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戶》第28章 三合一章
*濟善堂再見柳兒
李三郎從小就在鄉里長大, 二十歲了還沒來過幾回縣城,讓他帶路濟善堂那是萬萬不能的。更別提兩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矮冬瓜,小些時候夏姐兒還以為大周朝就是他們老張家別稱。
當時張大郎聽了差點沒跪下, 他雖是個鋼鐵般的漢子,但漢子也有肋, 聽著肋之一一張口就想把家像盤菜端了,他只好抱著兩個閨出門長點見識。至再也不能說出大周朝姓張這樣嚇死人的話兒。
李三郎對這兩個外甥早得的, 這樣的黑歷史就如他姐對他一樣——門兒清!所以也有心帶著們多逛逛, 免得輕易就被人騙了去。
整個李家發家都是從沈老娘上開始的,李家兄弟心里就覺著像李氏和自家老娘這樣見得多了,才能死了男人也把日子過下去。
李家兄弟不會這麼要求自己妻子,甚至李三郎也只想著往后娶個小意賢妻, 但到自家姐妹兒上就不是這樣了,總想著往后自己死了他們也立得住。
由此可見, 李家三郎雖未婚配, 卻早早有了顆慈父之心。
張知魚才不會信他小舅的鬼話,豎了眉看他:“你想用外婆給我們的歲錢去玩是不是!”
小鬼頭竟這般。李三郎嚇了一跳,看著連夏姐兒都面不善起來,只得把錢拿出來分給兩個外甥,還有些傷心道:“你外婆今年一文錢都沒給我,你留給舅舅點好不好?”
“該,讓你不聽外婆的話老懶不干活。”張知魚數了數竟有四十個錢,比他爹攢了十年的私房還多, 頓時樂得不行,便大方地數了四個出來給李三郎揣在上。
就這李三郎也滋滋的, 拉著兩個孩子到轉悠, 本就是打了出來玩兒的主意, 舅甥三人一路吃一路問,還沒走出兩條巷子,那四文錢就花了個底朝天。
好容易才走到地兒,張知魚往里瞧了瞧竟沒見著一個人,只門口坐了個衫襤褸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晃著腳曬太,見著他們上抱的壇子就出一點饞道,“我老頭子也好些年不曾吃數口粥嘍。”
這意思不言而喻。
張知魚和夏姐兒兩個再沒見過短得連胳膊大都出來的布,尤其這還是在冬天,不知得凍什麼樣兒。
李三郎打了滿滿兩勺放在老大爺碗里道:“這算什麼,鄉里這樣的人家還多得是。
再富的縣也不會人人都有錢,鄉里種地的人看天時吃飯,窮的也就多了。有些媳婦兒小孩連裳都沒,日日躺在床上度日。”
老頭兒材枯瘦,一看就得狠了,眼神都冒綠,不想他端了碗卻慢條斯理地小口小口喝,比夏姐兒看著且像個正經人。
等他吃凈了,張知魚就問:“你還要嗎?我們還有呢。”若這里還有許多同樣的人,是不敢分的,但就這一個,有李三郎在還是能救濟得一碗粥。
剛剛還一臉饞像的老頭兒這會兒卻肚皮擺手道:“吃太飽的人活不長。”
夏姐兒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有些怕了,藏在大姐后頭只出個腦袋。
老頭兒見了嘿嘿一笑,從爛兜里出個粽子糖遞過來:“我不白吃你們的,這個糖給你。”
夏姐兒人小不敢接。張知魚替拿了,那糖不知放了多久都有些化了,外邊裹的油紙都有些黏。
李三郎怕兩個外甥吃出個好歹,一把接過來放在懷里嚴肅道:“才吃了午食,哪能吃糖,蟲子還不把牙掏空了。”
這話簡直前言不搭后語,但夏姐兒卻信以為真連連點頭,還轉頭哄大姐:“家去吃,等蟲子走了咱們再吃多多的。”
老頭兒聽了就放聲笑起來,他原姓崔,祖籍在金陵。十五年前夏收,金陵接連不斷地下雨,沖垮了河道,整個鄉一片汪洋,當老崔還是小崔時,小崔素來好吃懶做,一農忙他就出門找耍子。
