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最后一抹黃昏照到年臉上。

夏蒹側過頭，看見他蒼白的臉孔上，漆黑瞳仁兒怔怔，眼眶一點點撐大，滿桌人熱鬧，蘇循年見們到來，熱切地起到們跟前。

“裴兄，夏姑娘，快過來坐到我跟前來吧，可等你們好久了。”蘇循年見裴觀燭好似暴雨將至的樣子，角剛起一抹笑，就見往日恪守禮節的年像是不控制，腳步繞過了他，徑直往里去。

“裴兄？”

“晚明——”夏蒹心里發慌跟上去，但裴觀燭的腳步就連毫的停頓也沒有，繞過近乎快擺不下的席面，他人的問好與視線被他甩在后，他繞過去，就像是繞過滿院本不屬于他，與他無毫關系的繁華，腳步快且筆直的，朝著院子最里頭的籠子去，直到停在籠子跟前一步遠，夏蒹見他在籠子口停住，追過去的腳步才放慢了些，走到他邊。

“晚明？”

夏蒹看著他，卻本不敢放大了聲音。

裴觀燭沒看。

暗淡又濃艷的黃昏好似厚重的水墨，映紅了年漆黑的眼珠，他面無表，看著眼前這個比他人還要高大的籠子，就像是看著獨屬于他自己一個人的潘多拉魔盒，不可自控的隨之深深陷其中。

“晚明！”

夏蒹抓他袖，看著他的模樣心臟狂跳，手指頭地，地攥著手里屬于裴觀燭的角，像是攥一片即將隨風飛走，再也回不來的重要紙張。

年雪白的下往的方向轉過來。

他發怔的瞳仁兒在對上夏蒹視線那一刻輕輕定住，角泛起一個有些恍惚的笑。

“嗯，我在。”

“你在……就好。”夏蒹看著他，艱的咽了下口水。

還在就好。

抓著裴觀燭的袖，本不敢松開。

“裴兄這樣著急想要看看我兄長為你送來的籠子啊，”蘇循年手里舉著兩杯酒過來，視線不住往夏蒹上看，臨到跟前，才與裴觀燭對上眼，“急勁兒，倒是給我們都嚇了一跳，來，裴兄先喝口酒咱們再一塊慢慢來看？”

白玉酒杯遞到跟前，里明酒微晃。

裴觀燭角抿著笑，抬手自然推拒，“原是蘇大公子送來的啊，想來是蘇大公子知曉我時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籠子，還請蘇兄回府時可記得為裴道聲謝，多謝蘇大公子如今病中還這樣記掛著我。”

蘇循年盯著他，好半晌，面上粘稠的笑容才活了起來，“大家兄弟之間，不必言謝，只是這籠子，原來裴兄家中也曾有過啊？”

“是啊。”裴觀燭回，袖被拽的覺牽著他視線過去，指頭泛白著他袖，像是挽留將離之般，一雙瞳仁兒清淺的杏子眼從下看著他。

視線匯。

夏蒹抿，還沒來得及猜他眼神表達之意，年冰涼的手便從袖下探出，牽住了的。

手掌相，十指相扣，年聲音溫清淺，像是安般流焦慮的心間。

“還好嗎？”

“嗯。”夏蒹點了下頭。

“我看到了懷念的東西，”他道，笑著對歪了下頭，空著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的籠子，“所以，我方才有些回不過神呢，夏蒹沒有怪我吧？”

“沒有。”

“真的嗎？明明夏蒹這樣害怕，夏蒹是怕自己孤一人被留在這里吧？如果是的話那麼我犯了錯，我被它吸引住了，吸引住了便看不到夏蒹了，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可以怪你？”覺得不對勁極了，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莫名的違和，“什麼意思？”

“因為夏蒹和我，是要相連的，”他蒼白的指頭指向自己，“但我方才被吸引了注意，想了不該想的，我方才一瞬之間的想法會離開夏蒹，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夏蒹皺起眉，正要張口，聽見腳步聲轉頭便見蘇循年換了酒杯回來，視線與對上時還曖昧的笑了笑，“裴兄既喝不了酒，便喝杯茶吧。”

杯盞再度送到裴觀燭眼前。

裴觀燭面上沒什麼表，蒼白指尖接過，杯口抵，溫緩淺慢的將杯中茶抿進口中咽下。

“裴兄方才說之前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籠子，可是在金陵的家中麼？”

“是啊。”他點了下頭，牽著夏蒹的手，哪怕蘇循年再怎麼看，他也沒有松開。

“這倒是讓我想起件有趣的事兒來，”蘇循年笑起來，“我許久之前曾聽聞，舊朝有帝昏庸，曾將貌姬妾了全上下的裳，關進這樣的籠中，供他觀賞取樂，”

