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第三十二章 夜

雖說慶行商號是奢家在江寧培植的勢力一事,江寧也有不人知道,但是爲了照顧朝廷的面以及民衆的緒,奢飛虎一行人剛至江寧還是住進城中的驛館,也不會公開的跟杜榮以及其他慶行主事人見面。

在東華門外遇刺,雖然殺了近三十名刺客,但還是給五六人逃,隨行護衛傷亡慘重,還不知道江寧有多員在背地幸災樂禍,奢飛虎心中鬱苦可想而知。唯一讓他到安的是妻、妹都及時救了回來,要是給劫持在城外過了夜,即使日後給救回來也將爲奢家的一樁恥辱。

回到驛館,廳堂裡松脂燭滋滋的燃著,散出濃郁的香氣,青煙嫋嫋。奢明月與嫂嫂宋佳回房洗漱換了一乾淨的裳再回到堂上。

已深,庭前老樹上卻有隻昏突兀的啞一兩聲,在冷寂的夜裡,聽得人心裡甚是磣得慌,

“將老趕了。”宋佳雙手提溜著襦,避免襬拖到磚地上,聽著老,吩咐門口的侍衛去驅趕,整飭妝容出來,明豔依舊,清亮的眸子在燭映照下熠熠生輝,似乎今日所發生的事沒有什麼影響。

奢明月卻是憔悴不堪,緒也低落,洗漱換回來,稍振作些。

奢飛虎解了甲,換了便袍箕坐在案前的榻上,手上的傷還裹著白布,他正跟幕僚坐在那裡商議事,看見妻、妹相攜而來,手撐著桌案,稍坐直子,說道:“你們怎麼不早些歇下?”旁邊坐著的奢家幕僚是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儒生,穿著青袍,看著宋佳與奢明月進來,站起來輕聲招喚:“夫人、小姐……”

“夫君你也要早些歇下才是,你纔是我們的主心骨,半點意外都出不得,手上的傷要不要?”宋佳坐下來,似乎半點都沒有注意到奢飛虎臉上的尷尬,又輕啓朱脣問站在一旁的青年儒生,“子檀今日也了驚嚇吧?”

“多謝夫人關心。”青年儒生甚是恭敬,見夫人似乎沒有問及今天殉難的兄弟,他也就老實的站在一旁不多說話。

“有沒有派人去打聽這林縛到底是什麼來頭?”宋佳又問道,“他們雖然跟刺客不是同路,但是救我跟明月的心思也不單純。”

奢明月終究臉薄,聽嫂嫂說到林縛救人的心思不單純,就想到在馬車上給林縛搜的事面微紅,都覺有些發燙,依著嫂嫂坐在一旁,默不吭聲。

“慶行那邊又派了兩人去聯絡,”奢飛虎說道,“江寧府與江東郡三司衙門斗得厲害,這個林縛是顧悟塵的門人,對我們的心思自然不會單純。”他倒沒有想到其他地方去,林縛真要貪圖他妻、妹的,斷不會在天黑之前安然無恙的將人送回來。

宋佳任意的坐在案前,輕託著堂下搖曳的燭火,回想今日所發生的種種細對林縛所知甚,到江東按察使司衙門後也只知道他是江東按察副使顧悟塵的門人、舉子功名,也許即將要到江東按察使司當個不流的小吏,但是他任俠隨上沒有半點儒生的酸氣,氣質風度完全不同於以往所認識的男人。在馬車裡給林縛搜時,都做好辱的準備,偏偏預料錯了,知道便是的公公晉安侯看的時候眼睛也燒著一團烈火。

門外侍衛走進來稟報:“侯爺,杜榮來了。”

“不是讓他不要隨便走嗎?”奢飛虎眉頭微蹙,又揮了揮手,說道,“人既然來了,快請他進來。”

怕給驛館裡的人認出來,今夜在驛館給奢飛虎守值的又都是江寧府兵馬司的武卒,杜榮進了屋子纔將罩著頭的帽兜子放下來,將遮風的黑袍子下來給侍衛,給奢飛虎、宋佳還有奢明月行禮:“侯爺、夫人、明月小姐,今日都是杜榮罪該萬死……”

“不關你的事,這些刺客都是死士,防不勝防的,”奢飛虎說道,“這麼晚你過來見我,有什麼別的事?”

