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後代取賤名兒好養活的道理一樣，林家這樣的高門士族，對孩子也隻大郎大郎地著，連個名都不取。林家小大郎的百啐筵算不得多盛大，但來的人卻都貴重得很，相公、尚書、侍郎，盡是朝中朱紫公卿……送禮來的人就更多了，便是皇帝都遣宦者送了一份過來。

後宅則是福慧長公主和夫人們。沈韶抱出孩子來給夫人們看。一百日，已經過了紅皮狐貍的階段，白白胖胖的，父母又都長得好，這樣的孩子怎會不可？

年長的夫人們便要抱一抱，年輕的夫人也要逗一逗，林小大郎皺起小眉頭，神嚴肅。

福慧長公主笑起來，對沈韶道：“全不像你。”

李悅夫人也笑道：“跟他阿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笑著對江太夫人道，“過不多年，又是一個探花郎了。”

沈韶卻知道，這是小祖宗要哭的前奏，果然“哇——”

李悅夫人趕拍一拍，把孩子還給沈韶。

沈韶笑道：“他許是了。”

夫人們一疊聲地道：“快去喂，快去喂，莫要著。”

沈韶對長公主和長輩們微微一福，對幾位年輕的夫人頷首，便帶著婢子仆婦回了室。

年輕夫人中有一位算是沈韶的故人——秦五娘。秦五娘雖訂婚早，因信公之孫為其外祖服喪，婚倒比林晏和沈韶晚一些。想想剛才小嬰孩兒那一皺眉，倒確實像……想起從前，秦五娘微笑一下，那時候真是一腔傻氣。

百啐筵後，仆婦婢子收拾客人送的各種禮，沈韶看著邵傑送的格外真的玉猴子擺件兒，不由得笑起來，這是預祝我兒子也這麼皮的意思嗎？

禮中也有先吳王四子，今封了淮南郡王的李緒的。

吳王案重審，朝廷派人去南邊接吳王的兒子們——還在的便是四郎和五郎了。可惜隻尋得五郎，李緒是今年春才自己到長安來的。

沈韶見過他一次，除了吳王與沈家的關系，也因為於三。

沈韶早把契還給了於三，但於三還是在沈宅住著，幫持著一攤子事兒。

李緒長相是李氏傳統的好看，但卻沒有沈韶以為的紈絝浪氣——始終記得於三公主說“換魚宴”的事。

看見李緒，於三眼睛裡瞬時迸出芒，然後便又是那副“你是誰？我是誰？誰誰”的德行。

沈韶留下場子，給他們敘舊。行到門口，聽得屋裡約的說話聲。

“祖宗，可算找到你了。我還真當你被弄到降城了呢。”李緒的聲音。

“朝廷的人沒找到你，你是去降城了？你不是要娶新婦了嗎？那劉公道——”

“這種話你也信？鳥腦袋嗎？不是，我是說我鳥腦袋……”

沈韶一笑，罷了，都是劫數。

又過了一段時間，林家收到一份遲來的百啐禮。

那是先崔尚書家的郎君崔靖送的。林晏沒什麼瞞沈韶的，把信給看。

“……京中客至，得弟手書，知獲麟兒，兄喜甚……兄有一硯，乃昔年肅原先生所贈，雖非前朝名硯，卻系大儒澤，贈之於小郎君……” 一手魏碑，質樸古拙，好得很。信洋洋灑灑好幾頁，說些自己的況，也問林晏的況，都是很家常的事，可見確實與林晏是很親近的朋友。

看到信中崔靖自言“殘軀”，沈韶想起當初聽楚氏阿叔說過的林晏救助崔尚書一家的事。

當時因詩作“指斥乘輿”②，崔尚書被判徒二年，其子徒一年，流於嶺南煙瘴之地，收沒掖庭。因林晏及崔氏幾個親友積極奔走，一向明哲保的陳相了惻之心，在皇帝面前說，崔尚書及其子改判近一些的平州。又聽說當時崔靖正發瘧疾，也因此得以延期，不然恐怕挨不到地方，便丟了命。沒過多久，先帝崩，今上繼位大赦，崔靖得回原籍，但那時候崔尚書已經病故了，崔小娘子也早已香消玉殞。

這是楚棣發覺林沈二人之間的關系，專門打聽了告訴沈韶的，意在跟說林晏的為人以及他與崔家的糾葛。沈韶記得楚家阿叔評價林晏：“看著冷清，倒也是有有義的。”

沈韶把信還給林晏，笑道：“以後要囑咐臭小子小心著用，莫要糟蹋了好東西。”

林晏微笑，“弄壞了，打他屁。”

林小大郎三歲時終於有了大名，曰長齡。這個名字讓沈韶頗有些意外，以為林晏怎麼也要於德於行對孩子有所期許要求，誰想到這般樸素，隻盼著他平安長壽。

可惜，林長齡得名不久，其父改任刑部尚書，並任黜陟使赴江南，一走就是一年多。

林長齡是個長相漂亮，平時話不多，但是偶爾會滔滔不絕的小男孩兒。

沈韶發現他想象力格外富，見一堆螞蟻扛著個胖蟲子，便猜測這裡面有兵有將，有敵有我。這讓沈韶頗為欣，覺得是自己的傳基因好，孩子以後即便做別的不行，至可以寫傳奇混口飯吃。

林晏的同事很夠意思，每隔一段日子，便來問有無信件帶去江南，這隨著家信帶去的，便有林長齡小朋友的大作——《螞蟻打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