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廠是十號發工資,這個月發的是九月的，聞欣領到手有一百六，下班后高興地在廠門口買了碗酸辣等人。

正是夜宵時間,人來人往的,虞萬支卻一眼看到，騎著自行車過來說：“等很久了？”

鋁飯盒在手里正燙得拿不住,聞欣呼呼吹著風說：“你快拿著。”

虞萬支接過來單手捧好。

他掌心糙，沒什麼覺,只說：“這是放了多辣椒？”

話音剛落,聞欣打個噴嚏,被辣得直吸氣說：“今天有點冷。”

好像秋天一下子就來臨，可出門的時候還是穿的短袖。

虞萬支來東浦好幾年，說：“也就兩天，回頭又熱了。”

要蓋上厚被子的話，起碼得到月底。

他說著話把襯衫外套下來,里面只有件汗衫,出結實有力的臂膀,看上去就很強壯，像是怎麼風吹日曬都不要的人。

但聞欣還是著手臂說：“我沒事。”

虞萬支不由分說給，又道：“不吃了？”

聞欣有時候就是饞，不，這會連連搖頭說：“不吃。”

更何況現在是被辣得跳腳，穿上他的襯衫,只覺得整個人何止是暖洋洋，都快能把柴火點燃。

虞萬支只看得到通紅。

他三兩口把酸辣的吃完，飯盒掛在把手上說：“回吧。”

兩個人到家樓下，把車停在棚子里,牽著手往上走——倒不是因為恩，而是燈實在太暗。

聞欣本來是習慣扶著欄桿走，但前兩天看到六樓有位大哥擤鼻涕直接往上后，爬樓梯都只敢走中間，生怕到什麼。

但樓道兩個人并排走就太狹窄，因此準確來說是虞萬支拽著走，他走在前面，另一只手拿著鑰匙，開門后往上，把家里的燈打開。

一片明亮，聞欣深吸口氣說：“還是家里好。”

換上拖鞋到窗邊把曬在外面的服收進來，數了數說：“沒有丟。”

八樓的風總是會大一點，焊在窗外的架子下面沒有遮擋，前天家里就丟了件子，因此每天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服。

不知道的以為是收藏什麼寶貝，一樣都讓的心糾結起來。

虞萬支燒完水過來道：“你還是休息一會吧。”

聞欣這幾天干大活，想著多掙點工費，都是十點才下班，但這個時間外面不太平，都是虞萬支去接，他順便也在廠里加班。

論累，覺得都差不多，拉開椅子坐下后道：“你猜我今天發多錢？”

虞萬支早聽說過好幾次，畢竟誰干多心里都有本帳，這會還是猜測的樣子說：“一百五？”

聞欣高興道：“多十塊錢。”

又說：“我居然算錯了，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人嘀嘀咕咕地，想著自己可是天天數著，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虞萬支覺跟撿錢差不多，心想確實也是，畢竟他口袋里就只剩十來塊錢，他心里是微微嘆息。

聞欣怎麼會忘記他，大方道：“六十給你，我攢五十起來。”

因為買東西多半都是他，況且男人的飯量也比較大。

虞萬支是想拒絕，都沒有立場，他接過來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要強，別管是什麼理由，他手拿人的錢過不去。

聞欣沒覺得有什麼，接著道：“我今天掙八塊錢。”

大活比較難，付出都是很有意義的，是興致，看不太出干一天活的疲憊。

心好，虞萬支就會不那麼愧疚些，他道：“月底應該會給我發獎金。”

廖廠長是守信的人，答應收到尾款就給的絕不會反悔，雖然現在是到不了他手上，但能早點把賬扯平就是件好事。

聞欣聽著也高興，眉飛舞道：“我看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能把錢還清。”

畢竟無債的人才能一輕。

提起這個，虞萬支道：“快過年了。”

回家就意味著要花錢，

聞欣也沒有這個經驗，道：“大概要花多？”

虞萬支算著說：“車票一個人就要兩百。”

多！聞欣瞪大眼睛看他說：“從東浦到興化不是才四十嗎？”

