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靜安巡捕房。

瓢潑的大雨在天地間肆，連一片的雨幕擋住了天空，將一切淹沒在約約的模糊當中。

這種天氣，幾乎不會有什麼人還滯留在外面，巡捕房的黑巡捕們也不會擔心時常發生的治安問題。往常況下，只會留幾個值班的人呆在巡捕房，以應付突發事件，其餘人早就紛紛撤出，更何況這個diǎn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

可今天的巡捕房，燈火明亮，人影憧憧。不是著黑制服的巡捕們無一缺席，就連總探長馬正堯和副總探長郭秉信也都在巡捕房。

總探長辦公室，郭秉信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擺弄著一個金屬小件，看起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只是那雙眼睛時不時的會瞅一眼馬正堯纏著紗布的額頭。

郭秉信了口煙，緩聲道，“正堯兄有傷在，不妨先回去休息，這裡的事給小弟就可以了。”

馬正堯是一位態偏瘦的中年人，下顎蓄著一道寸許長的山羊胡子，上下則是溜溜的一片，他的臉有些蒼白，應該是頭上的傷口失過多導致的。

他端起一杯參茶，喝了一口，道，“理事長被殺，若是我不在巡捕房呆著，只怕第二天就會有風言風語傳出，h是總探長只領薪俸，不幹正事。”

郭秉信道，“犯人已經被抓到，而且還是在案發現場抓獲，這件事也算好理，只需要走一下流程，我看也沒什麼麻煩的。”

馬正堯不可置否的道，“郭兄當真這麼認為？我聽h在案發之前，巡捕房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清清楚楚的寫了案發地diǎn和兇手的名字，郭兄不覺得此事過分蹊蹺嗎？”

“蹊蹺？怎麼會蹊蹺呢？”郭秉信笑道，“同類的事咱巡捕房也理過，大多是因為罪犯部矛盾，也許是分贓不均，又有可能是怕承擔風險。小弟認為，這次的事還是好理的。”

“你莫要忘了那位被抓到的嫌犯是誰，他可是品古軒的李大爺，上海灘出了名的貴公子，他有什麼理由要殺理事長，而且理事長喬治先生和品古軒的關系向來不錯，這就更h不通了。”馬正堯道。

“哦？h道這裡，我好像想到了一些疑diǎn。”郭秉信疑的道，“我聽值班巡捕h，今兒個上海灘發生了一起黑幫追殺事件，從同福裡一直到公董馬路，在貝當路上還發生了車禍跟槍擊事件，好多人都親眼瞧見了。那個被追殺的人，就是品古軒大，正堯兄不知怎麼看待此事？”

“有這回事？！那可得好好調查一番。”馬正堯吃驚的道。

“小弟也是這麼想的，就派人去了一趟貝當路，可當咱們的人手過去之後，那幾輛肇事的車子都被人藏了起來。”郭秉信突然一笑，看著馬正堯頭上的紗布，道，“不過只要下diǎn功夫，天底下就沒有找不出來的東西，正堯兄，你h對不對？”

馬正堯平時極煙，可今天卻難得的了一支，郭秉信離開已有段時間了，他仍怔怔的看向對面的那張椅子，好像郭秉信還坐在那兒一樣。一煙的很快，他將煙按滅，整個人靠在了背椅上。

“好一個郭秉信，好一個在兮。”馬正堯瞇著眼睛，著煙灰缸升起的一縷細細白煙，“這條狗平時不怎麼喚，現在都敢威脅我了。那賤**也真是好算計，連我都差diǎn著了道。”

馬正堯了綁在頭上的紗布，眼神厲，“若不是差錯之下，我被撞昏過去，只怕也跟著去了公董局，那時候就真的好玩了。哼哼哼，在兮，你的確厲害，盡然把所有的東西都算進去了。可是品古軒也不是好惹的，我不信你能安然無恙，到時候兩強相爭，上海灘還不是我h了算。至於郭秉信那條會咬人的狗，只要把他牙給拔，還能咬的了誰？”

“這位子，也不好坐啊。”馬正堯閉上了眼，打起了瞌睡，“可天底下，又有哪個位子好坐呢……”

