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戶第105章 想置產業的小魚

不能掛的牌匾

張知魚本來想帶著娘出門看船, 李氏點點的頭道:“才有了幾個錢就在這兒充大戶,買船你跟阿公阿婆說過麼?”

“我們先把這事兒辦了,阿公見著東西就不說什麼了。”張知魚笑, 張阿公此人雖然有些貪財,但不貪不義之財, 像兒媳婦的嫁妝和私房在他心里就屬于這等范圍,只要寫了李氏的名字, 可以肯定阿公最多說幾句, 卻不會手要回來。

李氏還是不愿意,有心想將銀子留下來置幾間屋子,銀子留在手上不能生錢,但有了房子或賃出去或自家住, 以后說親都是極好的籌碼,既然張阿公和大郎打定主意給魚姐兒招贅, 那就得有足夠的底氣找好婿才

不過不能買, 過過眼癮還是可以滴。母二人便收拾一番,喊了正充門神的夏姐兒一道,準備出門逛逛,及至半下午再去船上做活兒。

幾人方出了門子,就見張大郎正在家門口掛匾額。

雖不能換銀子,但怎說也是皇帝親自寫的,最好還是得恩戴德地掛起來,免得人說, 給張家人扣個藐視皇恩的帽子。

不過張家人心里都不是很樂意,概因南水縣有個拜拜的習俗, 老老有事沒事都跟諸天神佛通個氣兒。皇帝老子在大家眼里那也是開過的。

假如把匾額掛在門口, 街坊們準得連去廟子的腳力都省了, 睡醒一睜眼大可以沖著門匾一二叩首。

王阿婆眼睛看不大清楚,但子已好了許多,站在門口瞇著眼盯著張大郎的腰帶,了兩把,又轉著念珠閉眼長嘆:“把匾額掛這麼低,這是要折福的,到時把咱們家拜沒了怎生了得,瞧瞧,才掛上去就發熱了。”

張知魚牽著阿婆的手,愁道:“阿婆,那是爹的腰!”

王阿婆又拿眼對著上頭瞧,瞇了半天拍板:“不能掛。”

皇帝的招牌掛門上,且不說有被人拜得全家死絕的危險,再者這樣難免招搖,顯得張家人高人一等似的,他們又不準備搬家,做這個樣子干什麼,街坊都不好來往。

張知魚眼珠一轉,深明大義地說:“沒錯,我們家廟門太小,掛門口給人了怎麼辦,我看還是抬回祠堂,讓它日夜香火熏陶,也顯我們對皇帝老爺有孝心。”

眾人深覺這話不錯,讓人挑不出半點由頭,當下便取了匾額又打算抬將回去,卻見巷子里轉出輛青布馬車,上頭下來一個笑的蓄了長須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歲左右的樣子。

小林掌柜下車盯著匾額看了一瞬,篤定找對了地兒,對著眾人拱手便拜,直言是金陵葉家的書鋪掌柜,又從懷里掏出葉九思的信,信封上畫了大桃騎豬的小像,活靈活現,跟要從畫里跳出去似的。

這再做不得假,張知魚親眼見過葉九思畫人像,知他有一手好丹青,且跟師爺又見過小寶和大桃在鄉野疾馳的場景。

眾人在門上嘰咕幾句,知道阿公狠賺了一筆,都忍不住雙手合十對著匾額一拜,心說老張家真是要騰飛了,個個都是招財進寶的福星。

王阿婆心頭一驚,更篤定決不能把這匾額掛家門口,自家把自家拜沒了,這怎麼說?

