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暮秋時節。

長平侯府一后院涼亭，臥著一子，半夢半醒間，眉頭輕輕蹙著，華的羅迤邐至階下，遠遠去，恍若仙子畫，頃刻便會飛走一般。

頃，刮過了一陣冷風，阮菱眼皮了，醒了。

睡得久了，手臂有些僵不回，作有些遲緩。

阮菱是側臥著的，最先落眼簾的便是一截繡著金線的黑長靴。的目順著那華的靴子上移，便對上了一雙漆黑狹長的眉眼。

墨的錦袍，形筆修長，黑發被白玉簪高高束起。鼻梁高，薄抿，唯有那一雙英俊無匹的眉眼清冷疏離。

那男子生著一張極盛的，金冠華服，矜貴自持，此刻就坐在對面。

阮菱看著那張悉的的臉，一顆心幾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又驚又怕，就像失了魂一樣，不敢，也彈不得。

，重生了？

不然怎會看見他，他……

太子坐得端直，眼神睥睨著，似是看多時了。

阮菱猛地別開目，拄著廊板的手有些發。

男人薄掛著抹譏諷，突然：“你們侯府的姑娘，就這般急不可耐？”

對面傳來一聲淡淡的嗓音，阮菱這才猛然回神。

像是做了一場噩夢般，下意識抬眼，才發現掌心一片冰涼，冒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瓣張了張，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生前景象不斷幻滅而過，的死太過于疼痛，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破舊的大殿，裴瀾絕的眼神，和那滅族的錐心之痛。

阮菱抬手了月前，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讓自己正常些：“沒，沒有。”

太子冷笑，他今日公務至長平侯府，甫才從長平侯的書房走出來，便瞧見影壁下的涼亭中的子，睡姿酣甜不假，可的等在這兒妄圖勾引他卻是真。

除去先頭假意落水的，摔跤的，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這些人到底長沒長腦子？

阮菱突然想起此刻的裴瀾還不認識，亦不是他的外室。抬頭瞥了他一眼，卻被那探究的眼神撞個滿懷。

男人咄咄人的視線，四下無人的廊亭，掌心黏膩的，都無一不提醒著趕離開這里。

阮菱強迫著自己別開了視線，匆忙起，腳踝卻因睡久了僵麻，整個人直直摔太子的懷抱中。

太子抬手接住了，肢接間，一抹的盈了上來。

他瞇起眼，大掌勾著那細得不樣的腰肢，眼尾染了一抹風流，仿佛對這送上門來的軀，毫不意外。

他按著腰肢的手提了提，冷笑道：“告訴孤，這樣的招數，還給過誰？”

阮菱疼的說不出話，雙麻的提不上力氣，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只眼淚汪汪的看著裴瀾，無助的搖頭。

的眸子漉漉的，像是淋雨的小鹿，剪水溫。只是那眸底深，好像還摻雜著一抖與害怕。

“殿下，您真的誤會了。”沒力氣站起，屈辱的窩在他懷里，子每一都僵的不像話。

兩人距離那樣近，的反應太子自然也能察覺得到，心中的不屑又多了幾分。已經投懷送抱了，還矯這樣給誰看？

太子沒心思再跟演下去，聲音冰冷：“既是誤會，為何還不起？”

聽了這話，阮菱就是再起不來也得著頭皮起。

阮菱強扶著廊凳，膝蓋一險些跪在地上，可還是迫使自己站起來。右腳酸麻，站著的姿勢十分別扭。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沒再開口。

阮菱微微福了福子，又道：“今日之事絕對只是意外。臣日后絕對不會出現在殿下視線。臣告退。”

說完，不管裴瀾再說什麼，便落荒而逃。

背后灼灼的目帶著深究與探視，阮菱都顧不得了。

方才的話都是真的，絕不會再與他糾纏了。那樣的一生，每一息都覺得難熬萬分。

天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夾雜著瑟瑟秋風，一縷一縷的寒意，直往人脖領子里鉆，像極了方才那人清冷的目。

阮菱快步離開了涼亭，匆匆回了院子。

里間，清音見急匆匆回來，便知是淋雨了。笑著遞過巾帕道：“姑娘，奴婢兌好了水，這會兒可以沐浴了。”