十五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浪了一天,等要回家時才發現再也回不去了,縣里城門閉,隔壁鄉的舊識見了他就逮著直問怎麼活下來的,知道他在城里瞎混了一天抖了半天才哭道:“天不酬勤,怎麼竟讓你這樣的懶漢活了下來,反讓鄉里日日不離地的人都死絕了?一百戶人,整整一百戶人啊,一千五百三十二位老,到最后連片布也沒留下。”
崔老頭上當他在說笑,心卻慌了,爬了城樓往外一看,城外烏的一片是渾淌水兒的災民,他都跑細了也沒見著爹娘兄妹,只能跟著大伙兒一起往外地逃。
逃來南水縣便被安置在濟善堂,周遭活下來的漢子婆娘,但凡好手好腳的都出門找了活兒干,就崔老頭還在這地界吃涼飯。
雖然皇帝憐貧弱,濟善堂說起來也是家的產業,但那些個富商誰不是乖的人。上頭指定要立而不倒的稠粥,他們也做,只不過做出一桶來應付了上頭就抬回去自家吃了,底下的窮苦人依舊還吃摻了爛菜葉的涼粥。
就這崔老頭還不敢多吃,每次一吃他就想起頭回到這兒的那天,同來的災民沒個飽,個個埋頭苦吃,他也沒命地往肚里塞,只崔老頭還記得娘跟自己說過遭荒的時候不能吃飽了。他當時不明白為什麼,等一頓飯下來,好些人肚皮一翻就活活撐死了,他這才知道原因。鄰鄉的人也是這個時候去的,打那天起崔老頭再、再饞也不讓自己多吃一口飯。
舅甥幾個聽得一愣一愣的,李三郎想了想確實有這麼回事,還跟兩個外甥道:“聽說那邊以前發過兩次大水,第一次在幾十年前,老胡大夫就是那會兒被張家人救的,第二次就是十五年前,我都才幾歲,只記著到都是流民,嚇得鄉里人都不敢出門,在家關著門過了好些日子。”
整個村莊都被洪水淹沒,在現代也會發生,只不過再也不會有這樣慘烈的場面,再不濟總歸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張知魚似乎都能想到至今那片土地都還十室九空的樣子。
死了這麼些人,洪水之后定有瘟疫,土沖薄又得重新開荒,一家五口人一般況下要三代人才能開出二十畝地,有的咳而亡也不定能得出來。這樣的地方朝廷不派人,大家寧愿做流民也不會回鄉,外出好歹能混口飯吃。
張知魚想得神了,回頭一看崔老頭說了這些話兒,竟面泛紅,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異響,心里覺得不對,忙問:“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跟阿公學醫了,我給你瞧瞧行不行?”
崔老頭確實不舒服,但看著才那麼點大卻不想讓自個兒平白再折騰,抬了屁便想走,不想坐久了子卻有些麻,半天都沒挪開。
張知魚見崔老頭不吱聲,還當他是同意了,閉著眼就開始練地聽他的脈。
崔老頭的脈很奇怪,一會兒強一會兒弱,強的時候就像重鼓快錘,弱的時候更沒一點兒靜,這樣的脈相張知魚聽阿公說過很多次,這是回返照的必死之相。
魚姐兒放了手,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看著崔老頭,靜靜的沒有說話兒。他已經把自己的得太虛弱了,若在現代實際上還有法子救,但這會兒卻不可能。
自個兒的子自個兒還能不知道?崔老頭已經在這躺了好幾天,今兒卻分外神,他活了這麼些年什麼不明白?不過就是人這一生,除死無大事罷了。
崔老頭心里有數,就揀了話問,曉得們是來找柳家三兄妹的就笑道:“我還當哪里又遭災了,原是找們姊妹的,只不過柳兒現在在什麼好味樓給人送飯菜,姊妹三個住在就后柴房很回來了,你去那邊找去。”
張知魚道了謝拉住舅舅就想走,崔老頭卻小聲跟道:“你若見了柳兒,讓給我買點吃的來,知道我想吃什麼。”