夏姐兒的見著喜事就跟勺似的,立馬就拽著小姑豬突猛進般彈到阿公門口嘰咕,給老頭子唬得同手同腳地出了門子。

老天爺,他賺了二百兩銀子,佛祖顯靈吶這是。

張阿公出門看著兒子拿著匾額,左右也沒個菩薩在場,一時心難耐,心道不如就拿此替了罷!便沒忍住拜了拜,兩個小的在后頭有樣學樣,唬得張大郎一個輕躍倒掛在門上,只手朝下拿著匾額對著爹:“爹,我還沒活夠呢。”

小林掌柜帶著兩個小廝站在門口心說,張家果然奇人遍地,不發也難,又道他家大郎實在是慧眼識珠也。

張阿公對兒子的話充耳不聞,直將他死活拋在腦后,轉頭看小林掌柜,須道:“我書賣了?”

“二百兩銀子。”小林掌柜笑,拿話捧他,“金陵都在說老張大夫治家有方,是個老福星!”

金陵,就是那等做過王都的金陵,都在傳頌他張年的名了?

張阿公立在門口,只覺天地都蒙了一層微,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當下便捂著口呼呼氣,眼見著要倒,一眾孝子賢孫見勢不妙忙連搶帶抬將他弄了回去。

孝子正給他爹捧茶順氣,孝媳一掌拍在凈說鬼話的賢孫上,豎眉:“讓你凈傳鬼話,看給你阿公唬得。”

夏姐兒忍疼:“不曾說鬼話,小林掌柜就是這麼說的呢,娘。”

一口飛鍋冷不防砸到頭上,悶頭喝茶的小林掌柜再裝不得烏,干咳一聲關切地看張阿公:“老張大夫子可曾好些?”又苦臉一嘆:“若有個不好我怎跟大郎代。”

“免老,我張大夫就行啦。”一時歇過氣兒,張阿公便覺自個兒強力壯如二八小伙,哼,一個有事業的人怎麼能說老?又神抖擻地坐直了問:“我的書怎生賣的,怎麼這般快就賣了。”

小林掌柜見他好端端地坐著,臉上還泛著激的紅,掂量了兩句,不住地看正給阿公把脈的魚姐兒。

張知魚索一番轉眼就有了定論,心說阿公子素來健壯,怎這般容易被嚇得

那頭張阿公給頻頻使眼,張知魚會意,眨眼就給這面子大過天的小老頭尋出話來:“不妨事,吃盞熱茶順了氣兒也就好了,還是那日在鄉里耙土鬧的,筋骨還不曾養好。”

“我只有這麼一個大哥,他要我做,有什麼法子!”張阿公傷一嘆,毫不猶豫地就將扣在大哥頭上的鍋加了把鎖,還遞給孫兒一個贊賞的眼神,好歹維護住自個兒被二百兩銀子唬得的臉面。

無量天尊,張知魚為大祖父悲嘆一聲,又悄悄說了幾句對不起。

如此小林掌柜才了口長氣,放心地跟大伙兒說起這事來。

原來這八百冊書還真有有些不好賣,一個才出了泥地的鄉野大夫寫的書如何賣得,鄉下人不識字,城里人瞧不上,幸好張阿公有魚姐兒提醒,在里頭加了家禽走得病的圖畫,如此極大地提升了此書的可閱讀,又有藥坊幫忙,左右的鄉縣多都銷了些出去。

葉二郎見這樣下去要折本,便打算跟銷的書捆綁起來,要賣《傷寒雜談》就得先買《家禽家蓄病癥論》,先前的名兒被他給改了,這樣顯得更專業。

不想這事兒初見效,葉二郎就從大哥信里聽說了鹽工的事兒,瞬間就喊停此事,將賣不出的老貨跟這剩下的六百冊書捆在一起,又花了一點錢請些小花四念叨幾個孩子救鹽工的事兒——主角兒是那群鹽工和魚姐兒,張阿公在里頭扮演的是一個深明大義的當家人,跟菩薩轉世似的渾冒圣

實則這事兒父幾個在家瞞得風,張阿公兒不知道,但此書因此賣得極好。

時人都重名聲,就這些有風骨人家,魚姐兒幾個孩子又那般小,賺得眾舉子小娘諸多眼淚,小林掌柜離開前,聽說都有人在著手編戲了。

葉二郎趁熱打鐵,趕拉出橫幅道:養豬和養孩子是一個道理,豬養好了孩子還能差麼?——張年大夫萬歸一養法。

張大郎聽得嘖嘖稱奇,張阿公聽得眼冒淚

張知魚則喜上眉梢,懷疑這是來了老鄉。

遂問小林掌柜:“葉二哥小時撞過頭不曾?說過胡話不曾?”

