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271 大結局(下)正文完

“瞧著……這也沒刑啊?”

看著自家將軍毫發無損地回到了廳中,有士兵探頭探腦地小聲道。

“怎覺得你們倒還的?”藍青走來,一掌拍在那士兵的腦袋上。

幾人趕忙收起八卦的表,乖乖站好。

雖還未伏天,然士兵們盔甲加,難免悶熱,吉家遂命廚房熬煮了解暑的綠豆冰湯,分予眾人。

士兵們紛紛向送湯的使道謝,眼看著得了冰湯喝,廳也不時傳出說笑聲,他們這些跟著自家將軍過來賠罪的人,也暗暗松了氣,不復之前的繃之

幾名站在廊尾的士兵邊飲著湯,邊說著話。

“說來有些時日沒見著你們了……之前可是出京辦什麼要的差事去了?”

“倒也不算是公差……”其中一人答道:“是京城出事之前早早得了副將的待,回營洲去了。”

“副將?可是咱們王副將?”

“正是……”那士兵將湯水一飲而盡后,看了下左右,低了聲音嘆道:“本以為這一去再回來,咱們副將便要好事將近了呢,可誰知那顧娘子,哎……”

廊尾拐角正要往此來的顧聽南,突然聽到這與自己有關的話,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此話怎講?”問話的士兵好奇不已。

“原本瞧著咱們副將與顧娘子倒是般配……副將命我等回營洲打聽了顧娘子家中況,可你們猜怎麼著?顧娘子家中再無其他親人不提,甚至父兄竟是早年因殺人罪而獄斬首的重罪之人!”

“這……此前竟未曾聽聞過!難怪,難怪顧娘子來去自由,從不見家中之人出現過……”

“家中貧富門第,于咱們這些軍旅之人來說倒是沒那麼要……可這顧娘子家中至親犯下過如此重罪,那可是衙門薄上留名的污點!”

“這倒是,正所謂世有刑人不娶——”

“尤其是咱們副將,一心想著建功立業耀門楣,上的戰功那可都是這些年在沙場上跟著將軍拿命博來的,如今又得圣人稱贊賞賜,往后必然前途無量……”

士兵惋惜地嘆氣:“可若一旦與顧娘子親,娶了個這般背景的娘子,定要遭人議論的,若來日被揪住彈劾做文章,那更是麻煩……且副將家中長輩必也不會答應。”

“怎比得上娶一位家世清白,還能添些助益的娘子過門?就憑咱們副將此番有護駕之功,京中便不知有多人家想將兒嫁過來呢!我若是副將,我也知該如何選……”

“所以說真是可惜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不能娶作正妻,來日做個妾室應當行得通吧?不然顧娘子就這麼被拋下,豈不可憐?”

“……”

一群行軍打仗的男人聚在一起“出謀畫策”。

顧聽南漸失了輕松之的面孔之上,有著久久的怔然。

世有刑人不娶——

這是人盡皆知的“規矩”。

在北地開著賭坊,這些年自在慣了,從來不在意旁人眼,便日漸將這些世人眼中的條條框框都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時想想,倒是也對——

他前程無量。

污泥。

至于做妾——

顧聽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

他有他的不由已,亦有的尊嚴在。

不會允許自己牽累于他、為他人的累贅,同時也絕不允許自己被世人偏見碾碎驕傲。

“你們想得倒好呢,咱們副將自個兒是如何說的?”

顧聽南走后,士兵們的談話還在繼續。

“我們是昨晚才回來的,今晨天沒亮便被來陪將軍請罪了,這不還沒找著機會與副將細說此事麼。”

……

守在廳門外的王敬勇打了個噴嚏。

他看了眼腳邊的狗子,又掃了一眼四下。

奇了,那麼湊熱鬧的一個人,怎沒見過來?

他不及多想,只見一名吉家仆從飛也似地跑了過來,奔至廳,氣吁吁地道:“稟老夫人,郎君——圣駕到了!”

“圣人來了?”孟老夫人作為太傅之妻,自不至于驚惶,卻也難掩意外之

圣人怎會突然親自過來?

姜正輔眉心微跳,自椅中起得來——

這個時候過來?

這是早朝都沒上多大會兒,就急趕著過來了吧?

這就……很難不讓他多想了!

一眾人趕忙出了前廳去迎圣駕。

“你請來的說客?”衡玉小聲問側之人。

時敬之搖頭:“這個真不是。”

“諸位不必多禮。”新皇看向今日穿得頗為講究且神的好友,不免埋怨道:“敬之,你與老師一同來此,怎也不提早告訴朕一聲兒?還是侍告訴了朕,你二人今日告假因故未能早朝。又眼看著南弦也遲遲未宮,朕便猜到你們定是在此了——怎麼,這是獨獨瞞著朕不?”

時敬之笑道:“陛下日理萬機,臣豈能事事叨擾。”

“這可不是小事吧?”新皇抬手指向院中擺放著的東西,抬眉道:“敬之,你今日過來,可是為了……”

他話未問完,但看向時敬之與衡玉二人時的眼神,已然代替未出口的話了。

姜正輔適時地接過話:“敬之早已到了該家的年紀,而今既有意合之人,臣便想著,代他父親替他持一二——”

新皇笑問:“這般說來,老師是要代父職了?”

姜正輔也出笑意:“人之職,臣也一并包攬了。”

方才與吉家人坐談間,姜令公已將此事與孟老夫人敲定了下來。

新皇笑意一凝,好似眼睜睜地看著一朵自己盯了許久、終于綻開的花,被人從眼前摘了去。

來之前,他便約猜到了老師此行怕是“別有居心”!