阮菱接過巾帕，徑直走向了凈室。

與外面的疾風驟雨相比，凈室溫暖如春。

阮菱褪去了小，出了玲瓏有致的形，雖不滿卻也瞧見壑，風景秀，初見端倪。

抬邁進了浴桶，氤氳升騰的熱氣只一瞬熏的眉眼。靠著浴桶，溫潤的水流將包裹，一點一點洗刷著的心里的恐懼。

許是突然放松，闔眸，緩緩睡著了。

做了一個夢。與其說是夢，還不如說是的上輩子。

那年母親宮參加宮宴被陷害毒殺皇后獄，父親不聞不問，甚至還要與母親和離撇清關系，以求自保。妹妹尚且年，沒有指，沒有依靠，被舅母拒之門外，走投無路時遇到了外太子裴瀾。

那日東京城的雨格外猛烈，砸了的眼，也涼了的心。

他一墨的常服，天上神仙般的俊朗容貌，可說出來的話卻連豺狼虎豹都不如。

太子著的下，迫使抬起頭，對上那雙漂亮又無措的眼，他聲音啞了幾分：“孤可以救你母親，可以護著你妹妹，你想要的，孤都能全。”

阮菱那會兒才多大，十七的年歲，正是不諳世事的花朵樣子。

咬著，害怕極了，子也抖個不停，雨水順著形狀好的鎖骨，一瞬淌白皙的脖頸里。

面對一個男人，尤其是那麼一個地位尊貴無比的男人，即便阮菱在閨閣待了十七年，也明白頭頂那炙熱的目意味著什麼。

可阮菱到底是抱著一希的，希太子不會真的想要，他想要的另有所圖。

可還沒等開口問，對面的男人似是耐心耗盡，淡淡問：“想好了麼？”

雨還在下，磅礴的雨水落在阮菱上，薄薄的一層紗早已的干凈，著形，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阮菱笑了。是了，如今的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姑娘，還敢奢求什麼呢？

還在傻傻的幻想他另有所圖。可如今還有什麼值得太子所圖的，唯有這子了。

阮菱甚至在想，如果拒絕了，那麼今天還能都走出這巷子口麼？

太子側的近衛纮玉瞧見自家殿下氣定神閑的臉，便知收了阮姑娘做外室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阮家嫡，玉花，般般畫，放眼整個東京城，也是一般無二的人間富貴花。

這樣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子，要去做連妾都不如的外室。纮玉一時間有些猜不殿下的心思，可能他就好這口？

秋雨蕭瑟，阮菱隨著纮玉踏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那刻便已想好，比起母親的命，妹妹的以后，犧牲一個，什麼都不算。

周遭風景在慢慢倒退，踩著轔轔之聲的馬車繞了幾圈后來到了一條巷子。

馬車在一所院子門前停下，阮菱下了車，知道自己是外室，見不得人的，不可能去東宮，這顯然是太子殿下的私宅。

阮菱調整呼吸，抬頭看了眼院子的名字——梨苑。

口像是被人猛地揪起一樣，本就痛楚萬分的心再度疼的厲害。

牽起角，嘲諷笑笑。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院落的名字竟與在家里的院子一般無二。

梨院，梨苑。長平侯家生慣養的四姑娘站在那兒，雙灌了鉛一般，提不力氣。半晌，阮菱閉上眼，腦海里一下子想起了母親病弱連連囚在牢獄，妹妹在府里天真無邪的樣子，突然后怕的睜開眼。

漂亮纖細的指甲驀地刺掌心，阮菱沒有半分猶豫，抬邁進了梨苑。

進了門，清音被院里的嬤嬤帶走了，纮玉沖阮菱福了福：“姑娘自便。”說完，便又回到馬車上。

而那邊，太子自始至終都沒有下馬車。

院子不大，卻一應俱全。院里種著幾顆梧桐樹，辟了一個小池塘出來，里邊還有錦鯉。穿過長長的回廊便是的屋子。

阮菱一張小臉蒼白的厲害，順著影壁一步步朝里走著。

看著屋里陌生的陳設，黯然失魂。這里的東西完全不屬于，可又完全的屬于這里。看著拔步床上雨過天青的帷幔，莫名的想哭。

阮菱上了榻，接著，就抱著膝蓋把自己蜷一團，埋下了頭，連帶著心里那點苦一起埋下。

不多時，小姑娘便在這偌大的屋里低低的啜泣起來。

顯然，還接不了這樣的落差，接不了已經是太子外室的事實。

傍晚時分，裴瀾理完政務，從書房出來。

纮玉問：“殿下在書房待了一天，眼下可要回長定殿？”

裴瀾看了眼宮門外的方向，淡淡道：“出宮。”

纮玉點頭，裴瀾復又補了一句：“換常服。”

這一句常服，背后的意圖不言而喻。太子出宮，是要留檔備案的。纮玉知道自家主子要去哪了，頓時出了大殿。

暮遙遙而上，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院子里靜謐了許多。馬車停在了梨苑門前，裴瀾進屋時，屋里暗沉沉的，連蠟燭都沒點。