小林掌柜奇怪地看一眼,道:“這倒不曾,只是來過兩個賴頭和尚指著二郎說——‘小兒抱金,以后這家要發慘!’。”

那會兒一家子因是庶支還被人騎在脖子上,靠兩間糧食鋪子,二百畝地過活兒,要知葉家是八大鹽商之一的巨賈,分出來的庶子竟然只能靠這點兒東西過活,跟打發花子也不差什麼。

葉二郎從小跟著掌柜們學習,逮著過路的小商賈都能笑臉相迎去請教,這般二十年如一日才將葉家糧鋪開遍金陵。

張知魚點點頭,這樣有毅力的人不大事那簡直說不過去,又嘆一回,看來是葉二哥自己爬滾打開了天眼,他不是穿來的。

眾人說一回葉家如何如何,小林掌柜見在張家坐得半日口舌費盡還不曾說到正事兒上,心頭急得要死,直罵自個兒今日撞了鬼,正事不說倒跟大娘似的胡扯,忙咕嚕嚕牛飲一盞茶,打斷話笑:“我家東家原打算再加印八百冊,又著我問問何時能寫完新書。”

張家諸人聽故事正聽得津津有味,這時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忙看張阿公。

其實小林掌柜家里也有幾個跟八九歲的淘猴兒,他也想取取經來著。

張阿公此事上很有些堅持,他是大夫,發財實非他老人家本愿,只是想平平無奇地做個流芳百世的醫家罷了,遂心一橫拒絕道:“寫醫書,教孩子麼,不。”

小林掌柜吃了好大一驚,心說張家人竟這般高風亮節,錢送到門口都不要,又拿話勸他。

張阿公撇道:“幾個孩子日打罵狗的,有個甚說頭,就是魚姐兒也只是胎里帶來的靈,五六歲上那也是人嫌狗厭,還把白面往泥里塞說放會兒會變八個大,這等事說出去,讓人牙都笑掉了。”

張知魚心說,這純屬添油加醋敗壞的名聲,還沒進行實踐就挨得好打,又何曾拿過白面,那會兒家里吃個饅頭還只給王阿婆養子呢。

小林掌柜不信,笑:“好歹說說如何這般能肚皮的小神醫的。”

張阿公咂 :“也沒怎教過,這孩子只能勉強說句不笨,日日自個兒看書習字,滿巷子給人扎針罷了,就是豬這般勤也得化形,連開方的手藝都還沒,也只扎針合上有點用。”

小林掌柜險噎死,他家幾個猴兒何曾自個兒看過書,又何曾主算過賬,真是貨比貨得扔!

張阿公覺得自個兒還能再寫本瘍醫手記,賣它個三千冊。

小林掌柜想想道:“老張大夫先寫著,回頭我先跟東家說一聲,醫書這事兒不比那等書好賣,得趁熱打鐵,趕著時機來。”

唱戲的架高臺時就是張氏阿公大賣特賣之日。

說罷此事,小林掌柜對旁小廝一揮手,將二百兩銀子抬進來。

本來小林掌柜是想帶銀票來著,二百兩銀子兌銅錢人都能砸死三個,出門在外多不方便,葉九思深知張家人習,個個都是錢串子,二百兩,他怕不夠他們數的。

幾個小的日日將面皮抹灰,自覺不跟爹娘似的裝相,都湊過去看滿滿一箱子銅錢,嘰嘰咕咕地商量怎生花。

張阿公坐不住了,起似的趕夏姐兒幾個,罵:“也想吃糖,牙長齊了再說!”

