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臣》第六十七章 銀子銀子

次日葛司虞到衙門應卯之後就將竹作匠趙醉鬼兒從城中帶到金川河口來。

趙醉鬼兒年紀不比葛福小多,下頷蓬蓬的鬍子已是霜白一片,裳襤褸,滿傳來一子酸臭味,也不曉得多日子沒有洗澡,要不是葛司虞親自用馬車載他過來,旁人在路邊遇到他只會當他是流浪漢、乞丐。

趙醉鬼兒在人面前也唯唯諾諾,說話舌頭還打結,看到帶刀的武卒,直想著往邊上躲著,沒有半點大匠名師的氣概,待葛福從獄島坐船過來,他膽子才稍微大些,問道:“葛老兒,你找我喝酒,怎麼書令史大人拉我到這鬼地方來?”

匠戶極難籍,出生爲匠戶,終爲匠戶,趙醉鬼兒鰥夫老頭一個,人老之後手裡沒力氣幹活,不喝酒又沒有個大匠的樣子,日子過得潦倒不堪,要不是有葛家幫襯,指不定早倒斃街頭了。

葛福也知道趙醉鬼兒這熊樣兒很讓人懷疑他的能耐,只跟林縛說:“你給他酒喝,只要五醉,再看他本事……”

林縛讓人在河口這邊準備了酒席,也不嫌趙醉鬼兒滿污臭,請他跟葛福、葛司虞、趙舒翰他們一起席,趙醉鬼兒生膽小,剛開始喝酒,還要看葛福的臉,三杯酒下肚,便換了一個人似的,也有膽子話來。

“不能讓他再喝酒了,再多喝就要誤事!”葛福說道。林縛便聽葛福的話,讓柳月兒將趙醉鬼兒桌前的酒杯撤掉,在席間說起要在河口這邊要闢十畝地建一座竹堂的事

林縛要在金川河口仿西溪學社建一座書院發揚雜學匠,但是集雲社囊中,實在不出太多的銀子建一座富麗堂皇的殿閣樓臺來,茅草屋子又太寒酸。他見葛福老人在獄島使喚十人只花三天時間就建了一座竹屋自居,就想著在河口這邊建一座竹堂爲開經講學所用。獄島西北角有大片的竹林,取材以及勞力都能免費,這邊修一座竹堂能省老鼻子的銀子。

趙醉鬼兒生膽怯,恰是其生來爲低賤匠戶輒給差役無端打罵的緣故,越是清醒時,心裡對他人的畏懼越深,說話也不圓溜,藉著五分醉意,他才真正的表現出一代名匠的風采來。

林縛說要建竹堂,趙醉鬼兒雖然膽小,下馬車時,卻將河口左右的地形看在眼裡,這時候藉著幾分醉意在桌上將碗碟推開空出一片,拿手指醮了湯,邊畫圖形邊跟林縛說這竹堂裡明堂、廂房、雅舍要怎麼建怎麼佈局才合適、才雅緻,以及安排多人手伐竹多人手製竹件多人手搭建都說得十分細緻,便是外行人聽了也心裡有數,臨了還建議林縛在河灘上建一座小型竹碼頭供輕舟停泊,伐竹作階引客到岸上竹堂……

趙醉鬼兒說得越是彩,林縛越是心酸,當世名流滿的道德文章,真正的名師匠士清醒時在人面前連正常說話的勇氣都沒有。當下與葛福敲定,這邊竹堂就由趙醉鬼兒監造。說起來也並非趙醉鬼兒喝醉酒才清醒,而是他清醒時實在沒有在別人面前展示才學的勇氣,林景中平時忙碌得很,林縛要他指派一個老實聽話的夥計以及請葛福指定一名能夠尊重趙醉鬼兒的工匠協助趙醉鬼兒監造竹堂,並要林景中等人平時在言行舉止要額外注意尊重趙醉鬼兒。

獄島這邊,葛福自建了竹屋別院與其子葛司虞開始撰寫《將作經補註》,這實際是一項比《提牢獄書》寫作還要艱鉅十分的工程。

葛福識字不多,卻畫工,他負責將宮殿樓宇橋樑等大、細以及各種構件的圖樣依照記憶準無誤的畫出來。

葛福老人一生見識不凡,人到晚年,記憶力卻毫不弱於年人,又是百工無一不的通才型匠士,甚至還替獄島將大紡車的各樣構件都細緻募畫出來,有些記憶不大準確,就琢磨將構件拿木頭製作出來印證,雖說耗時耗人力耗銀子,林縛卻愈發的覺得撿了一個寶。

