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殘垣斷壁，尸山海。

一道人影沖上前擋住了暗飛來的利箭，吐著對他說‘王爺，快走。’

快走！

走啊！！！

走！！！

無數道人聲混在一起，拼命吶喊。

燕元華呼吸急促，豁然睜眼，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沒錯，是夢。

那些已經過去了，燕國大獲全勝，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見了戰場還會整日做噩夢的小王爺了。

可那些人，也永遠都回不來了。

燕元華悵惘抬眼，即使回京已有兩月，卻依舊無法從布滿硝煙的邊關中回神，每每夢回，都是那些抹不掉的記憶。

眼神一，他忽然看見了花瓶中養的那一束杏花。

春日的花朵被養在青瓷瓶中，枝頭的花瓣，他看著，那些仍舊在腦海中翻滾的記憶忽然就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杏花樹下，含笑為他挑選花枝的子的容。

那小子生的，眼若點星，白皙，是只有在這繁華之地才能養出的。

和滿目瘡痍的邊關截然不同。

可他還記得那夜，攥著簪子的模樣。他看過卷宗，那個婦人手背險些都被捅穿了，可見如當時是如何的果決厲害。

這又是京中很能養出的子了。

也不知是怎麼養的。

燕元華角不自覺的就噙起了笑，外面夜正深，他不知不覺再次睡，夢中只有枝頭熱鬧的杏花，和杏花下看不清面目的含笑子。

隔壁，陸明華也在做夢。

上元夜中那些人的面容越發的模糊，卻仍舊會讓在夢中驚醒，可今日，夢中多了一個蒼青的影。沒有驚醒，睡得更沉了。

兩人機緣巧合下做了鄰居，卻也鮮能面。

不知不覺，二月過半，山上的翠彌漫開，柳新芽初綻，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小兒們放起了紙鳶，在山間歡呼。

院中有一小樓，四面開著窗戶，坐在里面，可以將這山間風景盡收眼底。

陸明華平日里最喜歡在這里打發時間，如今見了紙鳶，心中不由微，竟也有了些許心。

還從未放過紙鳶呢——

不，時似乎放過一次，那時母親幫扯著線，耐心的告訴該如何放，然后，陸明熙就摔了一跤，母親失手扯斷了線。

紙鳶飛了，母親帶著陸明熙回去，舍不得想請母親去找，被母親斥了一句不懂事。

陸明華握著線站在那里看著，不明白哪里不懂事了，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想認。

從哪兒之后，再也沒過紙鳶。

可現在想玩了。

既然起了心思，陸明華就找來了李嬤嬤，問家里有沒有紙鳶。

別院雖然東西齊全，但是紙鳶，還真的沒有。

李嬤嬤如是說著，眼見著自家小姐眼中失劃過，忙又說，“不過老奴知道怎麼做，要不小姐我們試試？”

聞言，陸明華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主仆兩人說干就干，準備好了材料，忙活半晌，終于做出了一只差不多的。

細竹為骨，繃著紅薄綢，一開始本想做個復雜的，可無奈做不，只好選了簡單的樣式，陸明華細心鎖了邊，這會兒刺繡太耗費時間，就提筆，在上面寫了一幅頌春日的詩詞。

帶上丫鬟，在們的幫助下，努力半晌，紅的紙鳶終于乘著春風，搖搖晃晃的升上了天空。

這些年陸明華不興趣，曉春這些丫鬟們就也沒怎麼過這些東西，眼下瞧著紙鳶飛在空中，就都笑了起來，一開始還顧忌著陸明華，可見眉眼含笑，李嬤嬤也未說話，就都大了膽子，笑的越發高興。

歡聲笑語，連隔壁別院都能聽見。

趙十一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旁邊的院子向來清凈，很會有這般大的靜，這是怎麼了？

陸明華扯著線，小心翼翼的放了半晌，眼見著紙鳶飛得越來越高，臉上也不由得笑開了。

這般在花園中消磨了一上午的時間，竟都有些累了。

“小姐，小姐，別玩了，該用午膳了。”看高興，李嬤嬤也高興，膳食早就做好了也沒舍得催，眼看著再不用就該涼了才開口。

“好啊嬤嬤，”陸明華應道，開始收風箏，這是第一次做的，準備好好收著，誰知，剛收到一半，一陣風吹過，線忽然就斷了，紅的紙鳶搖搖晃晃往東邊掉了下去。

陸明華握著手中的線，頓時就怔住了。

又斷了。

“誒呀斷了？”李嬤嬤本來沒怎麼當回事，可瞧見陸明華臉上的失神，心里一驚，忙說，“快快快，你們趕去找找。”