殊不知幾個小的已經在那一千兩銀子上開了眼,嘆一回阿公小氣也就跑開了,還湊一說金子去,二百兩銀子麼,也就那樣吧,大家眼皮子都不跟阿公似的淺啦!

小林掌柜看著不為所的張家人,心說人也不像大郎說的那般財,還頗有視金錢為糞土的樣兒哩。

張知魚還著不走,用手冰涼的銅板樂歪了

家里正愁沒銅板花,說把金子兌開吧,張阿公立時就能惡婆婆似的倒在床上喊心口疼,這會兒抬了一箱銅錢來的葉知縣,在眼里別提多心,直夸:“知我者葉知縣也。”

小林掌柜驕傲糾正——請他葉通判!

張知魚砸舌:“知縣是六品,通判是五品,葉大人好運道,竟然連升兩級!”

*出門看船

送走小林掌柜,一家子又將金子布匹藥材放在一,守財奴似的看了又看。

張知魚又下了決心給家里置產。

幸而得了這筆銀子,張阿公也沒功夫觀察魚姐兒是不是花錢了,他忙著寫新書,再賺它幾百兩銀子回來,唉,家里有幾個吞金不得多勞累他老人家一番多掙幾個花用。

是以掙錢最的張大郎這幾日在家又開始踮著腳走路,點不敢往爹跟前湊,就怕又開始水燙了涼了地折騰。

張知魚本來想喊爹一起辦下此事,見爹自個兒小命難保,也就歇了心轉到小舅上。

李三郎正在外頭銷貨,他和徐大郎的東西都不多,日日早出晚歸地找買主,今兒才銷干凈,琢磨著上街給老娘買些東西,明兒便穿著新家去,樂得爹詐尸出來夸他才好呢!

舅甥兩個不謀而合地一同出了門子,路上他還問外甥:“你打算花多錢給大姐買船。”

張知魚趕扶住小舅,怕他聽見這麼大筆銀子摔了,見四下無人才悄悄說了個數:“四百兩吧。”

“四百兩,你回家玩泥去!”李三郎笑噴,雖然他沒見過這麼多錢,但好歹也出了趟門子,多曉得些價,道:“你要買好船,至也得六百兩銀子,還得靠運氣才能搶到。”

“貴不會砍價麼?”張知魚哼哼:“我就花這麼多給娘買!”

自己如今除開慈姑的錢,一共有五百多兩銀子,二百多兩是以前存的,三百兩是剛分的。

爹娘跟商量過,以后大宗的錢還是放在一起,只許截流三賺得多責任就更多,何況家里拿了以后也是要手里。所以一千兩銀子便分了三百兩。

所以,買船這事兒還真不是摳,實在是只拿得出這麼多,給小舅一說,張知魚毫不氣餒,覺得張家最近走狗屎運,萬一就有兔子撞上來呢。再說了:“小舅你賺了多?”連五百兩的富婆都瞧不上了!

李三郎洋洋得意:“四十五兩銀子!”

這麼大一筆錢都是他賺的,李三郎只覺得他娘老子何其有幸,竟得了自個兒做兒子,雖然比外甥差遠了,但有一就有二麼,李三郎堅信自己只要活得夠久,往后遲早能把這蘿卜頭斗下去。

四十五兩已經夠一家人寬裕地吃上一年,須知李三郎的本錢最初才只有幾筐菜。

若是往常張知魚已經跳起來了,現在也是有巨款的小富婆,便有了富婆的尊嚴,輕易不做那等樣子,只念著小舅東跑西跑地銷貨,人都黑瘦了些,這般年歲還沒個家業,甚至連慕的娘也沒一個,便忍不住心起來,盤算著不若買間鋪子給他專開雜貨店,或雇個人或自己賣東西,也算穩住了,不用靠著哥哥們吃飯了。

