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江堤都是嶙峋石涯，有十一二丈深，馬蹄響過，晉安侯江寧進奏使奢飛虎之妻宋佳從岸上探出千百的臉來，林縛看了嚇一跳，心裡想這娘們在春寒料峭的天氣跑到荒郊野外來做什麼，難道跟野漢子私會？

宋佳探頭看見江涯下停着一艘烏蓬輕舟，林縛與一長一兩個文士打扮的男子坐在船頭飲茶，也嚇了一跳，看着船尾還站着三名彪健漢子，其中一人在集雲居見過，想來是林縛隨扈。

奢飛虎、杜榮等人下了馬，沒有注意到江涯下有艘船，招呼着隨行護衛將繩索拿過來在江邊老樹上系實，讓四名護衛拿繩子一頭系在腰間下到江灘去，這才注意到下面那艘烏蓬船，都相當的意外。

林縛看着奢飛虎、杜寧相繼探出頭，他們還讓四個漢子拿繩系在腰間從陡峭的石涯上放下來，瞬間想明白他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林景中腦子裡也閃過一個念頭，擡頭看着江涯之上，跟林縛說道：“他們難道也想在這裡建碼頭？”

“多半如此，”林縛輕聲說道，奢飛虎到江寧當然不會老老實實的在城中當他的江寧進奏使，聯絡各方、招攬人才、暗蓄實力纔是奢飛虎來江寧本之目的。慶行總號設在城裡，就算能暗藏三五百銳，但在守備森嚴的江寧城中限制也太大，在城外要有幾莊園，不單更方便藏實力，要做什麼事也方便，自嘲的跟林景中、林夢得說，“不知道這能不能說是英雄所見略同？慶行這兩年來的船隊擴張很快，他們在城南龍藏浦有一貨棧，但是太小了，另外，那裡就在江寧守備水營的眼皮底下，他們想做什麼勾當也不方便……”

“奢家暗中跟東海盜勾結，倒是不怕朝天藏匪納寇衝擊他們的貨棧……”林夢得說道。

林縛笑了笑，手撐着小桌子站起來，朝江涯上施禮道：“侯爺、夫人今日也有雅興到郊外來賞江景，林縛在此有禮，船上無別，唯一壺熱茶，若是方便，請侯爺、夫人到船上來共賞一派江景……”奢飛虎在年節前剛拿一千六百兩銀跟四粒龍眼大的南珠當厚禮相贈，林縛在郊外遇到奢飛虎自然要講一講禮數。

“哈哈，真是人生何不相逢，煩林公子稍等片刻，我們這便下來……”奢飛虎朗聲說道，林縛能猜到他們出現在這裡的意圖，但他們很難猜到林縛等人坐船停泊在此的用意，見林縛站起來相邀，奢飛虎便起意到船上相會。

“侯爺……”杜榮遲疑的攔了奢飛虎一下，他與奢飛虎還有夫人上船去，烏蓬船上便沒有多空地，頂多再讓兩三名護衛上去，要是林縛有什麼歹心，在船上他們便只能制於人了。

奢飛虎給杜榮攔了一下，瞬時明白他的擔心，也遲疑了一下。宋佳在旁邊輕笑道：“沒膽子的兩個傢伙；便是林縛要將你們倆生剮了，又能賣多錢去？”

奢飛虎給妻子譏笑得老臉一紅，將護衛手裡一繩子系在腰間，又一手將妻子挾在腋下，讓護衛放他們下了江涯，杜榮也只有着頭皮從護衛手裡拿來一把腰刀系在腰間跟着下去。林縛也吩咐周普等人將船板到江灘上，將奢飛虎、杜榮還有宋佳以及兩名護衛接上船來。

“侯爺、夫人請坐，春風拂面不寒，正是賞江景的好時節，在岸上策馬總是不及船頭行水……”

林縛招呼奢飛虎與宋佳坐下，又讓林夢得坐下來陪同：“林公諱夢得是林縛的族叔，也是難得有閒逸致到江邊一遊……”生生的杜榮丟在船頭不理會，連個正眼也不看他。

倒是一同站在船頭陪侍的林景中不忘招呼杜榮：“杜財東多日不見了……”

杜榮老臉僵着，他知道林景中是集雲社的管事，但是集雲社跟慶行比起來算個狗屁，不要說林景中了，便坐着的林夢得平時遇到也只有給他提鞋的資格，此時的杜榮恨不得一頭跳揚子江裡去，又恨不得把腰刀拔出來將林縛剁十塊八塊，偏偏這滿肚子的委屈發泄不出來。

奢飛虎、宋佳也知道杜榮心裡委屈，但是林縛來江寧前夜在朝天驛當着衆人的面跟杜榮誓不兩立，此時沒將杜榮趕下船去已經是十分的客氣了，杜榮心裡的委屈，他們只能裝作看不見。

“這是林縛家鄉的鐵幕茶，尋常的高沫，林縛待友之道，平常心待之，”林縛接過周普遞過來剛燒沸的熱水，拿乾淨杯子替奢飛虎、宋佳沏上茶，“請侯爺、夫人品嚐一二，不要嫌棄茶品低賤……”