閒談時得知葛福老人還有在江寧工部軍局做大匠的人生經歷,林縛只能暫時抑住讓葛福老人將三弓牀弩圖樣畫出來甚至將構件製作出來的衝

葛司虞則將江寧工部諸多有關營造將作的例規、章程涉及到營造將作的各種算法、度量資料都整理出來。

除了曹子昂之子曹文龍之外,林縛還從募工流民子弟裡選出三個識字的年到獄島竹屋給葛福父子當助手,在朝天驛館前求林縛收留的那個年也在其中。識字還無法給葛福父子當助手,葛福父子還要先教他們一些最基本的營造知識,也算是收四個小學徒。

接下來日子裡,林縛絕口不提流民慘案,便像將這樁事忘之腦後一樣,開始籌備等竹堂初步建之後趙舒翰講學一事,集雲社也在河口這邊大興土木。

集雲社這邊要趕在春汛來臨、江水上漲之前,要在堆棧碼頭選址的江涯下挖出一條供千石大船駛進來直接停泊到江涯邊的深水道來;由於這一段江涯很高,距江灘垂直落差將近有十一二丈,就算萬石大船將主桅算上,浮出水面也不過十一二丈高,從江涯就要開石梯下去才能跟停泊過來的江船對接,還要據不同時期的水位變化,開出不同高度的平臺來。

葛福、葛司虞父子據經驗對之前開挖、建造方案做了很大的改跟優化,但是估算工程量,集雲社能在雨季來臨之前建一座泊位已經非常樂觀了。

去朝天驛招募流民來做工時,雖然秣陵縣只許一百人名額攜家來秣陵縣落戶,林縛了個小心思,選人時多選擇那些或兄弟或父子皆是壯年的流民。流民慘案發生後,傷亡加上派到城裡照顧傷者的人,差不多有三十戶流民到嚴重的影響,餘下七十戶中,壯年男子依舊要超過一百八十人;那些正值壯年的流民之婦,迫於生計,沒有什麼能不能拋頭面之說,集雲社這邊實際能用的勞力有三百人之多。剩下的百多名老弱稚孺也能使喚來幹些輕鬆活計,集雲社這邊以半個勞工一升半米計酬,流民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接下來。

林縛要繼續潛藏實力,除曹子昂與一些威信較高的流民給挑出來當工頭外,就是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二人也混雜在流民裡當普通勞工使喚;由於獄島跟河口這邊資、人員往來頻繁,林縛在河灘與獄島碼頭多備了一艘烏蓬船、一艘槳船,這纔將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挑出來充當船工。

三百勞力,兩百人挖江灘、開石梯,一百人將所得的砂石江泥運到岸上壘泥牆建屋。勞作辛苦,這些流民每日所得的米糧也只夠勉強填飽肚子,不過集雲社這邊拿出四十畝地來,分給每戶四分田做宅基地蓋房,蓋房所需的砂石江泥粘土自然是無償提供,其他竹木、草氈、石灰等其他材料也都由集雲社免費供給,流離失所、飢寒迫千里而來的流民還能有別的什麼好奢求?這麼短的時間,也恰恰是流民慘案發生之後,讓他們對集雲社產生更強烈的依賴

許多流民勞工白天下江灘開活,晚上到岸上,還藉著營火、星月的微弱亮繼續給自家或幫著鄰家壘房蓋屋。這些人通常一天就休息兩三個時辰,如此高的勞作強度,一天三升米都不夠一個壯年勞力填飽肚子。林縛再怎麼想榨勞工,也要給他們吃飽肚子好乾活。再說這些流民的忠誠度絕非從江寧當地募來的勞力能比擬的,就是再耗銀錢,也會額外提供一定量的蔬菜、油鹽,反而魚是最不費錢的,獄島那邊每天能供給這邊三四百斤江魚。

竹木草氈自然也不用集雲社費錢,獄島上有大片的竹林跟叢林要開荒爲菜園子,草氈也是役使囚犯編織。即使如此,要趕工雨季之前建一座泊位,流民也要儘快的安置好,人手還十分的匱乏,集雲社還是以每人每天四升米或十五錢加一餐的代價從江寧城郊僱傭近四百個壯年勞力。

看著房子一棟棟蓋起來、石階一階階的開下去、水道一天的加深加寬,的確人心振,但是看著每天的流水賬簿,林景中實在難以興起來,他如今是實實在會到花錢如流水的覺。

“如今每天就算不置大宗的資,人力錢、伙食錢以及每天都要補充的揪鎬草包等,都要三四十兩銀子,也幸虧有鄉黨同心幫襯,慘案折損的銀子以及卹銀子幾乎都借他們補了回來,就是這樣,這邊也已經用掉近三千兩銀子了,”林景中將厚厚的賬簿抱著到河口草堂來找林縛,痛心疾首的跟他報賬,“這麼支度下去,只能再撐一個月,買船的錢也沒有指了。顧家新茶要到四月上旬才能陸續上市,想要從那裡來銀子,至要拖到六月。我跟夢得叔商量過,他那邊可以先挪三千兩銀子給我們應急,顧家新茶上市後拿到的銀子再給他補回去,就是這樣,也遠遠不夠花啊……”