張家有了錢,李家還在鄉里,過得雖比尋常莊稼人好些,在如今的張家面前就差得遠了。

張知魚上還流了一半李家的,自然不能看著沈老娘的晚年過得比這邊兩個老人差。

跟大舅二舅年歲差得遠,除了年節上再難見面,難免偏心常來看的小舅,便決心花這五百兩銀子買得一船一鋪。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張知魚著心口直嘆,這五百兩責任重大,倒把旁人七八百兩都比了下去。

說來也巧,舅甥二人走得一上午,肚腸都滋哇,兩人便尋思找一館子好生吃一頓外食,張知魚有了錢想喝羊湯,李三郎忍疼帶去一家有名的蒼蠅館子,準備嚯嚯一大碗,也算犒勞自己辛苦一番。

不想走至跟前才知那鋪子已經關了門子,店家只留了個仆從在此轉賣,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聽他講價。

果真是鴻運當頭,張知魚尾快翹到天上去,仗著自己人小,三下五除二鉆進人堆里聽,唬得李三郎也跟著鉆,好容易逮住,就聽耳邊有人道:“大家要買這鋪子且再等幾日,他家必然賤賣。”

說話的是個長了絡腮胡的壯漢,姓應,人稱豬應,就是附近販豬的,張知魚記好,騸過他家五六只豬崽兒,一下就想起來,湊過去道:“應大叔,怎不能買?”

應對這心狠手辣的斷子絕孫手也很有印象,家里小豬一日賽一日的壯,又兼縣里正說鹽工的事,一眼也認出魚姐兒,小聲嘀咕道:“姐兒不知,這家鋪子的主人原是個豬狗不如的敗家子,如今遭難正賣鋪子賣船地消災呢。”

張知魚轉轉眼珠,笑:“他家鋪子船地都賣?”

“賣是賣,但這會兒還不是最低價。”豬應見著李三郎也在旁邊,樣貌也有三分相似,只當跟著家人出來找耍子。

長夏漫漫,豬也早賣完了,豬應便跟胡侃起來,笑:“榮大郎是榮家的獨苗,為個娘子打殺了豆腐坊豆腐蘇的獨子,正要被府問罪,這回不死也得層皮。”

人堆里有人接話,唏噓一嘆:“可不是麼,這敗家子家中原本船鋪無數,良田片,好說也得有個八百畝地,只是前世不修得來這麼個討債鬼。”

原榮家是南水縣大商,這代榮老爺年過四旬才得了這麼個兒子,難免溺,榮大郎從個小寶子便逐漸歪了大惡霸,日家走斗狗,還貪,常跟人在館打得頭破流,累得家里不得不變賣家資說和撈他。

如今田地三去其二,就剩幾間鋪子和幾艘船,他端午出門跟豆腐坊的兒子爭奪一個賣葬父的娘,和仆從一起在大街上將人打死了,眾目睽睽如何抵賴。

蘇家也只有這一個兒子,這回榮家送來的銀子就不管用了,蘇家要他償命。走不通此路,恰逢南水縣來了新縣令,他爹娘想著油鹽不進的葉姓老吊客已經走了,正歡天喜地賣地賣船想疏通疏通。

不想新來的知縣更橫,先頭葉知縣還有個笑模樣,打人前好說還得給人整下領,先有個心理準備。

范大人見著銀子就是一聲冷笑,跟銀子和他有仇似的,當下便帶人去了蘇家一趟查探。

回來后就派人四搜尋榮大郎,只等著抓住就將人下獄,到時依律判刑。

榮大郎如今也不知在何,已七八日不曾現了,榮家老兩口琢磨著實在不行賣了田地贖人,好歹保住命。

榮大郎也是個秀才,有功名在,犯罪是可以用錢贖的。只是大伙兒覺得眼下買還有些吃虧,等衙門抓了榮大郎,榮家急得跳腳可不得賤賣家資麼,到時再下手豈不哉?

這是個謀,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榮家素來橫行鄉里,也沒人幫手,那老仆給人掀了老底得面紫脹,轉就要家去。

張知魚心下一,想先看看鋪子,便攔住他道:“你家賣的什麼船?可有廚房大些,能做船宴的?”