柳兒如今混跡在東城,自從跟魚姐兒說了那些話兒,果真下午就帶著妹妹四爬,每天們都要忍裹腹地不停走,用心記下每一個路過的位置。起初姊妹三個只能在濟善堂附近,慢慢的整個東城再沒有們姊妹找不到的地方,因為手腳勤快,有的店鋪也樂意給一文兩文幫忙跑,好味樓的掌柜還長聘了,姊妹三個如今每日都能吃飽了。
有了飯吃有了活兒干,柳兒雖還瘦卻也拔了許多姊妹三個都有了神氣。
聽著崔老頭想吃東西,柳兒神便嚴肅起來,們還在善堂里時很得崔老頭照顧,那粥吃不飽,崔老頭人雖饞卻吃不多,一吃多他就開始干嘔。為了止崔老頭平常拿些豆子慢慢嚼了填胃,那粥便回回都得剩一半給們三個分了。
日子一長一老一就悉起來。
柳兒了上的錢去掌柜那買了只客人吃剩的母油船鴨的鴨頭,用油紙細細裹了起來,拉著兩個妹妹就往濟善堂跑。
崔老頭還在門口閉著眼曬太,聽見靜眼皮子一抬,見著是三姊妹來了,就慢慢從袖子里出五兩泛著紅繡的銀子來,這是他早年跟人一起干活攢下來的,他人懶,一輩子就賺過這五兩銀子。
柳兒不接,崔老頭遞得久了便沒了勁兒,手一松銀子就滾到地上,崔老頭也不在意,自己還躺回去曬太。
沒得多久人就迷糊起來,張知魚了他好幾聲,崔老頭都不應,看樣子意識已經不清醒了。
張知魚一時想起那鴨子便喊道:“崔爺爺,鴨子買來了。”
崔老頭依舊沒睜眼,卻開了腔含含糊糊道:“快拿來給我嘗嘗,吃完這一口我就要回金陵了。”
柳兒紅著眼打開紙包,母油船鴨的濃香頓時撒得滿屋子都是,柳兒沒有見過李氏的船鴨,但覺得這就是最好的船鴨了。
但那鴨子遞到崔老頭邊兒,崔老頭還躺在椅子上一不。
香四溢的當口,張知魚了崔老頭的手,有些不忍地拉住柳兒道:“崔爺爺走了。”
回到家魚姐兒好半天都沒說話,這會兒才猛然發現,疾病在這個時代有多可怕,那些鮮活的人,只是因為一點點的小事就會煙消云散,再也不見了。
普通人就是這樣人如草芥,這樣的病在富貴人家本不算什麼,但因為缺醫藥普通人遇上個簡單的病癥也會被拖死。張家也有病人,王阿婆就是,說不得在上頭的大夫眼里這也算不得什麼病,只要揮揮手就能治好了,但階級卻永遠限制了他們求醫的機會。現代人有許多越階級的機會,在大周朝,那可能微乎其微。
這些人本來可以不死卻死了,張家也是別人眼里螻蟻般的百姓,或許有一天這樣的厄運就會來到張家,又或許厄運早就來了,至張知魚和張阿公現在都還治不了王阿婆。
張知魚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學醫,而不是去繡花做飯,這些事產生的價值對來說都沒有什麼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想往后永遠為崔老頭們、為桂花們看病。
從前在醫學院隨口發出的誓言第一次回響在張知魚耳邊。在現代時學醫是只是因為爸媽喜歡,后來跟著阿公學醫,只是想學一門手藝不要讓自己死。
但此刻張知魚閉上眼對自己道:“不為良醫便為良相。”不愿意做什麼政客,也沒有能力去做,只愿今生能與家人常在,親朋好友長命百歲。
*失錢財從頭再來
且說回魚姐兒拜別了柳兒定好相會的日子,便一路一聲不吱地悶頭趕路。李三郎見了這事兒也有些被震住了,但他好歹也多吃十來年飯,還穩得住心神,只想著家去后得改改懶病多學幾樣本事。起碼除了種地還得有門營生才能旱澇保收,不至于在濟善堂窮得治不起病死了,這多造孽。
舅甥二人各有各的心思,直將張大郎殷切的眼神兒忘到九霄云外。只夏姐兒還不知生死,當崔老頭是睡著了,心里還惦記著爹的三十文錢。
憾地跟大姐道:“買它十個炮一齊放到天上去,還不得把花妞牛哥兒羨慕死了。”
這話李三郎聽了都驚心:“你爹存了整十年,就這三十個錢,你還要一齊放到天上去給他看。你就這麼忍心?”
