和改進之后，便可報送專利和產品審批。

彭樹芳老師的姐姐三月份做了手，預后效果不錯，只等隨觀后續化療結果。

陸笙的買手店經營得有聲有,收回本，開始盈利。相對而言,方面就不大順了，上半年一次也沒談過，好不容易見兩個看得順眼的，一個是Gay，一個婚有家室。

陸笙終于認識到，想從如今那些酒朋友的圈子里，找個順眼又靠譜的男朋友，其難度無異于屎里淘金，于是決心“封心鎖”，專心經營店鋪。敗了兄長那麼多錢，頭一回嘗到自己掙錢的快樂，一時間難以自拔。

只覺得時間一晃，就到了暑假。

夏郁青投了多個實習，好幾個都過了。

南城電視臺招募實習生的流程最嚴格繁瑣，兩筆試兩面試，最后統共只招不到五個人。

這樣的難度，夏郁青也通過了，或許正是因為投了更多的時間和力，在拿到市臺的實習offer之后，毫不猶豫地拒絕掉了其他的。

期末考試結束后的第二天，夏郁青就前去市臺報道。

一上午，簽實習協議、辦工卡、認領工位、激活OA系統權限……

夏郁青辦完手續，被帶教老師帶去跟欄目的制片人打過招呼以后，就先回去了，下周一正式實習。

回學校收拾好東西，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陸西陵去學校接。

陸西陵今日沒帶著司機，自己開車來的。

車涼爽極了，排擋的杯架上，還放了一杯陸西陵買給的冰茶。

夏郁青-吸管，喝了一口，是烏龍茶鮮牛，覆一層淡甜的鮮油，非常爽口，“是什麼時候買的？怎麼冰還沒化？”

陸西陵說：“我順便去了趟研發部，從科技園過來的。”

高新科技園離大學城比較近，地鐵四站路。

夏郁青喝著茶，陸西陵問：“辦完職了？”

“嗯嗯。下周一去上班。“

“辦公室環境怎麼樣?”

“一般般，不如我去年實習的那個互聯網公司。我們欄目組都在一個辦公室里，給實習生的工位，就是隨便找了個角落，臨時湊起來的，特別窄。”夏郁青的語氣，倒沒有半點對環境的不滿意，“不過我們帶教老師說了，市臺下半年要搬到新大樓去辦公，我們欄目組在首批搬遷名單上。”

“你在什麼欄目?”

“《南城民聲匯》，你聽過嗎?”

“經常看。”

“真的?”夏郁青像是額外又被注―劑，躍躍試，“那我一定好好努力，爭取讓在編導組名單里看到我的名字。”

陸西陵轉頭看一眼，笑了笑。

車駛市中心，卻沒有去公寓或者陸家，夏郁青留意到，是在往另一個方向開去。

夏郁青好奇：“去哪里？”

陸西陵語氣很淡，“陪我去見個人。”

車開到郊區，再駛山中，穿過一條兩側遍植蓊郁松柏的林蔭道，視野的盡頭，出現了“XX山墓園”幾個大字。

夏郁青心下了然。

墓園停車場附近有幾家花店，陸西陵買了兩束白。夏郁青也自己掏錢買了兩束。

墓園里很是清凈，草地上的水已被上午的太曬干，夏郁青跟在陸西陵后，攀上一段灰白的干凈石板路，右轉。

陸西陵停了下來。

統一樣式的黑墓碑，并列的兩座，分別鐫有照片，刻有陸頡生和凌雪梅的名字，凌雪梅的那一座，邊緣還刻了五瓣梅花的花紋。

陸西陵沉默放下花束。

夏郁青也將白放下，起后朝墓碑上看去，方寸照片里，凌雪梅明眸善睞，麗和婉。

碑上鐫刻著生卒時間，顯示的祭日，正在今天。

陸笙去國外的vintage市場淘貨去了，不然今天也會一起來。

陸西陵始終沒說話，夏郁青站在一旁，也未出聲打擾。

這樣無聲地站了好一會兒，陸西陵上前一步，了那墓碑上的一朵梅花，隨即收回手，抄進兜里，“走吧。”