“就這麼點地方，掉不了多遠，一會兒就找到了。小姐別擔心。”雖然不明白只是一個紙鳶，自家小姐怎麼就這麼在意，不過不管怎麼說，找回來就好。

“真的？”陸明華有些遲疑，小時候那個紙鳶也曾經讓丫鬟們去找，但是仍舊沒找回來，還被母親斥責了多事。

“當然，小姐，先去用膳吧。”李嬤嬤也不確定，但是看的模樣，仍舊信誓旦旦的說。

然而，一直到傍晚，那些下人們依舊沒找到。

紙鳶到底還是沒找回來。

“小姐，沒事，我們再做一個。”看著陸明華安靜坐在窗前，注視著外面神淡淡，靜默不語的樣子，李嬤嬤有點擔憂的說。

陸明華回頭，笑了笑，說了聲好。

不是舍不得那個紙鳶，只是找不回來的紙鳶，總讓忍不住想起時的記憶，的心也不由得變得糟糕起來。

李嬤嬤忙不迭的捧上來材料。

看早有準備的樣子，陸明華忍不住笑了笑。

晚上，陸明華又做夢了。

夢里是不停遠去的背影，沒有追趕，平靜的看著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周圍迷霧包裹著，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一人。

這個夢境讓陸明華的心變得更加糟糕起來。

勉強維持住笑容，不想讓李嬤嬤憂心，用完了早膳，索直接去外面走了走。

山腳上晨起的薄霧漸漸散去，草木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門口頓了一下，陸明華往東走去。

東邊是個山澗，小路崎嶇難行，往日都是往西走，這邊很過來。

一路上，目移，想要找到那一抹顯眼的紅，可不論如何都看不到蹤影。

也是，那樣顯眼的，要是能找到，昨天下人們也不會無功而返了。

最后，止步在山澗前，下面樹木著山壁生長，遙遙可以看到山腳下的炊煙，唯獨不見那抹紅。

陸明華上前了一步，低頭去看腳下的崖壁。

“小姐，”曉春幾個丫鬟心里一，忙輕聲喚道，生怕驚著了。

陸明華輕聲說了句沒事，仍舊看著。

別院中，燕元華喝了藥，嫌藥味太苦索出去氣，一抬眼就看到那抹黃影。

那是——

沒有細想，他直接往那邊走去。

“陸小姐。”刻意加重了腳步，見著引了人回頭看過來，燕元華眉眼輕揚，笑著打了個招呼。

“元公子。”陸明華后退一步，轉笑道，關切的問了一句，“您可好些了？”

偶然幾次接中，發現眼前這位元濟安元公子上總帶著藥味，才知道他上有傷，來此是為了休養的。

“每日藥石不斷，想來，應該好些了。”燕元華說著，歪頭沉思了片刻，燦笑著說。

這位元公子不論何時見，總是一副疏朗含笑的模樣，在他上本看不見憂愁煩擾等緒，仿佛一切都很有意趣般。

陸明華每每見了，心中都忍不住隨之一松。

“想來無用，”看他看玩笑，陸明華也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元公子還是好好喝藥，認真療養，真的好了才算好。”

燕元華就是在京里被母后皇兄說的煩了才避來這里，沒想到還是被說了。

可看著陸明華臉上的盈盈笑意，他無奈之余，竟也沒覺到厭煩，不過這個話題他是不想繼續下去了，索輕咳一聲，上前跟著看了眼腳下，又轉過頭看著陸明華，問道，“陸小姐這是在找東西？”

陸明華有些驚訝，表現的很明顯嗎？

不過看著燕元華只是隨意一問般，也沒有深思，笑道，“我昨日…”遲疑了一下，繼續說，“紙鳶線斷了，看樣子應該是掉在了這邊，就想來看看。”

一個紙鳶而已——

燕元華正想笑，就看見了陸明華眼底淡淡的悵惘，口中的話一頓，道，“原來如此。不知道那紙鳶是什麼樣的，我整日在山上走，說不定能遇見。”

“哪里好麻煩元公子。”陸明華立即拒絕，心中有些赫然，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紙鳶，最多是承載了一點兒執念，哪里好讓恩人去找。

“順手而為罷了，若是我瞧見了卻因為不知道而錯過了，豈不可惜。”燕元華抬眼朗笑，可惜兩個字說的真真的。

陸明華聽了，竟也覺得有些可惜了，想了想便說了，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我隨手做的，實在一般，想了想，也沒有找回的必要，還是不勞煩元公子了。”

這般細細說來，忽然就覺得自己的確有點小題大做了。

不過是個紙鳶而已。

那不是當年的紙鳶，也不是當年的陸明華了。

瞧見釋然一笑，燕元華一直若無其事的心中，忽然就真的有了點好奇。

見著陸明華拒絕，他沒有多說什麼，含笑點了點頭說好。

心中有點激他沒有堅持，陸明華面上笑意更濃，又閑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雖然在山野之中，沒有那麼的人多眼雜，可男之別，終究還是需要在意些的。

這時候的陸明華毫沒想到，在當天下午，就看到了的紙鳶。

上面的墨跡經過夜已經微微暈開，綢布略皺，紅也不那麼鮮亮了，可的的確確，是丟的那個紙鳶。

下人說，是隔壁趙管家送來的。

陸明華著紙鳶，不由得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