夏姐兒聽小舅這麼一說也心痛起爹來,遂走過面攤跟前就拉住大姐不肯走了,指著嫦娥面要買給爹戴。
這就是司馬昭之心了,張知魚想著以后要用到的東西便決心做個鐵公,哪肯多掏一文錢,就道:“你自己不是該有十八文?”
夏姐兒捂住腰包搖頭:“我舍不得花我的,但我舍得花別人的,這是為什麼呢大姐?”
“ 還能因為什麼呢,當然是因為你摳嘍。”張知魚著夏姐兒的荷包道。
李三郎上除了姐夫過來的三十文便一分也無,但他也覺得在路邊攤背著姐姐買勞什子武林籍,還不如夏姐兒兩個花了,姐夫怎一把年紀了還發些頭小子的夢兒?
怪道說外甥像舅,見李三郎眼也不眨地花了十五文錢買了三個面,還不落自個兒的,魚姐兒又心疼了,把剩下的錢搶過來道:“剩下的得給我爹買書呢不許花了。”
幾人左逛右逛都沒見著賣書的地攤,這也就是方巡檢給張大郎灌的迷魂湯,書本還能有放地上賣的,士大夫的唾沫還不得把人噴死了。
且他爹又不是天選之子。這般想著,魚姐兒子一轉卻見著虹橋邊一個賣羊湯的小攤販桌子底下墊了個東西,約還能看到上面寫了一個刀字。
張知魚心里犯嘀咕,莫不是張大郎真是有著運道?
李三郎不識字但書還是認得出來的,也拍拍屁笑了幾聲:“你爹這是找著了。”
那攤販也是在路邊乞丐窩翻出來的書,原本這附近有個老乞丐在這要了好些年飯,這個月卻忽然不見蹤影,聽說是跌河里淹死了,今早衙門來人查乞丐窩,甩出來一本書,他就撿了起來,還當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打開一看都畫的小人兒,丑就不說了還是穿服的。當下就墊了桌角,這會兒一聽張知魚要,就疑心是什麼寶貝,皮子一就要一兩銀子。
李三郎冷笑幾聲,轉就走。
小販見著他們真走了又連忙喊住人道:“那你們想給多錢?這可是我們家祖傳的。”
李三郎在家里看店,還價的那都是附近幾個鄉的婆子,這些年下來早就深諳此道,一個磕都沒打便斬釘截鐵道:“只給兩文。”
小販真個驚了不輕,舀湯的勺子差點兒沒穩,不樂意道:“小伙子凈說些笑話兒。我這桌子且還要它墊腳。你了書今早我不得收攤兒?為你兩文錢倒還賠去一鍋湯。”
羊貴得沒譜,小販的羊湯也只是用羊大骨燉出來的。因手藝好聞起來格外香濃,但吃在里實際上就沒那麼多滋味兒了。
張知魚見夏姐兒眼睛都冒綠了,轉了轉眼珠道:“那我們買你一碗羊湯,你把這個送我們,桌角我讓小舅給你找東西墊。”
一碗羊湯十五文呢。賺頭大多了,小販心里盤算了幾下就同意道:“那可得讓他快些兒回來。”
李三郎從包袱里把張大郎最后十五文錢兒出來遞給小販。
張知魚見了都有些不忍落,夏姐兒看著有湯吃只高興得都跳了起來。
小販接手了好幾遍,揀出三枚私鑄錢道:“這個銅低,我不收,要不然只算一個錢兒。”
在貨郎攤子上私鑄錢還能算半文,比這劃算多了,張知魚不肯,就從荷包里了三個出來把張大郎的又裝回去。
先前崔老頭剩下的油紙包,鴨頭被柳兒裝到崔老頭上了,估著得陪著下土,剩下的油紙包還沒來得及丟,李三郎
聽他這樣說便翻出來裝了捧土,包得嚴嚴實實給他墊桌子上。
小販搖了兩下,見果然不壞便接過李三郎遞來的數口粥壇子往里裝了一碗。這一碗不算多,但也夠張家人人喝上兩口了,所以舅甥三個都打算帶了回去一起吃。
那頭張大郎午間本是不回家在衙門吃公家飯的,這會兒卻提了刀一個人在桌上坐著。午時還有些時候,堂屋還沒人。
張知魚一進門就看見爹盯著門眼穿,便跑過去遞給爹一本黑乎乎的刀書。張大郎翻開一看果然高興,他也不識多字,這樣畫出來的正適合他。
只張大郎還有件心心念念的事兒——他的汗錢,見三個人都不開口,就提起了心問:“剩下的錢呢?”