黑暗中，猛然推門而的聲音，刺激的阮菱心臟一。

下意識的攥住了桌子，剛想問是誰這麼大膽闖了進來。可只一瞬，便意識到，這里是梨苑，不是侯府。

能這般堂而皇之闖進來的，除了那個男人，還能有誰呢？

果不其然，似是配合般，幾丈外傳來男人略帶嘲諷的聲音：“燈都不點，你是在和誰鬧緒？”

男人淡漠薄涼的聲音宛若一把刀子懸在阮菱頭頂，不敢抬頭，亦不敢去想。

一息的功夫，阮菱吸了吸鼻子，絮的語氣夾在著一鼻音，糯糯的：“殿下，我這就去開燈。”

裴瀾自習武，便是夜里也視力奇佳。過朦朧的月，他清晰的看見阮菱沒有穿鞋，瑩白細的足就在冰涼的地上走來走去。

白皙纖小與暗沉沉的地面形了巨大的反差，帶著一人的嫵。他了眉，沒說話。

燭火點好，屋子里頓時漾著一暖黃的暈。裴瀾不說話，阮菱也不敢出聲，恭順乖巧的站在他前，垂著眉眼，出一截瓷白的脖頸。

兩個人都不說話，漸漸的，阮菱子有些微微輕晃，一雙好看的柳葉眉蹙起，暗忖道，這地上實在是太涼了，又沒穿鞋，還不敢。如此的姿勢，對來說實在是煎熬。

裴瀾盯著眼前的姑娘，幾次想子卻又認慫的站正。想又不敢的模樣，可憐可都有，他不微微抿，方才來時的那火也消下去了。

他徑直走到一旁的榻前坐下，隨后食指點了點一旁的空地，淡淡道：“過來坐。”

聽到這句話，阮菱如蒙大赦，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氣，隨后順從的坐在他對面。

這一細微作落男人眼里，又一聲冷笑。

這大氣不敢出的模樣好像了多大的委屈一樣，他有那麼兇麼？

裴瀾凝著，語氣不自覺和些：“抬起頭，你要孤一直看你的頭頂麼？”

阮菱聞聲匆忙抬頭，燭的映襯下，四目猝不及防相對。

還梳著未出閣姑娘家的發髻，小臉俏生生的，掌大，一雙水洗葡萄一樣的眼眸，黑白分明，像是一張白紙，懵然無辜的看著。

因著害怕，纖細的肩胛骨微微起伏著，微張的瓣晶亮，十分溫。

裴瀾眼里閃過一抹驚艷。腦袋里驀地就想起下午纮玉說的那句。

阮家，玉花，姝無雙。

阮菱見太子不說話，又想起自己外室的份，頓時有些局促。外室那便是奴婢，是應該伺候太子的。

可阮菱自小也是金尊玉貴長大，顯然不太會伺候人。什麼時候倒茶，茶要什麼品種，要幾分燙都不知。

懵懂的四姑娘站起子，猶豫了半晌，終究是小心翼翼問：“殿下要喝水麼？”

裴瀾當即打斷：“你坐。”

不知怎的，聽到他不喝水，阮菱竟沒來由的松了口氣。

這回，阮菱老老實實的坐在那兒，一不敢。

裴瀾問：“你多大了？”

阮菱輕聲道：“十七。”

“才十七？”裴瀾半掀著眼皮，盯著.前壑看去，聲音有些上挑。

阮菱急于解釋，便抬起了頭，這一看便瞧見裴瀾漆黑清冷的目落在，落在自己的月匈前。

睜圓了眼眸，耳迅速的染上了一層，熱熱的順著的臉頰一路蔓延，不一會兒白皙的鎖骨上也染上了一抹緋。

這般兒家的反應，看的裴瀾眼一暗。

他啞著聲音道：“過來。”

阮菱依言過去。

男人炙熱的目落在頭頂，阮菱垂下臉不敢與他對視。卻不想被他挑起了下，四目相對間，阮菱心了一拍。

從前有一次隨著母親宮，曾遠遠的瞧見過太子，是一個筆修直，清冷矜貴的背影，就足以與隨行的貴們心跳了一拍。

從來都是沒仔細看過他的，眼下燭火正盛，清晰的瞧見那人極盛的，眉眼如畫，睫很長，盛著一小片影，落在漆黑的眸上，鼻梁高，微抿著，寡淡又薄涼。

兩人離得近，男人上的味道混雜著甘松香縈繞在鼻息間，阮菱眼睫了。

裴瀾抬手了的耳瓣，細膩，像是一塊上等的璞玉。

卻不想，那是阮菱最敏的部位，一麻的覺在耳邊炸開。脊背了，下意識朝后挪了一步。

偏就是這一步，落在太子眼里，頓時讓那一雙□□的眼睛結上了一層冰。

“不愿伺候孤？”他問。

阮菱低著頭，聲音怯怯：“沒，沒有。”

