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時候，錢三一猛地坐直，跟詐尸一樣。

抬眼，那人閉目盤坐著。

還在的！

“尸”往后一仰，又倒下去。

“二爺！”

他了干裂的，“我有幾個想法，想不想聽一聽。”

“說！”

“上田下田的事應該不止一個韓家囤，說不定還有張家囤，李家囤。一個小小的容城縣農耕司，是沒那麼大的膽量的。”

“所以？”

“這事一定有更大的后臺，說不定還會牽扯到四九城。”

錢三一撐著坐起來。

嘶——

一夜過去了，這不僅沒好，更疼了。

就說那土郎中是庸醫吧！

“昨兒那撥人沒料到你在，冷不丁吃了個暗虧，但事關重大，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錢三一看著，又道：“二爺昨兒說讓韓家囤派人送我們回去，這些莊稼人不會功夫，真有事……”

盛二眼角眉梢一挑。

錢三一嚇得趕挪開視線，“這些人有家有口，都是家中的頂梁柱，賤命也是命，就別讓他們白白送死了！”

盛二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似不敢相信這種話，會從吃個飯，都嫌棄人家筷子臟的錦公子里說出來。

這是那張臉皮下面，藏著的一點東西嗎？

還藏了些什麼？

“依你的意思呢？”問。

“依我說，讓他們先把我們送到容城縣縣衙門，然后就回去，你大大方方亮出分，命縣太爺派人護送我們回京。”

“這樣一來……”

盛二思忖片刻：“我們的一舉一，可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要的就是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錢三一：“這樣銅板那頭就安全，只要那三本冊子送到先生手中，先生就一定會派人來接應我們。”

盛二皺眉：“一來一往，最快也要四五天的時間。”

“刺殺錦衛左鎮，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的事兒，他們剛開始多會有些顧忌，頭一兩天是安全的。”

錢三一又道：“撕破臉只會在最后，我們只要撐過后面三天，就一定能等來救兵。”

盛二：“怎麼撐這三天？”

錢三一劍眉耷拉下來：“不知道！”

盛二“哦”了一聲，“不知道，還敢拿命賭？”

錢三一幽幽瞪一眼，心說：我這不是還沒想好嗎！

屋里陷沉默。

兩人的呼吸一起一伏，淺淺的織在一起。

就在錢三一以為盛二會說出“不行”兩個字時，卻見噌的站起來，“就按你說的做。”

……

韓家囤只有牛車，還是最簡易的那種。

錢三一說什麼都不讓盛二背，寧肯問人要了拐杖，自己一顛一顛上了牛車。

整個韓家囤的老老都來送行，直送出半里路，才止住腳步。

簾子一落。

牛車里的氣氛頗有些尷尬。

地方實在太小了，挨得近的都能看清楚對面的人有幾眼睫。

盛二雙手抱，往外面挪了挪，閉目養神，這給了錢三一正大明窺的機會。

為了不被發現，他還研究了策略：隔一會，看一眼；再隔一會，再看一眼。

嗯！

我狀元郎的眼和品味，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又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錢三一渾一僵。

對面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睜了眼，正直勾勾的回看著他。

錢三一心虛的不住，眼神避開，問道：“怎麼不睡了？”

盛二磨了磨牙，答非所問：“錢大人怎麼耳朵紅了？”

錢三一了胳膊，死鴨子。

“凍的！”

……

牛車行得慢，傍晚時分，一行人才到了容城縣。

進到縣衙，盛二掏出腰牌，馬縣太爺一聽盛二又來了，趕扔下收中的帳本，迎出來。

“終于盼到二爺來了，快，去酒樓定個位，今天個一定要和二爺好好喝幾盅。”

“不必麻煩。”

盛二神淡，口氣更淡：“公務在，馬大人幫本做兩件事。”

馬縣太爺小心地陪著笑：“大人只管吩咐。”

盛二：“頭一件，在府衙里騰出個院子，我們晚上要住一夜；第二件，挑二十個手好的衙役，明日一早護送我們進京。”

馬縣太爺納悶了：“盛大人，我們是指……”

“盛大人和我！”

府衙外，錢三一從牛車里探出半個子，沖馬縣太爺揮揮手，笑道：“真是緣分啊，馬大人，咱們又見了！”

馬縣太爺的眼角，狠狠地搐了幾下，出個笑，“錢公子這麼早就回來了，怎麼也不陪家里人好好過個節呢！”

“我這不是想你嗎！”

錢三一單腳從車上跳下來，扭頭，又將一個包袱系在上。

似乎不放心，手還在包袱上拍了拍。

“行了，你們回去吧，順便跟老囤主帶個訊，這事等我回了京，一定辦妥！”

說罷，他駐著拐杖，慢悠悠走到馬縣太爺面前，“我家二爺還說了一件事，備熱水，備熱飯，置一壺好酒來。”

你家二爺？

馬縣太爺拿眼睛去瞧盛二，二爺虛咳了一聲，平靜道：“照他說的去辦。”

“二爺，錢公子，正廳先請喝茶，我這就去辦。”馬縣太爺顛顛跑開。

……

府衙的正廳，氣派極了。

礙于錦衛的份，衙役們沒有一個敢靠近的，都在院外守著。

錢三一抬眸朝外頭掃一眼，傾過子，沖盛二耳語。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絕不敢在這里手，今兒晚上，二爺好好睡一覺，我來守夜。”

盛二抿一口茶，放下，目過他的。

“我不習慣讓傷殘人士，擋在面前。”

“我殘志堅。”

盛二嚨了，不吱聲。

“說笑的！”

錢三一斂了神，認真道：“后面幾天，還得仰仗二爺的手，不休息好，可不行。”

“……”

半晌，盛二點點頭。

……

書房里。

馬縣太爺將后槽牙咬得咯咯響。

“一個個非要去招惹姓錢的做什麼，這下好了，招來了錦衛，還是個鎮。”

“老爺，要不直接就……”心腹做了個切刀的作。

“蠢貨！”

馬縣太爺氣得臉都黑了，“我的地盤，殺錦衛，我他娘的有幾條命夠上面的人來查。”

“那……”

“立刻去保定府報訊，請他們拿個主意。”

“是！”

“慢著！”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馬縣太爺瞇著眼睛，“派人去查查這個盛二的來頭，背后有什麼靠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