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崇月長久地站在書架前, 他反復看著那些筆跡，寫得如此小心翼翼, 扉頁上留下輕微的痕跡，他并不知當時夏皎寫下這些時候的心。

溫崇月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好聽。

的反復描摹讓他的名字仿佛也在熠熠生輝。

荏苒時，迢迢歲月，記憶中模糊的單薄曾如此生而努力地描摹著他的名字，九十頁筆記，五十二次描摹，而直到經年霜雪后, 溫崇月駐足，驀然回顧, 才看到私藏起來的心事。

難怪。

從初見時就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反對, 當時的小心翼翼，謹慎而雀躍地提起當年夏季雨后的幫助, 婚后，兩人對彼此尚不了解的時候，也沒有拒絕親吻和擁抱……

驚喜之余, 又懷愧疚，憐惜。

溫崇月起初以為這樁婚姻是兩人的和平協商, 其實不是，從一開始, 就帶了輕意, 悄悄藏在懷中，攏在袖間。

一直如此。

手指到的筆跡, 仿佛連這不起眼的三個字都變得生活泛。溫崇月長久站立, 隔著幾年月雨水往回看, 他仿佛再度瞧見當年因為錯過車懊惱、暫時躲在屋檐下的, 樸素著，斂沉默，如靜草青苔。

從不是青苔。

……

溫崇月將筆記本重新放回書架，他按了按眉心，不看書了，重新躺回夏皎的小床上躺了躺，完全不可能睡，他就這樣躺著，一直聽到臥室的門響。

夏皎小心翼翼地端了一份炸帶魚過來，還有幾個熱乎乎的三丁包，將這些東西帶給假裝喝醉躲酒局的溫崇月，眼睛明亮，熠熠輝。

“快點吃，”夏皎開開心心地說，“下午我們可以一塊兒出去逛逛——你喝多了，我開車就好，正好你也看看我的車技！”

將東西放在書桌上，夏皎還沒有轉過，就被溫崇月從后面抱住。

夏皎說：“不能做什麼，你剛才答應過我……”

他的懷抱很暖。

“我就抱一下，”溫崇月說，“不做其他。”

很暖和的擁抱，連帶著夏皎的絨絨睡仿佛也沾上了他的溫度，溫崇月閉上眼睛，輕輕嘆氣：“小可憐。”

夏皎不知道溫崇月是什麼意思，對方只是親親額頭，不著急吃東西，笑著問：“你的高中學校離家遠嗎？”

夏皎說：“不算遠。”

的確算不上多麼遠，不過夏皎高中時候還是住校的，走讀的話，一來路上會花很多時間，二來，對父母來說也是一種負擔，開水果店的，本就需要早起，再晚睡，不了。

雖然已經放了寒假，學生都不在了，但也不允許外來人員隨意進，夏皎只想著站在門口遠遠地看一看，但溫崇月直接進了門衛室。

他先給門衛遞了煙，笑著寒暄幾句，又送了一盒剛買的桂圓：“我和我妻子都是這里的學生，現在放寒假，回來一趟，想進去看看。”

溫崇月面不改地撒著謊，門衛被他的溫和皮相迷了，再一看夏皎，也是安靜乖巧的模樣，沒有阻攔，放他們進去，不過提醒：“可以隨便逛逛，不過別進教學樓。”

溫崇月說：“謝謝您。”

門衛擺擺手，放他們進去。夏皎還沉浸在“這也可以”的慨中，小步跟上，與溫崇月并肩，羨慕極了：“你好厲害。”

溫崇月：“嗯？”

夏皎說：“我就不敢去說，總覺著會被拒絕。”

溫崇月笑了：“那也總得試試，不試怎麼知道？你看，我們這不是進來了嗎？”

冬天的揚州也冷，夏皎裹圍巾，牽著他的手，用力點頭。

很羨慕溫崇月在社上游刃有余的模樣，好像無論多麼復雜的事，到了他面前都輕輕松松，不值得一提。潛意識中，溫崇月也將往這個方向帶，至今天夏皎看到了他怎麼自然地向人提出請求和詢問，又怎麼就輕而易舉地進校園。

這時候的確已經沒有人了，學校的教學樓重新刷過，有些地方也不再是夏皎記憶當中的模樣，夏皎仍舊認真地給溫崇月指，以前他們在哪里跑，又是在哪里上課，那時候上課發呆的時候會忍不住往窗外看，看那些上育課的班級，很好，映照著地上也是兵乓球臺和網籃的影子……

雖說高中過得很辛苦，但現如今停下來，仍舊讓人懷念。

大概因為那段時間中，付出的確會有收獲，而邊人、和自己的目標都唯一且堅定，心無旁騖。

離開學校的時候，溫崇月仍舊笑著和門衛打招呼，門衛在吃桂圓，笑瞇瞇地放他們離開。

揚州的新年習俗和其他地方差不了太多，同樣是要大年三十窗花福字和對聯，吃湯圓和面，不過家里面一般吃芝麻餡兒的湯圓，這讓溫崇月松了口氣。

窗花和對聯是倆人一塊兒挑的，不過夏皎還買了些紅紙和筆、墨水回去，夏皎知道，這是溫崇月家的習慣，每年都要一塊兒寫福字再墻上的。去年的福字就是溫崇月和他父親一塊兒寫的，今年到了自己家里面，夏皎也想讓溫崇月延續這個習慣。

