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第8章 元宵
聞欣在廠里勉強算是吃好喝好,就是有點孤獨。
住進來之后才知道,宿舍的安排會按照籍貫來分配,可見原來沒因為這些事有矛盾。
興化這樣的小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并不多,大家回去一趟難得,過年基本都會晚點進城。
因此還有幾天的獨居生活要過,可謂是臥床不安——只要人躺在床上,就得下來再檢查一遍門鎖。
出門的時候也得看好幾遍,一步三回頭地走著。
這會是下班回來換服,耽擱一會后不得不加快腳步往外走。
虞萬支看著手表都有些擔心起來,心想都說好的六點見,尋思要不要讓保衛科的人幫忙喊一下——這個喊是用大喇叭,整個廠的人都能聽見,多有點興師眾的架勢。
好在聞欣很快出現,看他的眼神格外親切道:“等很久了嗎?”
虞萬支覺得這個狀態和小別勝新婚沒關系,非要說的話估計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他不自覺心里一咯噔說:“沒人欺負你吧?”
這個倒沒有,聞欣搖頭說:“都好相的。”
大家見面能打個招呼。
虞萬支松口氣說:“那就好。”
又連連問道:“廠里忙嗎?伙食怎麼樣?”
他問得簡短,聞欣答得啰嗦,跟報菜名似的把食堂有的菜都說出來。
活潑得像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個不停。
虞萬支記得人說穩重得很,在家不太說話,比姐姐妹妹點活潑,現在看來又完全不一樣。
他也沒都聽進去,只顧著找工友推薦的那家餃子店。
聞欣就想找個人說話,那是一長串地往外冒,嘰里咕嚕個不停,停下來口氣的時候說:“咱們去哪啊?”
虞萬支都帶著走半天了,無奈道:“現在才問,也不怕被人賣了。”
聞欣才不怕,理直氣壯道:“我是你媳婦。”
世道險惡,媳婦又怎麼樣,往東拐那片多良家婦都是家里男人著出來做那種事的。
虞萬支道:“外面壞人多,你別誰都相信。”
聞欣越發振振有詞道:“我是相信你!”
莫名的就覺得虞萬支不是壞人,況且大家還是領過證的合法夫妻。
虞萬支千言萬語被堵在嚨里,半晌說:“那除了我誰都別信。”
自打改革開放,東浦就得不像樣,小小都不算事,殺人放火也是隔三差五就有。
聞欣也只認識他,信誓旦旦道:“我肯定不會隨便跟別人走的。”
這事虞萬支已經叮囑好幾遍,要出廠一定得上他一起。
虞萬支看著這張臉都想嘆氣,一時不知道把人帶出來是不是好事。
他猛地停下腳步說:“好像走錯了。”
聞欣是跟著他轉,也停下來說:“那要往哪走?”
虞萬支不太確定,瞇著眼尋找方位。
這一片的房子越建越,小巷子七拐八繞,他也就憑著工友的幾句描述,不由得道:“不?干脆隨便吃點。”
聞欣惦記著好吃的餃子,搖搖頭說:“我不。”
又晃著他的手臂撒道:“吃餃子好不好?”
虞萬支哪怕是鐵石心腸,都得敗在這一招下。
他路過小攤買了個地瓜說:“先墊墊。”
地瓜拿報紙包著,燙得人只想丟在一邊。
聞欣可憐一張臉,左手右手換著拿。
虞萬支接過來剝開皮遞過去說:“快吃,臟得很。”
都是土路,自行車一過去那灰塵還了得。
聞欣就著他的手咬兩口,搖頭說:“居然一點都不甜。”
老家的地瓜就很甜,吃起來跟差不多。
隨手買的質量就是參差不齊,虞萬支道:“街上以次充好的很多。”
要不說得睜大眼睛買東西,他這不就吃一虧了。
聞欣都想扭頭去跟人家吵一架,虞萬支拉住說:“這一片都有人罩著,我一個人可不夠挨打。”
攤位費不是白的。
聽上去這麼嚇人,聞欣道:“怎麼覺得東浦一點也不安全。”
好像危機四伏。
虞萬支道:“人太多,管不住。”
這一片治安隊的人就有千來號,可還是架不住案子多。
聞欣隨便一打眼就好幾百個人,烏泱泱看不見頭。
都怕一錯眼跟丟,拽著男人的角說:“怎麼還沒到呀。”
虞萬支現在是找不到地方,斜眼看有家餃子店,說:“到了。”
聞欣不疑有他,進去看著餐牌說:“餡好多種啊。”
只吃過白菜和白菜兩種,什麼蝦仁玉米的是聞所未聞。
虞萬支向來只吃素的,掃一眼說:“想吃哪個?”