張知魚還沒說話,夏姐兒已經跑去廚房取了碗,讓爹往里倒羊湯,張大郎還以為是小舅子買的,接手就欣賞地拍了兩下李三郎肩膀。
夏姐兒卻想著這個是爹買的,先舀了一勺給張大郎喂過去:“娘疼我和大姐不疼爹,我對爹好。”
張大郎喝了湯仿佛吃了。
但錢就是夏姐兒第一個帶頭花的吶,張知魚看張大郎都樂上天了,便嘆了口氣搖搖頭道:“爹,先前兒我說錯了,你那堆錢里還有私鑄的,算起來竟然只有二十七文半。”
張大郎不認,堅持是三十文,并讓趕把剩下的出來:“等會你娘過來就來不及了。”
李三郎吹了下還燙口的羊湯嘿嘿笑:“姐夫,哪還有剩,你這不是正喝著呢嗎?”
如此,張大郎為了個地攤文學,又得從頭再來,只這回很有些不同,他兒還是心疼他的。張大郎著袖子里起來的三文錢想。
家里也不止多了張大郎一個傷心人,李三郎歇得一二日要走了,兩個外甥都舍不得這個帶著們又吃又喝還到瘋玩的小舅。夏姐兒趴在地下抱住李三郎大嚎啕大哭,便沒毫形象可言,真是見者傷心聞著落淚。
李三郎素來自詡鐵石心腸的男兒眼眶一紅也抱著兩個外甥噎道:“等夏了舅舅接你們家去玩,咱家有輛小船呢,到時接了你們挖藕去。”
張家自然沒有不應的,誰還能攔著孩子去外婆家玩兒?只李家往前從沒這樣說過,李三郎這是提醒他們沒照顧好孩子吶。張有金的事兒過去了這許久,當時消息瞞得也不算嚴,保不齊三兩黃湯下肚他會說出些什麼來,李家真要打聽也不是打聽不到。
張大郎明白小舅子的言外之意。親送了他出去道:“你且放心,那賊子我必不會放過。”之前是一直沒得著空會鄉,節后正好趁著給張老大拜年把個雜碎收拾了,就張有金那慫貨,保準他不敢離了南水縣,還在家窩著吃他老娘。
如此李三郎便快活地拿著姐姐送的一背篼年貨租車回家去也,里邊還有李氏誤會后補給他的十五文羊湯錢吶。
*上元佳節初相會
張知魚自出了一趟門回來,學習越發努力起來,往日還見慣常跟這夏姐兒幾個白日四溜達,現在年都過了還不見停歇,日日泡在小藥房對著那丑的木人研究。
即便出門也是去找桂花。
桂花如今在家膽子大了許多,再不似從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幾個嫂子要指派,讓端碗就能失手跌個碎,讓洗就能爛裳,幾回下來嫂子們都心疼件兒,再不讓上灶下水地替自己做活兒。
果然萬老頭日日只顧著吃喝玩樂,沒得他苦的地方同樣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從前他不會說兒子兒媳們,這會兒也就不會說桂花。
只家里條件確實也好不到哪里去,桂花吃了張阿公開的藥,養了個年還不見長,心里更怕起來。
張知魚了空就問:“我用針給你調理,你愿意嗎?”