侯爺在東城外折損了些人手,杜榮怕侯爺邊使喚人不夠,而江寧城中侯爺不利的人也多,杜榮特意選了五十人給侯爺暗中使喚,他們都是杜榮當年從晉安帶出來的子弟,絕對可靠,”杜榮說道,“還有林縛這人,杜榮覺得有必要過來跟侯爺當面說一下,說到他就要說到白沙縣劫案……”說到這裡,杜榮稍停頓了一下,拿眼角餘瞥了夫人宋佳一人。

“說吧,不就是一個沒得手的人嘛,我至於不知分寸爲這個漚氣……”宋佳在一旁冷聲說道,心裡也奇怪今日這位林舉人跟白沙縣劫案有什麼關係。

杜榮便從白沙縣劫案說起,將他所知道的林縛原原本本的說給奢飛虎、宋佳及奢明月知道。

“倒是有趣的人,”宋佳倒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林縛,朱脣輕啓的說道,“杜先生說林縛最先給人的印象只是個尋常之極的儒生,與此時的林縛大相徑庭,我看也沒有什麼費解的,男人在漂亮的人面前總是會有失水準,白沙縣劫案還不是飛虎要你做的一件蠢事?”

杜榮早聽說夫人是個厲害角,這時候只能站在那裡不吭聲;奢飛虎尷尬的咳嗽了幾聲,要將尷尬掩飾過去。

“至於林縛所說要跟慶行誓不兩立的話,杜先生也莫要太當真,也莫要不當真,我看多半是集雲社想借慶行在江寧立名。聽杜先生說集雲社就是一個空殼子,空殼子還想要在江寧立足自然很不容易,大多數人聽到集雲社這名號,轉就忘之腦後了,要是聽說集雲社作爲慶行的死對頭存在,這印象就深刻了,指不定慶行在江寧城裡的其他對頭還會主去聯絡集雲社,”宋佳任意的坐在案前,素手託著腮,眸盈盈的著自家夫君奢飛虎聲細語,“這麼看來,這個林縛倒是一個既有膽識又有心計又能當機立斷的人啊,只怕心腸也不會太,你在按察使司衙門說過兩天要去他府再當面酬謝,我要跟你一起去。”

“到時候再說……”奢飛虎給妻子抓住把柄,也不便拒絕什麼要求,問杜榮,“這林縛住江寧城哪個地方?”

“呃,”杜榮稍稍猶豫了一下,據實說道,“這林縛在江寧城裡的住集雲居,在簸箕巷,與蘇湄姑娘的柏園隔著一戶人家。”

奢飛虎眉頭一跳,忍著沒有出什麼異樣,宋佳卻輕笑起來說道:“諾,諾,真是個敢虎口奪食的傢伙。”

杜榮擔心的問:“會不會他們知道什麼?”

“就算他們知道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宋佳笑道,“不就一個歌姬,便是一刀殺了,還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杜榮見夫人笑盈盈的說這句話,只覺背脊的往上冒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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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顧悟塵送回顧宅,林縛等人才牽馬穿街過巷返回簸箕巷。

有些疲倦,回到集雲居,林縛便直接回房休息,柳月兒端茶水進來放在書案,看見書案角上放著一封信函,疑的問:“什麼時候送過來的書信,我還刻意吩咐錢小五/不要隨便進公子的房間呢?”自從上次給林縛從背後嚇了一回,也知道林縛不喜歡別人無故靠近他臥室,所以才特別的吩咐錢小五、雲娘夫婦沒事不要到正院來,也只有林縛在的時候才進來,今天晚上一直到林縛他們回來,除了錢小五、雲娘夫婦跟外,這宅子裡也沒有其他外人,這封信怎麼就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書案上?

林縛將信函拿過來,卻是四娘子留給他的一張便條,蘇湄要見他,四娘子又不便在這院子久等,就留下一張便條。他看著燈下柳月兒那秋水迷人的眸子裡有些疑,爲了不使隨便猜疑錢小五夫婦,說道:“一個朋友,不喜歡驚人,這信是留下的……”心裡想著大概是蘇湄聽到奢家二公子進江寧的消息了。

“呃,”柳月兒應了一聲,又問道,“對了,以後看到這院子裡有外人,我怎麼知道是賊是公子的朋友?”

