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太快下山，才到聞欣面試。

坐在廠門口的工作人員抬起頭看說：“什麼學歷？”

聞欣心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樣，踩紉機還要看學歷，說：“初中肄業。”

人家給一張白紙說：“到左邊去填。”

白紙要填什麼，聞欣有些發愣，看虞萬支一眼才往左邊走，很快看到一張超級大的表格，有人嚷著說：“照著這個自己做一個啊。”

邊上有幾張桌子，被人占得滿滿。

聞欣拿著薄薄的紙也沒法寫字，于是又看一眼虞萬支。

虞萬支心領神會，背過去說：“寫吧。”

他只穿了一件長袖，筆尖扎得人有幾分發，他從肩膀開始用力，整個人邦邦的。

聞欣寫得一筆一劃，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格式，寫完后揮著酸的手說：“現在要給誰？”

虞萬支是人站著，耳聽八方，說：“再往前面走一點去領布試工，布的時候會有人給你蓋章，過的才去面試，聊幾句話。”

有人跟著就是好，聞欣心下稍定，跟著人流往前走，很快到下一道關卡，領到一塊不規則形狀的邊角料進車間。

幾十臺紉機就這麼擺著，也不知道是誰喊著說：“直線，能車出直線來就行。”

一條線看似簡單，但基本功全在上頭，聞欣坐下來左右一會，這才噠噠噠踩起來。

虞萬支看不到里面的況，手無意識地著，過會看出來道：“怎麼樣？”

聞欣給他看自己紙上的大紅章，說：“最后一關。”

虞萬支微不可聞松口氣說：“萬花的待遇是最好的。”

萬花就是這家服裝廠的名字。

聞欣便穩重地頭發，把翹起來的那幾下去說：“這樣可以嗎？”

虞萬支心想看臉的話保準能過，但留個好的第一印象準沒錯，說：“很好看，進去吧。”

聞欣笑得滋滋，深吸口氣往面試的那間小屋子走。

里頭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同志，看的表格后說：“你結婚了？”

聞欣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是這，點點頭說：“對，剛結沒多久。”

同志又道：“我看你之前是在老家，怎麼跑到東浦來了。”

“我男人在附近打工，就一起來了。”

有家有口的人不換工作，所謂面試也就是確定幾句，聊聊工資，不然每個都詳細問的話大半夜也忙不完。

同志在表上又蓋個章，說：“明天早上到廠門口看結果。”

聞欣覺得自己十有八九能過，出去后沖著虞萬支興道：“居然有十塊錢的基本工資！”

還以為跟老家一樣都是計件活。

虞萬支倒不意外，說：“服裝廠有淡季。”

一到夏天活就沒多，不給點飯錢很多人都不愿意干。

聞欣以前一到沒活的時候就回家種地，沒想到外頭還有這種好事，說：“你們有嗎？”

工資上虞萬支跟代過一點，畢竟是相親認識的，但的沒提過，這會說：“三十。”

聞欣的喜悅消散，羨慕之油然而生道：“真好。”

虞萬支覺得看人的眼神很難不讓人充滿自信，鼻子說：“打工也就這樣了。”

哪像人家念過書的，坐辦公室面又清閑。

聞欣覺得很有必要糾正他的觀點，說：“打工也好的。”

讀書上沒天賦，怎麼努力都不出績，在家里常常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但出來做事后一帆風順，學什麼都快，才開始覺得人就是有適合自己的領域。

虞萬支心想，再在東浦待一段時間就不會這麼想，這兒的有錢人實在是太多，三天兩頭有人從各種渠道發財的故事。

他道：“走吧，吃晚飯去。”

此時已經是華燈初上，路邊幾盞昏暗的燈和街邊小鋪的招牌照亮前行的方向。

聞欣是先聞見香味才說：“在烤什麼，好香啊？”

虞萬支本來想帶去吃炒面，咬咬牙說：“你今天覺得怎麼樣？”

聞欣有九把握，說：“兩個都蓋章基本是過關的意思。”

這種流程虞萬支也是知道的，說：“行，你想吃什麼。”

一臉豁出去的樣子。

聞欣假裝沒看見，說：“還有賣牛雜的？”

一上來就挑個最貴的，虞萬支笑得都有點扭曲了，說：“嗯，吃吧。”

聞欣看他的表就能吃下三碗飯，津津有味道：“行啦，我請你。”

心里有數，知道只憑自己的話是不能在今天就出頭緒的，人家幫大忙了。

虞萬支一沒被生請過，二覺得夫妻之間講這個有些奇怪，畢竟在他的理解里兩個人是沒法算清楚的，這也是他前幾年一直沒結婚的原因。

他道：“不用。”