桂花明白張知魚還沒正經治過人,但已經這樣,扎針總不會扎死人吧?便點頭應下來。
這套固本培元針也是張知魚從前學的,記得的針法一共只有兩套,另一套就是麻醉針灸了。
張知魚再也不想看著原本有機會健康活著的人在面前漸漸衰弱了,便約了日子常讓來家里扎。
尚還未到應約之時,李氏就開始心疼死魚姐兒這般年歲就起早貪黑地學習起來,便盤算著趁元宵節好好帶著跟家里人出門耍耍。
一過了年日子就越過越快,轉眼便是元宵佳節。
這在大周朝是比春節還要隆重的節日,不待夜巷子里便沒了人影,家家門口掛了燈籠便約著相的親朋好友,一同出門看花燈。
李氏這一天也不干活做飯,一家子一齊走到春河邊買了碗糖圓子做晚食。
圓子小小的一只卻口味繁多,張知魚要了一碗玫瑰鹵的,一口就能嘗出來這就是元宵,還帶著點點咸味兒,雖味道遠比不上娘做的,但不那麼味的外食也是一番別有滋味的。
這會兒這樣致的小吃還不曾風靡大周朝整個疆域,也只有在江南地界兒上才能在正月十五吃到一口。
張家人忙碌了一整年,這個時候連張大郎都放了假,一家人才真正的有了一天全家都能聚在一起的空閑。
李氏拿了家里最好的服給幾個孩子穿上,當然說是最好,也就是沒有補丁的棉而已,又用紅珠串了幾朵花給們在頭上,水姐兒買的彩線花樣子最后還是落在梅姐兒手里,廢了好些功夫親做了幾把迎春花團扇給底下幾個小的拿著,一人再提了盞荷花燈,這樣看著就很神漂亮了,且小孩子有一別樣的生氣,張家人本來就生得好,故此一路上都有人給魚姐兒幾個打招呼。
拿著各式小吃,張家人沿著被火印得通紅的河一路往燈市走。
再貧困的人家在這時也會站在橋邊上聽戲班子唱戲聽曲兒,往日本就擁的河面更是水泄不通,大船上彩臺高筑的名也拿了胡琴琵琶吹拉彈唱起來。這些許多都是大戶人家和府請來的人,老百姓也只有在這樣的日子里才能一番江南的富有。
正是燈火闌珊,意盡而歸時,喧鬧的人逐漸散開,魚姐兒隨著爹娘站在儺戲攤跟前兒聽戲,臺上人帶了各彩面,穿著鬼神相關的服為來年消災驅邪。
正演到的黃父鬼被八仙一劍殺死時,隔著張橫眉怒目的鐘馗面,張知魚約見著旁邊河岸上有一個態風流的弱孩子一個人站在燈前兒。
隔著重重人影花火,越看這個背影越覺得悉,忽然想起那天顧家院子里的鄰居來,便過人群直走到跟前兒道:“你是顧家的小孩嗎?怎麼一個人在這,你家里人呢?”
顧慈正站在河邊看人放河燈,轉過來就對上一張圓圓的笑臉,一下也把魚姐兒認了出來:“就是你那天趴在我家墻頭的?”
張知魚點點頭,毫不覺得恥,們竹枝巷子的小孩心里就沒得害這兩個字。只見這孩子真如松山冷月般清麗,心里就高興起來,看雖比自己還高些,卻念在自己心理年齡更大,開口便充了大道:“顧妹妹,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顧慈言又止,想到阮氏終是沒吱聲,只見比自己還小半個頭,就糾正道:“我過了年就七歲了,你有六歲嗎?”
“當然了,我六月份就七歲了,而且是周歲。”
顧慈卻不想當弟弟妹妹,只告訴: “我三月份就七周歲了。”
“好吧。”張知魚見自己沒理就開始轉移話題:“人家都說過年要放花,我這還有個沖天炮你放不放?”
顧慈其實沒放過,但輸人不輸陣,就點點頭認真道:“沒問題,我在家玩得可多了。”
張知魚也沒玩過這最新的沖天炮,還是夏姐兒買給的。
顧慈接過來研究了半天才找到引線,用火折子點了放在地上。
張知魚看著圓圓的炮忽然心跳有些快道:“你知道它往哪邊沖嗎?”