“……”林縛輕笑起來,看著燈下眉目緻、臉蛋迷人的柳月兒稍帶狡黠的著自己,說道,“我這個朋友,你也見過,是剛進江寧時跟小蠻一起的馮姑娘,要是你以後在院子裡看見,可不要再嚇到摔一跤。”

“……”柳月兒心裡疑馮姑娘怎麼能不驚別人就到院子裡來,給林縛的話提醒到又想起上回崴了腳的事覺臉有些微燙,怕是又紅了起來,不好意思再留在林縛房裡,與林縛居室獨總有一種異樣的覺,低聲說了聲,“我知道了……”便退了出來。也沒有急著回後院去,便站在外面黑漆漆的走廊裡想些事,自從給顧氏趕過來給林縛當廚娘也有月餘時間,眼見年關將至,按說廚娘是幫傭,年節可以跟主家告假回家的,只是心裡頭提不起回石樑縣的念頭,想著留在這裡過年節卻也不錯。

剛過來時,柳月兒心裡確實很防備林縛。

畢竟這年頭人拋頭面給主家當幫傭,要是給污了清白都沒說理去,還不如僕役給主傢俬刑致傷殘還能得些賠罰銀子,傭給主家污了,府都不理。那些個大家族的俊俏丫鬟有幾個出嫁還是完璧之的?有些就是肚子裡有了孩子又不被主婦所容給掃地出門才嫁人的。那些個娶媳婦困難的漢能得一房漂亮媳婦又能得一筆厚的嫁妝,自然不會介意娶來人是否完璧仰或已經當了便宜爹。

柳月兒早已不是單純不諳世事的,當初給顧氏趕過來給林縛當廚娘,知道自己在旁人眼裡差不多就已經是林縛的人了,一個平民小寡婦的清白與貞節從來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堅持,牀頭還藏著把剪刀,可惜上回給林縛了半天腳、得意迷,那把剪刀沒能發揮用,這些天過去,自己看到那把剪刀都覺得好笑,緒也有些莫名的惆悵。

看著林縛在房裡吹熄了燈,還以爲他要睡覺,柳月兒也打算回後院睡下,卻不料“吱啞”一聲響林縛推門走了出來。柳月兒站在暗好一會兒,適應了黑暗環境,能看見林縛換了短裝裳一副要出門的模樣;林縛卻剛剛從亮走出來,看不見暗的柳月兒。

柳月兒嚇了一跳,直看到林縛要撞到上來,想要躲開又怕像上回那樣崴了腳,忙小聲提醒道:“公子,是我……”

林縛收住腳,差點柳月兒上去,鼻尖都蹭到額前的劉海了,往後稍退了一步,看著的眼睛在黑暗裡閃著些微的澤,不知道用什麼抹子,靠近了上的香氣真是好聞,問道:“你怎麼站在外面?”

“我…我……”柳月兒都不知道怎麼說自己在走廊裡走神的事,都能覺到林縛灼熱的鼻息噴在的面上,結結的說,“我…我不是故意要站在外面的……”突然覺得這麼解釋也不對,再說林縛明明有的事要做,偏偏給無事站在走廊上發愣的自己給撞見,這段時間來就看見林縛他們做什麼事都神神的見不得,腦子裡閃過一個嚇人的念頭,害怕的擡眼看著林縛看。

“你害怕什麼?”林縛看出柳月兒眼睛裡有些恐懼來問道。

“我沒…沒在怕什麼。”柳月兒氣急的說道。

“你怕你撞到我正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林縛笑了起來,指了指屋頂,“其實我只是喜歡無事到屋檐上吹吹風,要不你也來試試?”