“所以我倒是好奇起來，裴府的籠子，又是作何用啊？”

夏蒹深深吸進一口氣，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眼睛正要瞪過去，便聽年聲音一如既往的溫。

“是用來關畜生的呢。”

夏蒹心都像是了一拍。

蘇循年明顯也沒想到裴觀燭會這樣說，面上那令人不適的笑意都僵住了，“裴兄你是說……畜生？”

“是啊，”裴觀燭微微睜大眼，漆黑的瞳仁兒盯住他，“籠子嘛，當然是用來關畜生的，怎麼？”

“但我兄長——”蘇循年看著裴觀燭的眼睛，漸漸沒了聲音，眉心一下擰起，又立刻松開，笑容依舊，“原是如此，也是，籠子當然只會用來關畜生。”

“對呀。”

蘇循年盯著裴觀燭看了一兩秒，轉過頭面對夏蒹，“夏姑娘肯定了，裴兄先帶夏姑娘來一起吃飯吧？”

“好啊。”裴觀燭點了兩下頭，牽著夏蒹的手和蘇循年一起來到院中擺的席面，一頓飯吃的并不算愉快，哪怕滿座人一直在調熱氣氛，夏蒹按照往常給裴觀燭夾菜跟糕點，都會吃一些再給他，蘇循年的視線總是時不時的落到他們二人上，每次夏蒹抬起頭，他便會一躲不躲的，用眼睛對笑。

夏蒹深深吸進一口氣，眼看終于將飯菜吃完，腳腕忽然被一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打了下。

皺眉垂眼往下，視線驀的頓住。

一個用紙條卷著的石子靜悄悄倒在腳腕旁邊。

“怎麼了？”裴觀燭的聲音響在耳畔。

夏蒹抬起頭，腳后跟一勾，自然彎下腰將石子抓進手中掖進繡鞋里，“無事，腳腕被螞蟻咬了下。”

“這樣，”裴觀燭點了下頭，并未起疑，“螞蟻可真令人討厭。”

“是啊。”夏蒹垂下頭，視線晦轉了一圈，與蘇循年的對上，微微蹙了下眉。

肯定是他。

但他為何要用這樣的方法和說話？

夏蒹不理解，但直覺不想現在就將這件事告知裴觀燭，要看看這張紙條里有什麼。

“我想先去如廁，咱們再回去。”夏蒹湊在裴觀燭耳邊道。

“去罷。”

得了準話，夏蒹著變得有些不合腳的鞋往茅廁的方向去，剛拉上木門，便將繡鞋里的石塊丟了出來，將紙條在手里卷開。

宣紙糙，上頭字跡倒是清晰。

夏蒹看著這行字，眉頭越皺越深。

【想知道裴觀燭今日為何會這樣不自然嗎？我會把他不想告訴你的全都告訴你。】

不想告訴的，全都告訴？

蘇循年又到底知道多？

夏蒹通過共夢，知道蘇廣年當年誤認為裴府的籠子關的是裴觀燭的生母，如今蘇廣年因裴觀燭落殘疾，將這與當年那個十分像的籠子送來蘇府，目的想來便是為了辱裴觀燭。

夏蒹認為，蘇循年知道的信息恐怕和蘇廣年知道的是一樣的。

他們都以為裴府以前被關起來的人是裴觀燭那個癡傻生母宋氏。

但是，不想告訴的？蘇循年還知道什麼？

夏蒹皺眉，一時之間犯了難。

裴觀燭有很多不想告訴的。

他的金環，他對石刻娃娃的，過往的很多事基本都是夏蒹靠共夢，和自己揣出來的。

而如今，又有了新的無法理解的。

那就是裴觀燭剛才說的話，他說，他在看到籠子的那一瞬間，看不到了。

夏蒹攥了手里的紙條，將它塞進里，直到出去和裴觀燭回前院住，都還像是帶了個燙手山芋般，又被著心中好奇。

夜逐漸沉靜。

裴觀燭換了靛藍繡金線外裳，長長的帶著年滿頭墨發垂落而下，他蒼白骨瘦的腳停在香爐前，微微垂下腰，指尖著香爐勺，往里頭加香料。

裊裊細煙自香爐中搖搖升起。

夏蒹隔著屏風，看年影。

“晚明，”張口，“我有話要問你。”

“嗯，什麼？”

“你今日說的，被‘它’吸引，是被籠子吸引住了嗎？”

四下靜謐，只余窗外蟬鳴陣陣。

裴觀燭輕輕“唔”了聲，站直了腰，好半晌，夏蒹才從他那里聽到聲音。

是一聲磕，香爐勺紫擱上桌，年捋著層層疊疊的裳坐下來。

“常人都不會被籠子吸引吧？”裴觀燭的聲音自外傳來，帶著的輕笑，“所以，我也不會，那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