林縛這些天就算白天也到河口這邊來暑理公務,獄島離著也近,有什麼事,坐漿舟過來,眨眼間的工夫。他在河口的辦公場所也就一棟簡陋的茅草棚子,他把這稱作草堂,唯一比獄島上舒坦的,就是這邊有柳月兒侍候,趙舒翰也隔三岔五的帶著人過來造訪,算是人生樂事。林縛手從林景中懷裡將賬簿接過來,翻看過來。

柳月兒幫林景中沏了一杯茶,站在一旁側著頭也去看賬簿,如秀髮微微歪到一旁,臉蛋,輕呼道:“這麼花銀子啊!我還以爲有獄島那邊支應著,能節約一些銀子呢……”那日出城當著衆人的面撲到林縛的懷裡,雖說鬧了個大誤會,害好幾天沒敢在別人面前擡起頭來,終是在河口住了下來,盡心侍伺林縛,只是始終記著自己守節小寡婦的份,除了跟林縛偶爾含脈脈的兩眼對外,再沒讓他能進一寸。

林縛擡頭看著柳月兒一眼,這妮子倒不覺得住在河口辛苦,茶淡飯,反而養得皮澤圓潤,脣紅齒白、秀眸流,那日心裡生出一,忍不住將摟在懷裡,給掙扎之後,就沒有佳人再懷的機會。

林景中可不管林縛跟柳月兒眉來眼去的,他心裡還是惦記著賬簿,將賬簿捧回來,說道:“有獄島那邊支應,是省老鼻子錢,每天草氈子、圓木、竹、魚源源不斷的供應過來,一個月來說幫這邊節約了有好幾百兩銀子,我都記著細賬;不過我們這邊這些天來給島上輸送的資、械、仔豬、仔羊等等,說也要上千兩銀子,我也記著細賬……”林景中當然也知道此時給獄島支應資,將來獄島帶給集雲社的回報卻遠遠超過此時的輸,但是遠水解不了近,他要想著將眼前的難關渡過去,說話難免有些急切。林縛在江寧自立門戶的事,族裡想管也鞭長莫及,就算沒有七夫人在,誰也不想這時候開罪顧悟塵,算默認了這個局面,但也嚴林夢得幫襯這邊。林夢得在江寧大權獨攬也有時日了,族裡有些話可以不理,但終是不能直接往這邊投銀子。

“看來還是要想法子弄銀子才,”林縛站起來了懶腰,“你先去吧,將曹爺跟烏爺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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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武獨子失蹤整整一個月過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也不見有人上門敲詐,曲家明裡通過江寧府與秣陵縣將懸銀子提高到五百萬錢,暗盤開出的花紅更是高達千萬錢,也不到半點線索。

人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走失,何況跟曲武獨子一起的還有兩名手老練的隨扈。曲家三柳園終月籠罩抑的雲下,曲武脾氣變得極大,那日給指派出夜襲流民的一名莊客犯了點小錯,就給曲武親自杖折了雙,還是其他人苦苦哀求,才勉強留下一條命。旁人知道曲武終是控制不住的遷怒於人了,如今在三柳園侍候的下人們都小心翼翼、惶惶不安,生怕犯些小錯就丟了小命。

曲武每天也盡力將心裡的戾氣跟憂煩下,但辛苦一生,臨老連個繼承家業、傳宗接代的人都沒有了,讓他如何安心下來?他心裡清楚族裡覬覦這份家業的大有人在,別看曲武明每日都來請安,但是這個堂弟有什麼心思,曲武又怎麼會不清楚?曲武明有三個兒子、四個兒,孫子也有了一個,他這邊斷了後,還有什麼藉口不將家業傳到曲武明一系去?曲武甚至不顧老臉的讓老妻去追問兒媳婦以及獨子平日玩弄過的小妾、丫鬟,但是這一月裡這些個人都相繼來了紅,最大的指還是將人找到。他也指自己還能老樹生新芽,找了幾個面相好生養的人到房裡,每日耕種幾回,老骨頭架子都快散掉也不惜。

曲武這天剛從一個上爬下來,腳都了半截,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而人沒滿足的神又格外加劇他心裡的煩躁,甩了那人一掌趕出房去,自己披坐起來,就聽見老管事在外面邊跑邊喊:“老爺,爺有音信了,剛有人將信投到院子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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