柳月兒知道林縛在胡說八道,又覺得剛纔那念頭來得又是莫名其妙,嗔道:“誰知道你是不是爬牆去會哪家的小媳婦大姑娘?”話出口就覺得這話太輕佻,又怕林縛打蛇隨子對語出輕佻。

“還真讓你猜到了,”林縛嘿然一笑,說道,“替我保啊。”

柳月兒只當林縛開玩笑,這心思轉得也快,壯著膽子問道:“屋頂你要怎麼才能上去?”那神態好像真就相信了林縛夜深人靜這般打扮真就只是準備上屋頂吹吹風。

柳月兒裝糊塗,林縛也裝糊塗,總不能將他要去跟蘇湄相會的事說給柳月兒聽。

林縛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柳月兒更多的事,要是讓柳月兒知道這邊更多的事,那日後就絕不能再將柳月兒讓給顧悟塵爲妾;另外,柳月兒就住在這院子裡,林縛可以讓錢小五、雲娘夫婦不得隨意進出正院,但是他要用柳月兒爲宅子裡的管事,總不能限制正院,有些事即使現在不跟說,這麼個聰明的人總是能看出些蛛馬跡來。

要如何置柳月兒,林縛覺得頭疼得,想著等他去江島大牢做司獄之後,就將柳月兒留在這邊冷理好了。

柳月兒又裝糊塗的說道:“你去吹風吧,仔細莫要給凍著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轉黑往轉拐角迴廊走去,聽著後面異響,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林縛黑黢黢的人影像猴子似的上了院牆、沿著牆脊眨眼間就消失在夜裡,又不是不長不長耳朵的笨人,當然知道簸箕巷那頭就是江寧名姬蘇湄所住的柏園,蘇湄恰好有個漂亮小丫鬟小蠻,卻不知道蘇湄怎麼會跟林縛夜裡私會?既然郎有、妾有意,爲什麼不能公開的約會?

****************

林縛也不管柳月兒心裡想什麼,上了牆頭就著牆脊往柏園而來。

蘇湄邊人除了小蠻跟四娘子之外,其他僕婦、雜役以及前院的護院幾乎都是藩家所派,沒有一個是值得特別信任的。

林縛翻進了後園,要避免給其他人到,看著蘇湄房間還亮著燈,著牆腳走到蘇湄房間窗下,還先要確認房間裡沒有旁人。

“要不要洗洗先睡吧,都不知道林大哥幾時能過來,”小蠻在屋裡打著哈欠說道,“說不定他今晚就不過來——要是他夜裡回來先去那個小寡婦的屋子裡呢,哪裡還可能看到馮姐姐留下的信?”

林縛心裡暗想這嚼舌頭大概是人的天,小蠻纔多大的人,就在背後編排他跟柳月兒,接著就聽見蘇湄在那裡打趣小蠻:“怎麼了,心裡酸了?”

“我是替姐姐你打抱不平好不好?”小蠻聲音稍高些說道,“你說林大哥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們的事見不得,還往宅子裡領這麼漂亮的子。男人有時候給迷了心竅,做事就是不可靠。”

林縛還不知道小丫頭心裡怨氣這麼深,他啞然失笑的拿手指輕叩了幾下窗櫺,等著蘇湄打開窗戶翻進去,屋裡卻沒有看到小蠻,問蘇湄:“小蠻呢?”

“小妮子背後編排人又給人聽見,哪好意思出來見人?”蘇湄笑著說道,“屋裡的丫鬟都要攆到別院去了。”要林縛說話不要太小心。

“誰說我不好意思見人了,我只是想睡覺了。”小蠻在外屋悶著聲音說道,“再說你們倆人說話,總不要我在旁邊幫著拿蠟燭吧!”

“這死妮子,得趕送到你宅子裡去,都會跟我嗆聲了。”蘇湄笑道。

林縛知道蘇湄擔心奢飛虎進江寧的事,便將今天東華門外發生的一切都細說給蘇湄聽,蘇湄托腮聽得神,臨最後詫異的問道:“這麼說過幾天奢飛虎還要拿著厚禮來謝你?”

“那是當然,他是來謝,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的誠心。”林縛笑著說。

蘇湄今天聽說晉安侯派來江寧擔任進奏使的次子在東華門外遇刺,特意讓四娘子領著扮年的小蠻坐車過去認人,認出晉安侯次子奢飛虎恰是今年八月杜榮領來聽唱曲的那個化名“杜晉安”的年輕人,這倒是證實了奢飛虎就是白沙縣劫案的幕後主使,對此完全的束手無策,蘇湄心裡自然擔心得很。

現在聽林縛細說了今天發生的種種事,不知不覺間心裡的那些擔心就煙消雲散,看著林縛燭火下線條朗的臉跟那炯炯有神的狹長雙眼,便覺得心安得很,想著有林縛在,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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