老仆此時也心灰意冷,見舅甥二人穿得都尋常,但也下了心氣,想著萬一呢,好歹榮家留下這滴骨,臉上出個笑:“小娘子好運道,正有一艘好船要賣,我家拿回來也不過才使了三年,都沒出過幾次水,跟新的也不差什麼。”

張知魚拉著舅舅要去看船,豬應提來幾豬大骨謝:“拿回家你娘燒把你吃,些湯喝起來也有味兒。”

張知魚接下大骨笑瞇瞇道:“謝謝應大叔。”

應看他兩個都崽子似的,又聞言魚姐兒想買船,心中嘆一回,原本張家他也是知道的,每次李氏來賣,都只割幾兩瘦的邊角料,還只年節上才來,如今也苦盡甘來,要置產業了。

想到這又沖老仆道:“你若要仗著他們人小就欺負人,休怪我日日用豬糞潑這鋪子的門,到時我看誰家來買!”

老仆險氣死,有心想罵兩句,看著豬應滿的腱子又歇了氣,憤憤道:“我一把老骨頭打得過誰,做這等沒臉的事干什麼!”

張知魚心說你家做的沒臉事兒罄竹難書,只此刻想著宰狗大戶,便忍住,拉著小舅跟他往河上走。

榮家的船就停在柳兒巷后頭的大河上,這條水路慢慢劃個幾日能去太湖,沿岸的風都比春河好得多,一路上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河上停得諸多船只畫舫,富貴人家常晝夜不歇地在這兒尋歡作樂。

這頭的娘子價更貴些,唱的曲子也更雅致,沒什麼靡靡之音。

這船停在這兒指定便宜不了,張知魚打量著四的環境,心道。

那老仆兩張知里頭和李三郎領到一藕花邊上,對著一艘兩層大船就說:“這艘就是老叟東家的船,往日買它時要花一千兩,如今只起價五百兩而已了。”

張知魚笑,好端端的怎麼會折價這麼多,肯定是有古怪啦。

舅甥二人都不是信天上掉餡餅的人,要上去看。

老仆心知也瞞不過,便將兩人帶上船去。

張知魚看著船里的擺設和有些枯萎的綠植,覺得這船還怪好的。

娘如今租的那艘大多了,看著跟能走遠門出水似的,就是四面都有些風,窗戶開得極大,屋子也,還是按著廳堂擺的家,四都是矮幾,還垂著波粼粼的帳子,一看就是喝花酒,附庸風雅的地兒。

李三郎已經坐過幾回船,一下就看出不對來,又轉看了一會兒,才對魚姐兒嘆道:“這以往是行商的船,被他家拿來改了畫舫。”

“好個敗家子。”張知魚驚掉下,這樣糟蹋東西,將商船照著畫舫改,得吃多酒才干得出來,在張家這會兒都二投胎了,又嘖:“狗大戶這般多樂子。”

老仆想著賣東西,忍辱裝聽不見,還夸這船:“若是沒得宵小,便是走到金陵也不在話下。”

若有宵小自然自求多福,張知魚在心里給他補上后半句。

榮大郎也怕死,以往這船出行得要許多船來配它,周圍還得跟著其他畫舫,便如眾星捧月一般,誰家也不樂用海一般的銀子填這船,所以如今也沒賣出去。

張知魚也不干,但是:“只要三百兩的話,我勉強吃這個虧吧。”

老仆簡直好笑,連連擺手,樂道:“好會說娘,三百兩買這船,還不如劈了當柴燒。”

拳打惡霸踢知縣

但這回他也算知道這兩人兜里有幾個錢了,下了船兩人說要看鋪子,便轉就將人往小巷子帶。

“那頭小春巷子還有間便宜鋪子在,只因地方小些,一時還沒賣掉,但有個后院能住人,若是小本生意也還不錯。”老仆邊走邊道。

張知魚點頭,過去了才知道小是有多小。

整個鋪子攏共只有三五間屋子,說是有個后院能住人,那院子窄得擺輛板車就站不下人了。

老仆笑:“雖然小些,卻哩。”

