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在面前做了這麼些天的傻子，錢三一這心口就像塞了一把冰渣。

“二爺不必放在心上，生死關頭的話，當不得真！”

“生死關頭的話都不能當真，什麼話可以當真？”

“……”

又一把冰渣塞過來，錢三一從腳心一直涼到腦門。

這麼多天不應聲，不就代表沒戲嗎？既然沒戲，就不能給彼此留點面，給他找個臺階下嗎？

“二爺！”

他用力臉，艱難開口道：“我……”

“我查過你，錢三一！”

“呃？”

錢三一抬眼，愣愣地看著盛二。

“你父親和你母親的關系很不好，因為你早夭的庶妹，他們很多年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錢三一突然雙目充。

這是橫在他心底的刺，怎麼可以……

可以剝開他的層層，將那刺袒了來。

但盛二接下來的話，卻想把這刺再得更徹底一些。

“你庶妹的夭折，只是后果，最本的原因，是在你父母之間，橫著一個你大伯。”

“盛！二！”

錢三一頭皮炸了起來，“你他娘的是瘋了嗎？”

他抄起手邊的酒盅想砸過去，沒舍得，只得一口灌下。

灌得猛了，咳嗽起來。

他咳得驚天地，咳得嚨里都生了腥味，然后眼淚就這麼咳了下來。

是的！

二老之間橫著一個大伯。

聽娘說，那是一個比顧長平還要溫潤如玉的男人，一筆字寫得好極了。

他第一次到任家，送給娘一本手抄的金剛經，娘看著上面的字，便了心。

郎有，妾有意，兩家便開始議親。

哪知天不隨人愿，這頭八字才合好，那頭大伯便生了病，僅僅半年時間，人便沒了。

錢家舍不得這門好親，想讓弟弟代娶；任家怕兒落個克夫的惡名，欣然同意。

娘心里藏著另一個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奈何長輩的迫，也只能嫁了。

新婚夫妻，自有幾分甜，因為娘始終藏著大伯給的那本金剛經，父親心里生了不甘。

日子一久。

不甘生出嫌隙，嫌隙生出齷齪，齷齪生出裂。

娘懷他，大著肚子不能同房，父親開始往院跑，認識了仙，而后一頂小轎抬進門。

仙命比紙薄，野心比天高，悲劇就此發生。

這麼多年過去了，小妹的面孔早已模糊，他只記得是那樣的白，那樣的，像團棉花一樣。

一塊帕子遞過來。

錢三一抬頭，有些兇狠地看著盛二，沒去接。

“錢三一！”

盛二的手依舊舉著：“還清了債，他就不會橫在我們中間了！”

心臟，驟停。

“你說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

盛二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你現在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像一把斧頭把錢三一整個人劈兩半，一半是驚喜，一半是瘋狂。

他的心臟狂蹦，一下一下猛如重錘。

如果一個人的注視是有熱度的，那麼，此刻盛二就該燒起來。

說來也奇怪。

為他心砰的一跳，不是馬車里他把手過來，不是樹林里他橫刀站在面前，而是他被高人扶著，一顛一顛走到床前。

“人，快把人抬上車，送到京里讓那什麼祁老頭再看看，要多銀子，我來出。”

力掀起眼皮，與他的眼睛對上。

那當時，他一裳臟得不樣，頭發一團稻草，臉上被暢春院的人打得和豬頭沒兩樣。

兩只眼睛又黑又腫，只能瞇一條看人。

就這麼短短的一個對視，盛二聽見自己的心“噶怦”一下了，聽見了左肩的潰爛的傷口，長出了新的骨筋脈。

“二爺！”

許久，錢三一輕聲開口，“這事有危險嗎？”

“危險！”

“會沒命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如果有命，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盛二把帕子再往前遞了遞：“找你，要債。”

錢三一慢慢手，接過來，死死的拽在手心，里“嗯”了一聲。

“二爺，人不死，債不爛，你可一定別放過我！”

盛二端起酒盅，用眼神示意錢三一也端起來。

兩只酒盅上的時候，盛二輕聲又說了一句：“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錢三一活了二十四年，七上八下，七零八落的一顆心，終于有了歸。

他把酒一口飲盡，然后把酒盅狠狠往地上一砸，罵道：

“盛二，你可別讓錢爺爺等太久，錢爺爺好歹也是個狀元，多的是姑娘稀罕！”

盛二也砸了酒盅，朗聲大笑。

……

高朝回到院子的時候，院里一地狼藉。

哪還有二爺的影子，只有一個醉鬼錢三一。

他上前，推推那醉鬼。

“二爺呢？”

醉鬼睜起眼睛，盯著高朝看了片刻，“走了！”

“談得怎麼樣？”

“嗯！”

“什麼嗯啊，快說，沒？”

醉鬼“嘖”的一聲，晃著腦袋問，“人，你說句實話，是我好看，還是巢輕舟那王八蛋好看？”

高朝：“……”

得！

這兩人還是沒！

高朝把人架起來，嘆了口氣道：“走吧，看在你和我同病相憐的份上，今兒夜里，我讓你睡我的床。”

醉鬼嘿嘿笑了幾聲。

“你小子怎麼還能笑出來！”

話剛說完，醉鬼突然抱住高朝，嚎啕大哭。

這才對嗎！

人拍著他的后背，一邊安一邊又罵：“你看你出息的，我哭了嗎？青山哭了嗎？”

……

盛二走了，如同的出現一樣，悄無聲息。

沒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會不會回來，顧長平一向淡然如水的臉上，有了焦急。

正在他準備派人去找時，錢三一出現了。

師生二人進了書房，關起門來聊了一刻鐘的時間，顧長平撤銷了那道找人的命令。

五日后。

朝廷任命書下來，錢三一被外派去保定府做知府，任期三年。

上任前，錢知府在樓外樓擺了一桌酒，請了七爺和人。

酒過三巡。

錢三一突然開口道：“我接下來要說兩件事。”

七爺：“是不是銀子不趁手啊？”

人：“窮家富路，我和七爺都備下了點。”

真是兩個俗人，除了錢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嗎？

錢三一翻了個白眼，咳嗽一聲道：“七爺，二爺和你一樣是個姑娘；人，對不住了，爺從里到外都是筆直的。”

七爺的筷子掉了；

人的下掉了。

“這第二件事。”

錢三一靜默片刻道：“說會回來找我，我會等。”

七爺的下掉了；

人的筷子掉了。

“要不回來找你呢？”兩人異口同聲。

“那我……”

錢三一笑了笑，一字一句：“做！鬼！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