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已到亥時，只能在囤里將就一晚，明兒一早再走。

老囤主命人把囤上最好的屋子挪出來，又怕他們冷，讓各家湊了點炭火，生了一盆炭。

一張土炕，足夠三個人睡，問題是……

這要換靖七，睡就睡了，反正也沒把當人，但眼前這個不一樣……

錢三一了鞋子，往土炕中間一躺，“銅板，你睡那邊；二爺，你睡這邊來”

“……”

“這枕頭太臟，我不用！”

錢三一把枕頭往邊上一橫，橫在他和盛二之間，“吹燈，睡覺。”

盛二混在錦衛一堆糙漢子中間，從來不把自己當人看。

尤其是出遠門辦差事的時候，和幾個男人在一張炕上，是常有的事。

枕頭一橫，橫出一方小小天地，那天地的里面屬于。

只屬于。

黑暗中，盛二悄悄偏了偏頭，輕易便看到錢三一那張臉。

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一點極為荒謬的好奇心：這張皮的下面，藏著些什麼？

并不知道，此刻的錢三一正用力的揪著自己的大。

房里很安靜，他聽見的呼吸聲。

伴隨著一呼一吸，是口的一起一伏，不用眼睛，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樣的一副玲瓏畫面。

簡直有毒！

“睡了嗎，二爺？”

像是一種試探，又像是一種沖，錢三一的心，跟貓爪子撓似的，狠狠的了一下。

如果睡了，那我就可以正大明的看一眼；

如果沒有，那是不是可以和聊幾句。

聊什麼呢？

對什麼興趣？

腦子里跟打群架似的，但耳朵卻豎的筆直。

就在他以為已經睡著的時候，一聲“嗯”，在寂靜的房里炸開。

如雷轟頂。

錢三一咽了咽嚨，“在想什麼？”

暗夜里，他的聲音格外的溫。

如果這會睡得鼻子冒泡的銅板能醒來，一定會嚇得以為他家爺鬼上。

“沒什麼！”

“我卻想到了一件事。”

錢三一自己先笑了笑：“從前在國子監，我們五個被罰跪，下半夜的時候誰也撐不住，正犯困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突然放了個響屁！”

盛二：“……”

“人想，除了那該死的武生，不會有誰！

青山想，他們不會都以為是我吧！

我想，也有可能是七爺，這小子會裝的。

七爺想，反正不可能是我和秦生，只可能是他們那三只。

汪憨憨想，奇怪，我放了個屁，怎麼也沒有人來揍我！”

“撲哧！”

明知道這小子是在胡謅，卻謅的有模有樣。

盛二再好的定力，這會也破了功，眉眼微微挑起，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錢三一扭頭看著，慢慢勾起了。

瞧！

我喜歡的人是會笑的。

笑起來……

真好看呀！

正傻樂著，忽然盛二猛的一個翻，臉著他的臉。

錢三一子一僵，“你，你……”

盛二手捂住他的，著聲道：“別出聲，有人來了，應該是沖我們來的。”

錢三一瞳孔一，渾的寒就豎起來。

“人不，二十來個左右，都是練家子，我攔住他們，你帶著那幾本冊子，立刻往京城去。”

盛二抬起子，深深看了錢三一一眼，“不要耽擱，找顧長平。”

錢三一一把拉住，“你打得過嗎？”

沉默片刻，進他的眼中，“有退路嗎？”

說罷，子一翻坐起來，雙手一攏頭發，束在腦后，又從枕下掏出了匕首，走到門邊，拉開一條，閃了出去。

一連串的作，行云流水。

錢三一看著，愣著，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二爺，有退路！

他用力搖醒銅板，把三本冊子往他懷里一塞，又掏出上所有的銀子。

“想辦法走到囤外，雇輛馬車直奔京中，一刻都不能耽誤，找到先生，然后把冊子給他。”

“那爺呢？”

銅板雖然睡意朦朧，但一看到爺把銀子都掏出來了，就知道事不妙。

“不要管我，趁機快走！”

話音剛落，外頭的打斗已經開始。

錢三一一雙泛了紅的眼睛，出破釜沉舟的狠，他連鞋子都沒穿，著腳就往后門跑，一邊跑還一邊喊，

“快來人啊，有人要刺殺我錢爺，你們一個個好大的膽子，來人啊，青天大老爺要被刺殺了，哎啊，我的冊子掉下了……”

這一聲喊，如同當空裂雷炸下。

所有黑刺客一怔，紛紛撇下盛二，向錢三一追去。

盛二握著匕首的手，泛起青白，冰冷的雙瞳像一把錐子。

錢三一，你個大傻子！

“韓家囤的老爺們，趕啊，保護青天大老爺，否則你們這輩子都沒有申冤的可能。”

“……”

“天化日，朗朗乾坤，邪不正啊……”

“……”

“別他娘的一個個做頭烏，把鐮刀架在老子脖子上的那個勁去哪兒了……”

“……”

“救命啊！”

“……”

錢三一喊的撕心裂肺，跑得踉踉蹌蹌，突然腳上一陣劇痛，一絆，人直直摔下去。

扭頭一看，差點沒暈，小上了一把小刀。

又急，又氣，又疼，他破口大罵道：“他娘的，哪個殺千刀的王八蛋，敢暗算你家錢爺爺，我……”

“我”不下去，十幾條黑人已向他圍過來。

錢三一眼睛一閉，剛要喊一聲“二爺，救我”，人突然騰空起來。

“摟住我，別掉下去。”

盛二把錢三一往背上一甩，兩飛奔起來。

風，呼嘯著。

下人的后背那樣，仿佛輕輕一，就可以折斷；可又是那麼的堅，好像再重的負擔，這背也能直起來。

“二爺？”

錢三一更咽了。

所有的幻覺與真實都了一團，不知今夜是何夜，今生是何生。

而手可及的死亡，如深淵中跳出的野，張開盆大口，要將他一口吞下。

錢三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

在死之前，坦自己藏了許久的心事。

于是，他輕聲道：“二爺，我喜歡你啊！”

“當當當當當……”

聲音被瞬間巨大的破鑼聲掩蓋，無數的火把突然亮起來。

那些拿著鋤頭，釘耙，鐮刀的莊稼漢們，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奔跑著，呼喊著要來救他們的青天大老爺。

有救了！

錢三一眼中的淚，唰的流下來。

隨即，他發現一件比死亡更糟心的事——

他的那句喜歡，好像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