回市里的路上，陸西陵一直沒怎麼說話。

車直接開到了江南小館附近的停車場，陸西陵說中飯在這兒吃。

推門進去，夏郁青一眼看見，柜臺上今日擺了一只竹青的瓷瓶，里面著一枝白的梅花。這季節不可能有梅花的，想來是仿真花，但制作得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似真的一樣，連鵝黃的梅蕊都纖毫畢現。

他們仍舊去了“黃雀雨”那一間。

柜子上黑陶瓶里的蘆葦草今天也換了，同樣換了仿真的白梅花。

服務員送來菜單，陸西陵接過，對夏郁青說，今天他來點菜。

幾道都是家常菜，荷塘小炒，清蒸鯽魚，青豆湯，藕糕。

夏郁青手背托著腮，待服務員收走菜單，離開包間后，輕聲問：“是阿姨生前常做的菜麼？”

陸西陵瞥一眼，“嗯。”

他點了一支煙，在淡青的煙霧里，人有種清疏的寂寥，“這店也是生前開的，做私家家常菜。后來我盤了下來。”

他沒說得太多，兩句話解釋清楚緣由。

難怪這里的工作人員，都對他如此客氣，平常吃飯也是，想得起來就結賬，想不起來便不結。

“這間包間名字，出自最喜歡的一句詩。”陸西陵平靜地說。

“哪句？”

陸西陵看夏郁青帶著包，問帶紙筆沒有。

夏郁青直接拿出了他送的手賬本，翻至一頁，連同鋼筆一塊遞給他。

這年頭還用鋼筆的人不多了，陸西陵是一個，夏郁青是一個，兩人都耐得下那份心，每天灌墨。

陸西陵寫的時候，夏郁青就湊近去看。

筆走龍蛇，落墨如煙。

「九月江南秋，黃雀雨，鯉魚風。」

*

吃過飯，陸西陵將夏郁青送回公寓，自己回公司開會。

一下午，夏郁青都在看《南城民聲匯》往期的節目，雖然他們實習生進去多半只能做一些螺釘的工作，但也想盡可能掌握這節目的調，哪怕不能直接參與策劃、采編等工作，也可以“師”，能學一點是一點。

晚上，陸西陵回來陪吃飯。

飯是請的阿姨做的，陸西陵堅決不愿意繼續在諸如做飯這樣的事上浪費時間，偶爾一兩次是樂趣，多了便是機械的重復。有這時間，他寧愿拿去多做點喜歡的事。

吃過飯，各自忙一陣，到十一點，便去休息。

夏郁青一貫睡眠很沉，室友都常常調侃，大概是十個喇叭環繞播放某音神曲都難得吵醒的程度。

但今晚莫名其妙地醒了，既不覺得，也不需要上廁所。

隨即，在沉沉的黑暗里，聽見陸西陵間發出了含混的聲響。對這景不陌生，立即支起打開了臺燈。

陸西陵額上一層冷汗，急忙去搖他手臂，直到聲息停止，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又做噩夢了。”

陸西陵注視著眼睛，沒有作聲。

“……其實，我有去查。”猶豫了片刻，夏郁青輕聲說，“你知道我一直就沒那麼聽話，而且好奇心又很旺盛。”

所謂“巨人觀”，是指高度腐爛膨脹的尸-。

夏郁青看著他，“……你可以告訴我嗎？”

陸西陵沒說話。

對于的任何要求，陸西陵一貫是有求必應的。

想，這件事之所以例外，一定對他造的沖擊很大。

便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等你愿意的時候。”

陸西陵手，將手臂一拽，躺倒下來，被摟他的懷里，那沙啞的聲音，只說：“我抱一下。”

夏郁青窩在他懷里，一也。

陸西陵深深呼吸。

夢境總是從湖底開始，黑暗而窒息，他在溺水的邊緣掙扎，然后便似升空，變俯視的視角。與那黑沉湖水融為一的，是如藻類瘋長的長發，白子飄在水里，像一朵凋零的梅花。

那場景又又異常詭異。

但那不是真的。

真實的只有下一瞬，他蹚著湖水靠近，將那白黑發的人翻了過來，所見的，便是他在派出所，民警揭開裹-尸袋的那一幕，被湖水和高溫，泡得面目全非的……

陸西陵無法再回想。

他只能擁住懷里的人。

只有夏郁青，是清香的，溫暖的，干凈的，明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