品古軒。

長廊屋簷下雨diǎn串一條，仿若一塊天然珠簾。風很大，將雨簾吹進長廊深。

李元風躺在一把老爺椅裡，吹進來的雨早已打了穿在上的白布衫，可他竟全然不覺，任憑自己暴在被風刮散的雨霧中。

天要下雨，人是阻攔不了的，有些事的發生也同樣命中注定，無法更改。這個道理他本該知曉，卻仍不願相信。

時間能沖淡的事，不靠時間也能變淡，那些連時間也無可奈何的執念，唯有在死之後，一同帶墓之時，方才告終。

這一刻遲來了那麼久，但到底還是來了。李元風站了起來，打了把傘，走暴雨之中。

關於在兮的任何事都能用神去形容，行蹤詭，居無定所，在上海灘的任何角落裡都有可能發現的蹤影。也有可能在同一時刻的兩不同的地方，發現這位著鮮亮的人。

可李元風知道，這位上海灘聲名赫赫的人現在一定在等他，而他也知道，眼前這破舊的兩層瓦房正是在兮此刻該在的地方。

屋奢華的裝飾，幾乎看不出那是一間破瓦房二樓的小屋。猩紅地毯，水晶桌案，翡翠燈還有那位著白貂皮襖，濃妝豔抹的人。

屋很暗，價值不菲的燈並沒有通電，只靠一盞擺在水晶桌上的煤油燈供亮，這盞煤油燈應當有些年份了，那玻璃罩子上還染了一層汙濁的痕跡。

良久，兩人都沒有h話，李元風怔怔的看向那盞煤油燈，而在兮竟也在看那燈。

“夫人，您……還沒有放下。”李元風歎道，這句平常的話語，h起來竟那般艱難。

“放下？”在兮依舊盯著燈，如同在自言自語，“既沒拿起，何來放下？”

“可您這些年，過得並不好。”李元風又道。

“哦？是嗎？”在兮的目自燈上移開，那比地毯更猩紅的瓣微微張開，譏誚的笑道，“一個人盡可夫的**什麼時候被人關心過，難道品古軒的李大管家老當益壯，還好這口？我倒可以介紹幾位紅船上的姑娘來，們尤其喜歡老人家的味道呢。”

“夫人！您這又……”

“住口！”在兮截口道，“夫人？這個稱呼我可擔當不起，李大管家若是想找夫人，就出門左拐，那地兒有個殺豬的攤位，老板就夫人，我這個地方可沒有一位做夫人的人。”

屋又陷了沉默，過了許久，李元風無力的h道，“我只希夫人能放過我家爺，品古軒上下激不敬。”

“放過你家爺？”在兮道，“在品古軒的眼裡我只是一個弱小的子，只能畏畏的夾在你們這些大人之間，連氣都不敢發出聲響，哪有資格威脅到你李家，李大管家這是在h笑嗎？”

“但爺畢竟是李家唯一的脈啊，看在老爺的份上……”

“跪下！”

那雙飾的極為漂亮的眼眸忽然猙獰起來，一張麗的臉孔霎時間變得像夜半墳頭的厲鬼一般，在兮看著老人緩緩跪下時，終於發出一陣無法抑制的酣笑。

“今天真是一個開心的日子，我本該在這放一臺照相機的，真是太可惜了。”

李元風閉著雙眼，這一幕，他早已料到，這個人已經瘋了，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這種人往往是最難以揣度的，因為無論何人都猜不他們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夫人，我們做個易吧……”等到耳邊尖銳的笑聲停歇，李元風緩聲道。

還是這件屋子，李元風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位神倦怠的人，沒有一力氣的趴在水晶桌上，凝著線昏暗的煤油燈。

又有人敲門了，進來的是一位裹著黑袍的人，整張臉蔽在冒兜下面，讓人看不清模樣。

“夫人，事已經辦妥。”

“哦？你是怎麼辦的？”在兮問道。

“天門幫上下，共計一百七十二人，無一活口。”黑袍人淡淡的道，直到這時，才聞到了屋子裡彌漫開來的腥味，那黑袍子原來已被鮮侵染過，只是屋昏暗，掩蓋了袍子上的痕。

“幹的不錯，沒用的人，就該死。”在兮滿意的道。

“這是從品古軒盜取的古帛。”黑袍人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裹的小件，攤開在桌上，裡面放著的是一塊蠟黃的帛紙。

“李元風一向自詡算無策，沒想到栽在了你的手裡，還有那品古軒大，也被你耍的團團轉，你還真是能幹呢，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爬的比我還高了。”在兮聲笑道。

“這一切都是夫人的栽培。”

黑袍人緩緩抬起頭，冒兜下的影漸漸變淡，可仍看不清楚他的樣貌，只能約分辨一雙眉的，那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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