“它還要沖?它要沖到哪里去?”顧慈也懵了。
張知魚手有點哆嗦了,這會兒人但還有好些大老爺坐在河邊喝夜茶吶。
顧慈眼疾手快地將炮丟到河里,不想這沖天炮還真有些威力,挨到河沿又躥了上來直奔茶攤,“轟”一聲把個茶客驚得四逃竄。
夏姐兒正在吃糕,抬頭看到大姐放了買的沖天炮,眼睛里滿是贊嘆:“這就是沖天炮,它真的能開好大的花啊。”
這麼大的靜自然驚了兩家長輩。阮氏走過來見兒子炸了人家茶攤,忙派人去看有沒有人傷,又取了一兩銀子囑咐丫鬟:“看看砸壞了什麼沒有,把人家壞了的東西都賠了,若沒有便請茶客再吃一道驚茶。”
好在這樣的玩意兒也就是個花樣子,中看不中用。真有點兒用的哪能流到百姓手里?茶客急奔了一陣兒還以為雷打下來了,歇住腳兒站在遠不住地往里瞧,見是個炮仗就罵罵咧咧地又走回來要自個兒沒喝完的那盞茶。
攤主卻將碎末葉換了野趣的正經茶,蘇州本來茶園也多,百姓喝不那上好的碧螺春,家家也能存點兒沫子嘗味兒。茶攤上最好的也就是五文一杯的鄉下收上來的散茶,離著好喝且差一大截,但比起碎沫子強多了。
回頭的茶客得這一盞滋味兒,沒得多會兒又快活起來。
顧家搬家那天張知魚是見過顧家人的,雖然當時阮氏不曾臉兒,但還是一下認出來這是隔壁的娘子。
張知魚見顧慈要走,就拉住他道:“你來了這麼久怎麼不出來跟我們一起玩。一個人在家多無聊啊,往后我們一塊兒玩好不好?”
顧慈眼睛亮亮地盯著,雖沒說一個字,誰還看不出他的意思?這是盼著一起出門吶。
阮氏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竹枝巷子的孩兒,知道是隔壁張家人后,便又親近了許多,見只一個人便將魚姐兒拉到跟前兒道:“好孩子,人多跟爹娘散了吧,等會兒隨著我們一塊兒家去就不怕了。”
那頭張大郎見兒一錯眼的功夫就惹了這樣的禍事,廢了好些功夫才一頭汗地過來。聽得這番話就笑:“不曾走失,小孩子皮,一會兒功夫就鉆得沒影兒,我這就帶去找娘。”
兩人客套了幾句,張大郎早見了家婆子拿了錢財出去,此時便開口問了賠償,總不好讓顧家全給了。
阮氏就擺擺手道:“他連個茶杯子也沒摔壞,只給個驚罷了,還算什麼,以后讓孩子們多在一玩就是了。”
這會兒天已經不早,夜風漸涼,阮氏怕顧慈寒了子便要帶著他家去,走前還對魚姐兒道:“明兒你帶上你家姐妹兄弟一起來找慈姑玩,來了這麼久慈姑還沒見過你們呢。”
張知魚應了聲兒也跟著爹往回走,他們家還得再逛逛呢。走到半途,魚姐兒忽地想起顧慈手上沒燈,家里卻還有盞阿公送的燈,便兩步趕上去把自己的荷花燈塞給他笑道:“喏,這樣你也有燈了。明兒我帶了朋友來給你認識,往后你就自己找們耍去。”
顧慈接了燈點點頭也高興起來:“那明兒我在家等你們來,南水縣有什麼可玩的。咱們一塊兒玩,我還沒玩過這邊的游戲。”
*
張家人一直玩到月上中天才一齊慢慢踱步回家。聽說大姐明早要去顧家,還要帶上,夏姐兒就有說不完的話兒,早想進去看看里邊是什麼樣子,第二天竟難得起了個大早拖著大姐就要走。
早飯且還沒吃,李氏當然不可能放們出去,而且昨兒人家還多出了銀子,雖別人不在意這三瓜兩棗,張家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張大郎已經問過茶攤主確實賠得不多,如此街坊間也就不好再為這幾個錢掰扯。李氏看著兩個孩子便轉去廚房做了一盒子梅花糕讓魚姐兒帶了去。
顧家丫鬟昨兒已經見過魚姐兒,知道們今日要來,早早的就起床留了門。
阮氏平時就有許多孩兒用的東西,給顧慈那都是糟蹋了,倒不如送給自己喜歡的乖小孩兒。
夏姐兒看著院子里到都是自己沒見過的花兒朵兒,一路上都嘰嘰喳喳地哇個不停。
顧家丫鬟看小臉胖乎乎的跟年畫娃娃似的,都當帶孩子玩兒了,走到哪給講到哪兒,就這幾步路卻花了足足一刻鐘才走到阮氏房里,夏姐兒早把口水說干了,只左盯盯右看看,拉著大姐道:“大姐,小人兒呢?”