李三郎站在院子里看著廊下開得繁的藤蘿,心頭也贊,但賣家知道了難免坐地起價,只不吭聲地皺眉轉。

而且這鋪子還靠著河,來往都方便,離張家也就隔了三五條巷子,日日回家也方便。他還當是買給張家兒的,全沒往自己上想。

不過這般好下,李三郎還覺得這房子貴。

南邊的巷子最好的是紫巷,再往前走就是些尋常富戶居所了,竹枝巷子只能說中等人家,不愁吃喝而已。

小春巷子比不得那等人家,附近也三教九流混雜,這鋪子賣得也不便宜,需要一百兩銀子,張家小院當時攏共也就花了二百兩,不僅是王阿婆和張阿公的積蓄,還有老胡大夫留給張阿公的一百四十兩。

所以用這一百兩買個小春巷的鋪面是很不值的。

老仆笑:“那頭背后就是河,賣些小玩意兒還使得,總有許多娘子婦人來買花用,也不怕虧了銀錢。”

張知魚拆臺專業戶,哼哼:“不虧你家怎麼賣它,還不得留著下金蛋。”

還不是家里有個敗家玩意兒麼,累得祖業都丟干凈,老仆險給兌死,對著窗戶吹風下氣,心頭對榮大郎也生了幾分怨,這猴兒真該小時丫鬟時就狠狠打,這會兒麼,說什麼也晚了!

不過這鋪子雖然貴些,但有句話正說到張知魚心坎里,離著張家近啊!

這點上完全跟爹張大郎一個樣兒,都是頂家的人,父兩個都認為,一家人就得住在一塊兒,到死也不分開才好呢。

等接了沈老娘過來,也吃兩家飯,可不得死。

只這事兒還得小舅喜歡才行,張知魚轉頭問:“舅舅,你想過以后要做什麼不?”

“還能做什麼?”李三郎笑,“就乘船就在江南倒騰些米布玩意兒賣賣。”若要去更遠的地方,他還沒想過,江南這樣多的大戶莫非個個都往外走麼,做小生意也可以發家嘛。

張知魚想起以后開遍全國的連鎖小商鋪,深以為然,直夸小舅有眼,這是一眼看千年吶。

老仆見這兩個旁若無人地商量起如何發家的事兒,又念及自家日薄西山,心里酸得要死,還不敢嗆聲把人嚇跑了,只覺心中如有針刺,一會兒功夫上就起了一串燎泡,看著跟香腸似的。

得,又一個說話風的來了。李三郎都沒眼看這兩人,說話跟鴨子一個樣!遂了頭去瞧水面靜神。

張知魚想起自己以后難免跟脂道,完全可以買下來,讓小舅賣的胭脂,也不讓貨都放在船上和別的鋪子寄賣,當下便決定掏錢買下來。

便問小舅:“舅舅,你覺得這個多銀子好。”

李三郎頭也不回:“八十兩不能再多了。”

張知魚點頭:“那我買給小舅?”

“不!”李三郎跟挨了踹的狗似的,又兇又惡:“你小舅要買那也得花自個兒的錢,讓外人知道我花你的,我還活不活了。”

他也覺得這房子不錯,以后自個兒娶了媳婦兒住,再把老娘接過來那人生才有滋味兒呢,只他如今就四十五兩銀子,如何也不能拿來花了,遂拉著魚姐兒就往外走。

老仆急了,忙說:“價格可以再談!”

“哼,三十兩銀子,你賣麼?”李三郎在巷子口站著問他,“這個數我就買。”

老仆心說,這兩人鬧了半天是尋他做耍子,一個兩個都這般會砍價,也冷了臉:“除非我家爺明兒就要死還差不多!”