聞欣看他抿著，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試探又收回來，琢磨不清他的想法就不想。

邊吃邊四轉看，目停在書報攤上。

虞萬支還以為會看服鞋子什麼的，著自己錢包的手又放下來。

他現在每個月工資差不多是一百五，是一點一點熬出來的，平常除吃飯和一點日用品沒啥花銷，不過進廠頭三年是學徒，掙不到什麼錢，好不容易攢的三千吧，結婚就花掉一千五，想起來他心頭都突突跳。

與之相反，聞欣富了。

自己結婚前存著八百，聘禮八百一分不在手上，加起來就是一千六，別怪沒出息，這已經是見過最多的錢。

人口袋里有錢腰桿都是的，吃完說：“我去買個東西。”

虞萬支把剩下兩口倒進里，跟著站起來，雖然沒說話，看作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聞欣沒跟他爭誰付這頓飯錢，站在書攤邊看。

擺在這的當然不是什麼嚴肅文學，封面花花綠綠的，偶爾還有些兒不宜的圖案，城管來的話第一個就逮這些。

稍微正經一點的就是雜志，不知道從哪收回來的舊貨，書頁都微微發黃。

但聞欣是打發時間而已，并不挑剔，挑了四本說：“這些多錢？”

“一本一五。”

買東西哪有不講價的，聞欣道：“五。”

兩個人拉鋸幾句，達協議后虞萬支把早拿在手上的五錢遞過去。

聞欣抱著書還是高興的，說：“咱倆一起看。”

虞萬支上過初中，初一沒念完就輟學，字還是認得的。

但不管是什麼類型的書，他都是很久沒過，這會說：“你看吧。”

聞欣覺得自己是有心示好，他還邦邦的，撇說：“那回吧。”

回去的路照樣是東拐西繞，不知道是誰家的玻璃瓶子倒地，有幾分森森的覺。

從暗躥出一只野貓來，聞欣就嚇得抓住男人的手臂，走幾步還得疑神疑鬼的回頭，簡直是杯弓蛇影。

太下山以后有點風，汲取到的那點溫也許就是陪伴的意思。

虞萬支道：“有我在，沒事的。”

他辦事是周到的，聞欣一路上確實沒過什麼心，閑聊道：“那明天我們做什麼？”

虞萬支道：“要是通過的話，下午就能去辦手續。”

辦完手續估計就得開始上班，聞欣還以為能在東浦玩幾天，對這座城市可是充滿好奇。

但要是沒工作也讓人發愁，打起神道：“還是希能通過吧。”

虞萬支居然聽出點不愿，說：“再帶你認一下我們廠，有事就去找我。”

這倒是件要事，聞欣在這兒也就認識他，說：“你們有放假時間嗎？”

軸承廠每個月有兩天假，不過虞萬支從前都用來干活，畢竟計件活都是這樣的，能拿多實際上全憑一雙手，誰也不舍得眼睜睜看著錢溜走。

他道：“不固定，想休提前說就行。”

聞欣就是這麼容易興，說：“服裝廠也是，要真的話下個月咱們去看大海吧！”

別說海，大一點的湖都沒見過。

虞萬支想到要掙一天錢，說：“新人不一定能排你休息。”

他在東浦這幾年不是白待的，起碼很多事都心里有數。

聞欣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憾道：“那只能再等等。”

表生，看的人都覺得可憐。

虞萬支道：“你見過鐘樓嗎？”

聞欣迷茫看向他說：“是什麼？”

沒見過就好說，虞萬支道：“離得不遠，騎自行車一會就能到，哪天早點下班帶你去。”

活的時候，他都是五六點下班。

聞欣忙不迭點頭，氣氛重新熱絡起來。

虞萬支又覺得好琢磨的，還是小孩子脾氣，一個勁就想著玩。

他搖搖頭往前走，到房間后說：“洗澡去吧。”

火車上就沒得洗，人都快發臭了，要不是只有晚上才有熱水，聞欣早就忍不住。

抱著盆下樓，都快把皮掉，整個人紅彤彤出來，虞萬支已經在門口等好一會。

他像是擁有寶貝，走到哪都揣著，生怕出什麼意外，聞欣不管干什麼回頭就能看到人，心想他可不像這麼黏人的子。

不解地歪著腦袋，決定不去想那麼多，哥倆好拍著他的肩。

樓道里只有月，兩個人的影子無限拉長，于黑暗中又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