奢飛虎端起茶碗，小心吹去碗邊的茶沫，飲了一口，這茶當真是普通之極，只是林縛杯中也是這普通之極的茶葉，心想林縛在船上沒有備好茶也沒有什麼好見外的。

宋佳飲茶時，拿袖輕掩朱脣，姿態優雅得很，靈的雙眼，看着江上的風，果真跟岸上有很大不同。

他們上船後，林縛便讓人下了錨，將船停在這江涯之下，往東北去，金川獄島就橫亙在一里開外的江面上。

顧悟塵雷霆萬筠的對金川獄島進行清獄、一舉緝拿近兩百吏卒城算是今天轟全城的大事件了，這也是楚黨新貴到江寧後做的第一件大事，他們也是在出城之前就聽說了。

年節之前，就傳出林縛要到江島大牢擔任司獄的消息，在很多人眼裡，小小的從九品司獄在滿街員多如狗的江寧城裡實在算不了什麼。就是林縛正月十八正式擔任江島大牢司獄，但是東鄉黨部也沒有當多大的事，但是今天這麼一來，意味就深遠多了。

宋佳秀的眸子着橫亙在視野裡的金川獄島，在考慮兩個問題：顧悟塵到江寧想做什麼，林縛在這金川獄島上的權力會有多大？

“舟停在這涯下，除了這邊風景絕佳之外，我與族叔還覺得這裡建一貨棧碼頭最是合適，”林縛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將飄在碗邊緣的茶沫吹開，眯眼看着奢飛虎說話，“侯爺覺得如何？”他倒是不怕讓奢飛虎知道他們停船在此的目的，日後若是要爭這塊地，要在這裡建貨棧，也瞞不了別人。

“啊！”宋佳在旁邊聽了一驚，不小心給熱茶燙了一下，失手讓茶碗滾了下來，砸落在小桌上，林縛、奢飛虎、林夢得都避不及，給濺了滿，奢飛虎、林夢得給嚇了一跳，站起來避開，林縛倒是鎮靜，手背給熱水燙了一下，卻及時將剛要滾下桌子的茶碗接住，將自己的茶碗放在桌上，將臉上幾點茶水抹掉，說道：“船上就備了四隻杯子，夫人要砸了一隻，就只能讓夫人跟侯爺共用一隻杯子飲茶了……”將茶碗遞給宋佳。

宋佳再是大膽潑辣,這時候也滿臉紅,手去接茶碗，手指跟林縛輕了一下，不知怎的，輕麻了一下，眸子閃過去，避開林縛的眼神。心裡想初次相遇時，就算全給這傢伙拿手搜過，也沒有覺得異樣，現在手指相倒是有麻，真是奇怪。瞥了一眼只顧拭臉上熱水的奢飛虎,朝林縛頷首致歉,說道：“卻要怨林公子言出驚人呢，這江邊怪石嶙峋，站個腳都不穩，怎麼能建碼頭？”

“侯爺跟夫人出海邊，海港碼頭跟江港、河渡的營建之法有很大差異，夫人怎麼考較起林縛來了？”林縛笑着問，“說起來要怎麼建碼頭，我還要跟夫人、侯爺請教呢，”他指着背後的金川獄島，“金川島上，有一座碼頭，與九甕橋碼頭相接，要多走十七八里水路才能上岸，有很多的不方便。我想着在這裡選一石涯，開條石階到江灘上來，建個簡易碼頭，使金川島與岸上往來便利一些，夫人跟侯爺覺得如何？”

奢飛虎與站在一旁的杜榮都驚疑不定，他們今天來這裡，的確是杜榮早就相中這裡建碼頭、貨棧，他與妻子宋佳是來這裡實地查訪的，沒想到林縛會船停江涯下，更沒有想到林縛也相中這裡。

奢飛虎、宋佳、杜榮等人給林縛的話打心思，奢飛虎便藉口上裳給茶水潑溼了，告辭離去，又藉着繩索上岸去。林縛看着奢飛虎上揹着個人緣繩而上還如此敏捷，想來是個虎將，杜榮平日也是文士裝扮，這時候倒能看出他手敏捷。

林夢得站在林縛邊，問道：“他們會不會打消念頭？”

“這個可不容易，”林縛說道，“奢飛虎來江寧，其志甚大，哪裡會給我們這點小挫折擋住去路？”

“我們要怎麼做？”林景中問道，他打心底裡還是不怕跟堂堂的晉安侯府爭鋒，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這段江岸，我們相中了，當然不能相讓，”林縛說道，“天氣回暖，江水還沒有漲起來，再過兩天挖水道正是合適，再拖，等江水漲起來，就到拖到明年了，不能拖。挖水道的事，你立即組織人手來做；買地的事，你也去做，這段江涯往裡的地，要儘可能多買些下來；慶行要是跟我們爭，自有應付之計。你要知道，現在不是我們頭疼他們，而是他們頭疼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