這鋪子對面是一家糕點鋪,專賣些蘇式點心,也設了座賣冷飲,六月已經熱起來了,里頭這會也坐了些食客。

舅甥兩個聞著味兒腸轆轆,也要回家,就見里頭出來個癡的綠男人,一臉的橫,瞧著跟癩蟲合/蟆一般無二。

“阿彌陀佛,竟找著爺了。”老仆見了蟲合/蟆卻喜得渾都抖起來,閃著淚花哽咽:“爺在外頭吃了大苦,都瘦得沒人樣兒了。”

李三郎笑噴,瘦?開玩笑,小寶見他都得以為是同宗!

榮大郎沒能搞到娘,心中本就不樂,又悶頭逃竄這幾日,早憋不住想尋樂子了,只覺這老仆一把年紀還沒眼水,這般不知好歹,見著人不尋思給他弄來,還在外頭閑話。

遂也不理他,只專心打量李三郎和魚姐兒。

魚姐兒一雙眼睛跟李三郎長得一樣,都會說話似的,兩人都是掌臉,只李三郎眉骨更利些,魚姐兒更偏張家人的鵝蛋臉。

不消細看就知是人。

榮大郎大喜:“正愁沒耍子,你兩個還買什麼鋪子,不如留下來,一起跟在爺邊做個侍候筆墨的兒,往后多銀子都人把你。”

張知魚笑噴,心說小舅啊小舅,你還沒找著中意的娘,先做花被個惡霸看上了。

這巷子人來人往,街邊就有巡邏的捕快,李三郎不怕榮大郎,也也不理他,氣呼呼地張喊道:“榮大郎在此!榮大郎在此!”

老仆大驚失,冷汗都下來了,苦苦勸說榮大郎快跑,又罵這孩子不知事,都被府蹲著逮了,還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榮大郎哼哼:“老東西會敗興,我進去了自有爹娘救我。還怕幾個衙役了?”他對這事兒還不以為然,這幾日被兩個狗子帶著東躥西躥,早不耐煩了,趁著兩人給他買食的功夫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閑逛。

店里也有人知道榮大郎的,便湊到他跟前兒想按住這人扭送府,榮大郎也有些蠻勁,并不怕面前的人,揮手就要打起來。

人堆里慢慢走來一人,笑道:“榮呆子,你好大的威風,你是想現在進衙門,還是等會兒再進去?”

張知魚定睛一看,笑道:“小關大人!”

小關公公三兩下走到魚姐兒和李三郎跟前兒,鼻孔朝天看榮大郎:“我看還是現在進去比較吉利。”

說完就要去抓榮大郎。

榮大郎自小金銀堆里長大,看著小關公公的厚靴就知道是家的人,心知惹不起,被老仆和趕來的狗子好說歹說,才被抱著一溜煙兒地往外跑。

只他如何跑得過離弦之箭似的小關公公,轉眼就讓人五花大綁地丟到衙役腳邊兒上。

老仆和狗子見爺沒了,都臉慘白,連滾帶爬地往榮家通風報信。

小關公公懶得理這些雜碎,他在船上跟李三郎混得不錯,便蹭在兩人后頭一起去了張家。

張家人自然奉他為座上賓。

一時酒足飯飽,小關公公便吐了心聲,他跟范安干了一架,正離家出走找地方住。

張知魚心說小關公公還怪威風的,拳踢惡霸,手打知縣,螃蟹也不敢這麼橫吶。

小關公公看個蘿卜頭心思一看一個準兒,道:“他就是個兒事兒得要命,還是個鋸葫蘆,跟他住一日,半條命都去了!”

張知魚說:“沒事兒你就住我家好了,我家有房子。”

和夏姐兒住一屋,挪一間出來很容易。

張家人開始都還有些拘謹,沒過兩天就放松了,張知魚看著跟街坊湊話的欽差太監,跟慈姑嘆:“小關公公是個碎子。”

旁邊站著的孫婆子一聽這話兒,又悄悄地回房栓了門,老了,惜命!

作者有話說:

待會兒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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