聞欣點兵點將沒點出個頭緒來,眼睛一轉說:“你能吃幾個啊?”
虞萬支覺得自己的肚子是沒飽的時候,估著說:“半斤。”
一般六個餃子一兩,半斤就是三十個。
聞欣是只能吃二兩,說:“咱們一樣點一兩行嗎?”
虞萬支看著價格差距倒是想說不行,但覺得自己帶繞一圈也沒找著店,心痛點頭說:“行。”
他這個表已經在聞欣的預料中,一口氣點七種不同的餡,坐下來等著上菜。
又殷勤拿起醬油和醋說:“我給你倒。”
虞萬支不去想的熱從何而來還能好過些,老話重提說:“有事就給我們廠里打電話,千萬不要自己出去,知道嗎?”
聞欣都已經聽好幾遍,說:“可是打電話很貴。”
一分鐘就是六錢,時間跟金錢差不多。
虞萬支聽不得錢這個字,但還是說:“必須打。”
又著聲音說:“去年被糟蹋的小姑娘有多你知道嗎?”
聞欣嚇得臉都變了,連忙點頭說:“我一定不自己跑。”
又說:“要不我們每個月定好時間,不能出門的時候再互相通知?”
這樣還能省點錢。
虞萬支驚訝道:“你想每個月出門?”
他原來可都是三四個月一次,買點東西就行。
聞欣心想又不是坐牢,出門玩是理所當然的。
但現在制于人,覺得東浦五步一個犯罪分子,癟著說:“沒有。”
表就像是有,虞萬支當沒看見,餃子上來如釋重負道:“快趁熱吃。”
現在也只有餃子能聞欣,夾起來慢慢咬一口,眉頭微微蹙起,不知道是自己味覺有問題還是怎麼的,又咬一口,揚起個笑容說:“好吃。”
知道要是虞萬支自己肯定不會出來的,繞來繞去其實是想帶吃,那這再難以下咽都得好好吃。
虞萬支是不挑食,不過咬一口看一眼說:“皮好像有點厚。”
聞欣道:“我吃皮厚的。”
餃子不都吃皮薄餡多的?
虞萬支多有些狐疑,吃另一種口味的后問道:“你覺得咸嗎?”
聞欣眼睛里全是真誠,亮得像有星星說:“我口味重。”
虞萬支心想這口味也太重,喝一口贈送的清湯,過一會又說:“還有沙,你別崩掉牙。”
聞欣禿嚕說:“我喜歡沙子。”
說完立刻改口道:“不是,我是說我牙。”
虞萬支不知道牙口怎麼樣,尋思是的,他擱下筷子道:“說實話,是不是不好吃?”
聞欣在誠實與否中猶豫片刻說:“可能你工友的口味有問題。”
不然怎麼會推薦這樣一家店。
虞萬支不知怎麼對有點抱歉,還是道:“不是那家,我以為都差不多就進來了。”
他想說餃子也不至于難吃到哪里。
聞欣頓時流出兩分失道:“原來不是啊。”
又很快說:“沒事,其實都一樣的。”
虞萬支看還沒來得及藏好的神,就寫著言不由衷四個字。
他道:“我下次問仔細了再帶你去。”
聞欣喜滋滋道:“什麼時候去?”
的喜樂好像很容易縱,虞萬支有心想含糊來句“回頭再說”都沒辦法張。
畢竟這樣高興,笑容燦爛得像擁有全世界,不過是區區餃子而已,誰舍得讓失。
虞萬支道:“暫定龍抬頭那天,我五點在你們廠門口等。”
二月二在老家是個大日子,尤其是改革開放后燒香拜佛的事又開始盛行起來。
聞欣道:“可是那天該吃面條。”
虞萬支離家太久,對這些向來不怎麼關心,愣愣道:“那什麼時候再吃餃子?”
聞欣掐指一算說:“頭伏,新歷估計要七月。”
正合虞萬支的意思,他還未張,聞欣已經興說:“那龍抬頭我們就吃面吧!”
虞萬支還能說什麼,他手指在額頭上著道:“行,時間照舊。”
聞欣瞅著他的神道:“是不是很耽誤你時間,要不算了。”
虞萬支看不得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自己都有罪。
他道:“沒事,最近都沒什麼活。”
聞欣抿著說:“我在這兒只認識你,就老想找你玩。”
才一兩天沒怎麼跟人說過話,就憋得不住了。
話說得孩子氣十足,又有點讓人心疼,虞萬支心想自己把帶出來的,總得照顧好才行。
他道:“真的有空,想什麼時候出門都行。”
聞欣便甜滋滋沖他笑,直他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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