阮氏一聽就笑起來朝室招招手。
張知魚就見著里邊走出來一個跟慈姑長得一樣的孩子,不過他穿的是男裝。
張知魚只想跟小姐妹一起耍,聲音都尖了:“你是男的?”
顧慈小聲嘀咕道:“昨兒我可沒說我是兒家。”
阮氏就解釋:“我們家總是沒男人,他爹也早早去了,顧慈子弱,寺廟里的大師說這是天上盯住了顧家的男人,讓孩子冒充孩兒過了七歲就能站住了。”
實際上要遵守的遠不止這些,要當做顧家沒這個人,顧慈都不能娘,只能姨母。
這都是因著顧慈實在太弱了,阮氏從前做多了活兒,傷了底子,頭胎就有著艱難,顧慈生下來還沒筷子長,一年四季都在生病,好幾次差點就沒了,多大夫顧教諭都帶回來給顧慈看過,看了卻都搖頭說這是胎里來的弱癥,治不得,只能好好養著。
阮氏這輩子不求顧慈大富大貴,也沒再要第二個孩子,只要他能健康活到老就算謝天謝地了,故此才不肯讓叔伯占了一點便宜去。顧慈本本還聽話兒,只在老家時因他年節上要扮作兒躲天眼,許多同齡的小孩兒都不肯跟他玩兒。
阮氏雖然腦子不是很靈,但到底了顧教諭許多影響,還記得給孩子找玩伴兒,從小過得那些苦日子,但偶爾想起一起玩的手帕也就有甜的時候了。
張知魚聽了就對他憐起來,在看來這也就是個蘿卜丁,便帶著他一塊兒去花妞家耍棗。
市井門戶就沒有一個門戶嚴實之說,互相看對了眼的夫妻比比都是,就沒人說的。更別提周圍的小孩兒了,人說男七歲不同席,這些都是對大戶人家而言,斗升小民肚子且還沒吃飽哪顧得上禮節。
有夏姐兒這個土霸王帶著,巷子里的小孩沒兩天功夫就跟顧慈耍了。
阮氏見兒子不念書的時候臉上笑得也多了,心里高興,天兒做些點心讓祿兒給孩子們分。
雖然剛過了年,人人手里都還有些甜的,但跟顧家的東西比起來就顯得糙了。
竹枝巷子里的主婦私下聊天便道,這阮氏果真是個有些心計的婦人,既給了們一個下馬威,又討了孩子們的好,就如今自個兒在家罵一句,小猢猻還得說比不上阮氏,反把自己氣了個仰倒。
主婦們不約而同地就生出個模糊的印象,這阮氏恐怕是個真老虎最好不要惹,從此對顧家便有些謹慎,不再日日等著看樂子了。
但這番作終究惹了人眼,周圍都有些知道竹枝巷子新搬來的人家是個頂有錢的羊。
正月十七這晚張家人都已經打起輕鼾,卻聽見顧家鬧哄哄的一片。
李氏就推張大郎:“你去看看,那一家子也是婦孺,有個什麼也幫把手。”
張大郎起披了服抓了刀就朝顧家跑,不出一刻鐘地上就躺了個鼻青臉腫的賊。
李氏一看就認出來是隔壁巷子賣豆腐的,夏姐兒睡眼惺忪地醒來見著賊是誰,就跟爹說:“這人跟耗子一樣壞,把他跟貓關在一起,貓吃耗子肯定也吃他。”
魚姐兒就跟說:“你還不知道嗎,爹就是咱們家的大貓吶。”
夏姐兒覺得也是,自家從來沒進過賊,爹說不好真的貓變得,就拉了李氏往屋里走,給張大郎留個背影道:“貓吃老鼠可嚇人,娘今晚跟我睡,這樣娘不害怕。”
張大郎看著小閨抖如糠篩的手,將賊一扛便給衙門連夜送了個開門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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