三十當天，清晨先去了對聯和窗花，溫崇月個子高，一力承擔了大部分的任務，福字買的不多，剩下的就自己寫。紅紙很容易裁開，夏皎剝了干凈的橙子，切一塊兒，塞到溫崇月口中，好奇地探過來，認真地看他寫。

溫崇月握筆姿勢端正，夏皎以前上學時候學過一段時間，不過后來都忘了，也不要，現在溫崇月重新教握筆，從姿勢開始，到示范著教寫福字。溫泉和小蝦米跳到了二老的懷抱中，前天還說著養貓無用的夏父，現在正一手一個貓，一口一個乖乖地著。

畢竟是過年，溫崇月和夏皎開車把兩只寶貝全帶回了家。剛到家的時候，小蝦米還有點怕生，現在已經能自向二老撒討東西吃了。

夏母興致盎然地過來看了會兒兩人寫字，左看右看，夏皎：“皎皎，不然你還是跟我過來剪窗花吧，這字還是讓崇月寫，他的字好看。”

溫崇月說：“媽，皎皎的字很好，練字很有天分，我當初剛學字的時候比不上。”

天底下沒有父母不聽別人夸孩子的，夏母樂了，還是謙虛：“你別夸，教寫也行，反正福字自己家里面，外出也看不到。”

夏皎抿著笑，端端正正地寫了十多個福字，覺家里實在不下了才松開手，湊過去和媽媽一塊兒剪窗花。紅紙的深，容易掉，一就是一手紅。不過大過年的，大家也不介意，中途媽媽手機響了一下，是鬧鐘。

夏母說：“崇月，我手臟，你幫我上一下，點開那個小青蛙，幫我喂喂它。”

夏皎湊過去，咦了一聲：“旅行青蛙呀，媽，都好幾年了，你怎麼還在玩啊？”

溫崇月點開，他之前沒有玩過，不過這游戲界面簡單，夏母說著，讓他作，準備便當，收割三葉草……

夏皎很驚訝，這游戲還是一開始和媽媽玩的，2018年，也就那一兩個月，風頭過了，夏皎就卸載了。

但媽媽居然還在玩。

溫崇月卻看到了青蛙的名字，皎皎。

夏母嘆氣：“不行，我看到它就像看見你一樣，沒吃的，就覺你也沒東西吃……我怕你，怕你回到家也沒人做飯。這不，怕自己忘了，定個鬧鐘，每天上去看看。”

夏皎的剪刀一停，過了幾秒鐘，才小心翼翼地繼續沿著剪，是一家四口，爸爸媽媽牽著兒，兒旁邊又站了一個高個子。

夏母笑著說：“現在好了，崇月能幫我喂喂。”

夏皎反駁：“我自己也會做飯。”

坐在沙發上的夏父大笑：“多一個人照顧又不是壞事。”

……

四個人，兩只貓，聚在客廳中吃年夜飯，電視開著，熱熱鬧鬧，雖然沒有鞭炮聲，但紅紙和窗花、紅燈籠將房間映照得紅彤彤，明亮一片。夏皎喝了點兒酒，中間去臺上看人放鞭炮，兩位老人注意力被電視吸引了，唯獨溫崇月走過來，站著，陪一塊兒看。

夏皎看著樓下幾個高中生你追我打，放鞭炮，樂不可支：“青春啊，不單單是。”

溫崇月說：“嗯？我記得某人曾說過青春一定會有，明面上，或者私下里的。”

夏皎轉移話題：“誰說的？反正不可能是我。”

溫崇月笑了：“大概是我記錯了。”

他沒有提那個筆記本，沒有提心事，就讓它悄悄地躺在那里，浸泡在遲來的與歡喜中。

夏皎雙手拉著欄桿，正努力地看著窗戶外的一切，忽然覺到頭頂被人了。

仰臉，看到溫崇月的眼睛。

夏皎問：“怎麼啦？”

“沒怎麼，”溫崇月笑著說，“忽然很想追你。”

夏皎深思：“我們已經先領證了耶，你這是打算先領證再上船？也不對……”

想不清楚，溫崇月傾，拉往旁邊躲了一躲，藏在花架旁邊，他親親的額頭。

“我只是在想，給你一份正式的追求，你本來就該擁有的一切。”

“皎皎，新年快樂。”

啪啦！

樓下被追逐的小孩子終于點燃了鞭炮，發出新年的聲音。客廳中，二老一手一貓，酒香菜濃，電視熱熱鬧鬧地放著歡樂。

夏皎閉上眼睛，悄悄和溫崇月接吻。

的心思仍如當年雀躍。

曾于青春年慕一人，無奈明月在天，皎皎不可。

星移月轉匆匆，本以為從此山水迢迢，再不相逢。

今日得相擁，于酒釅春濃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