怎麼就算出這麼多錢來。

虞萬支知道沒有出過遠門，更別提是春運，頗有些無奈道：“要是自己去排隊買票，提前一個禮拜都買不著，只能加錢從別人上買。”

就這個價格，已經算是很實惠。

聞欣眉頭微蹙，心想結婚的人總得給婆家娘家帶禮，街坊鄰居也要拜訪，這里里外外加起來就不是小數目。

道：“要不，不回去了？”

虞萬支本來的打算還是跟廠里先支一點，心想第一年離開家的人肯定想回去。

他道：“錢我來想辦法。”

他越是這麼講，聞欣就更加打消念頭，說：“還是算了。”

又道：“正好到時候停工，咱們在東浦逛逛唄。”

虞萬支看對家確實沒什麼念想，生怕是在自己面前裝出來的，說：“沒事，想回去就回。”

老家有親朋故舊，聞欣哪能不想回，但其實是有些難言之。

結婚的時候可以說是一意孤行，家里人已經斷定肯定不會過得太好，等著看吃苦來驗證自己的先見之明。

雖然不覺得自己現在有多可憐，但落在別人眼里絕不會是，有時候說話最不客氣的反而會是濃于水的人。

其實是有點想躲開，搖頭說：“不想回，只想玩。”

一派孩子氣，虞萬支看著像是能說出來的話，倒也沒有懷疑，只道：“我給你兌水。”

聞欣站起來找服，洗完澡把換下來的扔進桶里，懷揣著不用自己洗的喜悅上床睡覺。

本來剛搬進來的時候是打算干活的，不過虞萬支覺得自己沒能讓過上什麼好日子，總不能還讓跟老媽子似的干家務，因此主把所有事都接過去。

由儉奢易，聞欣頭兩天心里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可惜很快就被迷了眼，躺得很理所當然。

虞萬支洗完澡出來就看已經睡著，躡手躡腳把服洗干凈晾好。

當然，他要是作如常也沒關系，因為聞欣睡得向來很，哪怕邊多個人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哦也不能說是完全沒反應，還知道在男人懷里找個舒服的位置躺好。

虞萬支是無奈笑笑，又心滿意足，眼睛一閉也睡過去。

第二天，兩個人照例要上班，在路上買的早飯。

聞欣坐在自行車后座，咬著饅頭，都不知道自己吃進去的是灰還是什麼。

不過只能這麼抓時間，到廠門口就往車間跑。

虞萬支本來要叮囑幾句，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搖搖頭往軸承廠去，吃著餅把品和材料都檢查一遍。

做主任的好是力氣活些，但要心的事也多起來，虞萬支樣樣都得管，只覺得工人好像都有點難以通，畢竟他自己被人管的時候是一點就，效率別提有多高。

他自己是領導就只能到給人屁，只覺得比做工人還累。

但現在靠譜的人難招，因為廠里是技活，出師之前只管吃管住，并不給工資。

哪怕后來給的再多，對大家來說也不如眼前能看到的好。

虞萬支當年是走投無路，準確來說只有這麼一個去，這才能熬下來。

他想起自己剛來東浦時的樣子，好像也沒覺得有多苦，低頭看手里的餅，尋思好歹是口熱乎的。

就是這當口有人喊道：“虞主任，廠長找你。”

虞萬支回過神來，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廖興正在泡茶，說：“喲，來這麼快。”

虞萬支也不用人招呼就坐下來，等著他的下文。

廖興是個不耽誤時間的人，說：“這有份圖紙過來。”

新圖紙就意味著事多，虞萬支心里嘆口氣，說：“我看看。”

他的資歷跟很多老師傅并不能比，勝在肯吃苦鉆研，所以技水平還過得去，擰眉看半天后說：“有點難度。”

廖興心揪起來，追問道：“多大把握？”

他是可惜這個大單子，畢竟現在做生意也很看關系，這可是他花不功夫拿下來的。

虞萬支看他重視，也不敢把話說死，只道：“我回去先試試。”

他總得個手才知道。

廖興知道是這麼個道理，點點頭說：“行，那你忙去吧。”