夜風驟起，院里的梧桐葉子嘩啦嘩啦作響，楹窗上的橫木被吹掉，一接一的冷風席室，帷幔紛飛。

裴瀾松開手，驀地嗤笑了聲：“阮菱，你記好，孤向來不喜歡為難人。”

說完，他就像他說的一樣，再沒為難阮菱，徑直朝外走去。

阮菱怔怔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就著暗沉沉的夜，很快就融為一。

他走的急，語氣雖是平緩的，可阮菱卻聽出了三冬寒潭的森冷。

接下來的日子，每日都在屋里待著。梨苑原來的霜嬤嬤負責照顧，話人和善，又清音陪伴在側，日子過的不算難。

可卻是有些等不及了，常常一坐在窗外向門外，就是一天。

誠如裴瀾所說，他不喜難為人，可他做的這些，哪一件不是在難為。

阮菱惦記獄中的母親，可現在連裴瀾的面都見不到。知道，裴瀾這是在警告，母親能否被救出來全都取決于的態度。

若仍然擺著長平侯府四姑娘的姿態，那母親怕是要慘死獄中。阮菱咬笑笑，還真是蠢得天真，既做了人家的外室，還有什麼抹不開的呢？

這子，不過是浮萍而已。

終于，半個月后，太子殿下再次登門梨苑。

這一次，阮菱沐浴熏香后，穿著襦主到房門前等著，遠遠見到那一抹漆黑的背影，福了福子，主了上去。

香香的子上膛那一刻，太子一向矜貴自持的臉出現了一裂紋。

壯遒勁的崩的僵直，一不一樣的覺順著他周游走。太子眼眸暗了暗，很快抓住那縱火的小手，啞著嗓子道：“誰教你的？”

阮菱眸一凝，那害怕的覺又涌了上來。

可想到霜嬤嬤曾教的，嬤嬤說太子殿下面上冷，可卻是個心腸的。他若是欺負你了，你不要頂撞他更不要頂，只作可憐無辜狀看著他就行。對著一個楚楚可憐的子，殿下就是再有氣也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阮菱凝神，腦海里回憶著步驟，旋即咬著，旋即眼眶氤氳起一片水霧，怯怯的聲音帶著與生俱來的氣：“殿下不喜歡麼？”

的睫漉漉的，沒有穿鞋，的玉足白生生的踩在地板上，十腳趾宛如花瓣一般，因害怕蜷著，形狀飽滿的瓣咬得通紅。

果然，對面的男人臉稍霽了些，看的眼神也不再那麼冰冷。

阮菱喚：“殿下可要安置？”

太子松開，站起，雙臂抬了抬，這作顯然是要阮菱替更。

阮菱繼續回憶著霜嬤嬤所教，男子的裳和子不同，寬的第一步要解開腰封。

垂下頭，白如璞玉的小手在男人瘦，剪裁妥帖的腰間游走，幾息的功夫過去了，還是笨拙的打不開。

太子不悅，大掌抓住了的小手，語氣著的脖頸過去，啞聲道：“這也是新學的？”

阮菱臉頓時紅的像煮的蟹子，結道：“不，不是，殿下。”

男人眸滾燙，不再給言語的機會，打橫將抱在懷里，徑直朝床榻走去。

兩片薄如蟬翼的帷幔揭過，燭將屋照得昏黃，寂靜的夜里，有子聲音低低的哀求：“殿下，您輕些。”

殿下。

殿下。

阮菱猛地從夢中驚醒，下意識的揮了揮手，險些沒掉進浴桶里。

屏風外的清音聽見靜，急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詢問道：“姑娘？”

眼前陌生的布局，浴桶里氤氳的熱氣終于讓阮菱回過了神。抬手抹了抹額頭，驚魂未定的重新靠上桶沿。

原來是夢。

又夢到上輩子了。

耳畔清音還在呼喚，阮菱這才回過神，忙回道：“無事。”

室一片安靜祥和，閉上眼，睫上的水珠著落在白的臉上，心里落定了主意。

無論怎樣，都不能再落那人手中，那種被人攥著小尾，制于人，只能漫長等待的滋味，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