虞萬支著那張紙出去，走路也沒留心四周，找了個空車床用，只是收獲不大。

不過他是個認死理的，連午飯和晚飯都顧不上吃，才勉強出點眉目來，有些暈頭轉向地下班，夜里風一吹，人又清醒不。

街上賣東西的人很多，這幾年但凡干個的幾乎都有點錢。

他本來也惦記過，只是怕把自己那點微薄的本金都折進去，尋思還是安生日子實在。

可人不折騰就很難寬裕，他現在已經結婚，將來還會有孩子，這花銷是越來越大，顧忌和從前比起來更是加倍。

畢竟稍有不慎，說不準一家人流落街頭。

虞萬支自己能吃這個苦，卻不能帶著聞欣一起。

他是越琢磨越覺得有點難辦，到服裝廠后左右看沒有人，心知肯定是有事耽誤，買了份面條站著吃。

聞欣今天下班更晚，出來后臉不好看，等車騎遠才說：“我看戴亞男是有病，妹妹不見找我做什麼。”

虞萬支記得就是因為這個戴亞男才想搬出宿舍的，猛地停下車來回過頭說：“你們吵起來了？”

仔細看著有沒有傷。

聞欣想起來都生氣。

本來是掐著點要走的，被戴亞男堵個正著，人家非說妹妹跟著小青不見了，要聞欣給個代。

天地良心，聞欣能給什麼代，跟小青就是那一茬子的，想起來連人家原籍是哪都不記得。

簡直是冤枉，偏偏戴亞男不依不饒，又哭得滿臉淚花，怎麼看都是弱勢群，圍觀的人只能跟著勸。

勸來勸去都是那麼幾句，還有讓聞欣幫忙找找的，心里覺得這事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憤怒于戴亞男的態度。

雙方就這麼拉拉扯扯，倒沒打起來。

最后還是有聲音夾在人堆里喊道：“在玉湖賣酒呢。”

也不知道是誰，戴亞男大聲質問都沒人應，于是殺氣騰騰地走了。

聞欣這才，聽著人家的嘀咕也知道玉湖是哪里，這會說：“那里不是好地方嗎？”

不是歌廳就是舞廳，賣酒不得要被占便宜，工資高倒是真的，虞萬支道：“這錢也不好掙。”

他時離家，不認為世上非黑即白，倒覺得可憐人多，但好端端跑到那種地方去總不是件好事，只能說想發財的人太多。

他道：“要是以后還找你，你跟我說。”

聞欣道：“我才不怕，大不了打一架。”

揮著拳頭，看上去還是有幾分氣勢在。

虞萬支打量著的細胳膊細說：“別傷才好。”

聞欣撇撇說：“你瞧不起人，我小時候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不怨虞萬支不信，他真沒看出來，接著蹬自行車說：“在哪打？”

聞欣振振有詞道：“真的，我姐我妹只要挨欺負都來找我。”

護短啊，跟陣風似的就沖上去，打小就知道大家都怕橫的。

虞萬支記得們都比高大不，自己當時還一度琢磨著岳家怎麼偏心到這個地步，只不給老二吃飽飯，這會說：“你說你虎不虎。”

語氣不太像表揚，聞欣心虛笑笑，轉移話題道：“不過戴亞男也真是為妹碎心。”

虞萬支只能順著說：“一家人也是各有各的緣法。”

他來東浦的第三年，也帶過親生父母家的哥哥弟弟出來，那會他還沒多門路，只能全安排在軸承廠，可惜做學徒的苦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很快他們就回去。

這一段聞欣不知道，因為嚴格說起來是沒有婆家的人，按鄉下的規矩，過繼出去的孩子就是別人家的香火，要不是虞萬支養父去得早，還回親生父母家住過一段時間，這茬子親戚關系本來該極力避免的。

只是尋思這話有道理的，說：“你覺得好別人不一樣覺得。”

就像姐極力給介紹的那個同學，用丑字來形容都是客氣，是屢屢拒絕還要被說“不識好歹”，畢竟人家家里條件好。

可聞欣就不喜歡，反正能養活自己，并不要靠誰過日子，尋思還是現在好。

手環住男人的腰。

虞萬支現在很能穩得住，畢竟已經是睡上葷覺的人，踩著車的腳平穩，盯著路燈下兩人的影子，下意識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