否則不至于單單挑了他早朝無法之際來此……

虧得他此前,還曾在老師面前提及過要做人的話,殊不知從那一刻起,便是他在明,老師在暗了!

老師此舉,趁人不備,奪人所,實非君子所為!

新皇悔不當初,又不免覺得——這早朝上的,這皇帝做的,實在誤事!

跟在一側、深知自家陛下心愿的侍不免嘆氣。

這真真是,姜,還是老的辣啊。

“還請陛下廳中說話吧。”孟老夫人笑著道。

新皇點頭,強歡笑地進了廳中。

看著新皇的背影,跟在后面的吉南弦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陛下起初與他做賭,說定能做得阿衡的人,如今這人之位眼看著被搶走了,那他……是不是便也不算是賭輸了呢?

但這話,他又不敢問到陛下面前去。

畢竟,還傷口撒鹽的……

……

次日清晨,天初亮。

一輛素青馬車,經過延康坊外時停了下來。

一道著藍灰、肩上背著只包袱的影自車中而下,來到吉家門外,看著吉家初開的大門,片刻后,在那青磚地上跪了下去,沖著院中方向緩緩叩了三下頭。

這是為自己,也是替殿下磕的。

這些年來,跟在殿下側,眼看著殿下一步步偏向深淵,而自己也做了太多助紂為之事,縱時常心中煎熬搖擺,但還是選擇了愚忠一錯再錯——

其蓁慢慢起,正待離去時,抬眼之際,見得一道茜影走了出來。

出門檻,站定后,看著

視線相接一瞬,一貫悲喜不行于的其蓁,眼眶陡然酸起來。

這些年來跟在殿下邊,眼睜睜看著一切,亦于心早將那個真誠的孩子視作了可親的晚輩看待——

一直知道殿下在哄騙那個真誠的孩子——

片刻后,衡玉才開口:“聽聞其蓁姑姑已醫好了淮郡王。”

其蓁點頭,下淚意:“是,如今要往消業寺去了。”

“其蓁姑姑此番將功贖罪,陛下亦有意輕恕,可是自請了要前往消業寺?”

其蓁答“是”。

縱殿下萬錯,但還是想守在殿下側。

陪著殿下長大、上戰場、親,看著殿下經歷了這一切……

守著殿下這件事,早已此生唯一能做之事,哪怕這看起來與所行自相矛盾,病態又可笑。

衡玉沉默了許久。

人心二字,最是復雜。

“保重。”最后道。

其蓁與,最后看了一眼后,轉離開了此

衡玉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未散盡的晨霧中。

……

三日后,衡玉有兩位人,自北地回到了京中。

一位是此前留在了營洲的蔣——

回到京師衙門里,坐在久違的梨花木梳背椅中,搖著團扇喟嘆道:“此一去,也總算未辱圣命……”

路上,已得到了可靠的部消息——那衡丫頭與蕭侯,不,時節使的親事已經十拿九穩,就差八字最后一撇了。

這一撇,理應由來畫上才算圓滿。

“明日,我便去往時家,同蕭夫人商議提親之事。”蔣眼中含笑,似已看到了自己被一眾拜仰視的畫面:“做了這樁,我這京師第一的名號,三五年誰也休想覬覦了。”

“這……怕是不能由您來主了。”一旁一位年輕的探小聲說道:“據小人所知,這人的位置,已經定了。”

一變,柳眉倒豎:“誰人竟這般不守規矩,竟不知這樁起初便是我牽的線?”

這可是費盡心思,百般制造機會,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姻緣!

想當初,時節使那就是一朵野花,算是親手給扶正的!

若不是將人帶去營洲,何來這對佳偶?

越想越氣憤,當即便要起擼了袖子找上門去:“哪里冒出來的野,也敢搶我蔣丹灼的!”

“是,姜……姜令公!”那探趕忙將人攔下。

腳下一滯,眉頭抖了抖:“誰?”

“就是中書省那位姜大人……”

“姜大人他……他哪兒來的這份閑心?”蔣舌頭轉了幾轉,將那些不宜說出口的心里話咽了回去。

“不止是姜大人……小人不是有個遠房表叔此前在東宮當差麼,據他,圣人也想做這個人來著,因被姜令公捷足先登了,很是耿耿于懷呢。”

“……”一個都打不過的蔣聽得眼前發黑,認命地坐了回去。

“但也還是有您用武之的,您想想,如姜令公這般份者,又從未經手過做之事,一應瑣碎流程豈有咱們周全?不得找個如您這般資歷老道的幫襯著?”

“說得對……”

是爭不過了,但怎麼也得進去才行!

又來了神,人備了馬車,往吉家趕去。

另一邊,姜府也來了位客人——正是自北地回京的第二位人。

李蔚掌政時,裴家滿門皆卷漩渦中,獄的獄,貶謫的貶謫,遠在營洲的裴定也被召回京中審。

但誰知還沒回到京城呢,半路就聽聞了定北侯帶兵京,李蔚已經伏法的消息——

負責押送裴定京、效忠李蔚之人及裴定本人,聽到這個消息,皆凌了。

這輩子就沒這麼茫然過。

怎麼辦呢?

回北地?

算了,來都來了……

回家看看吧。

是以,裴刺史就這麼回了京,昨日已面圣陳明了事經過,眼下正等候圣人發話安排后續之事。

“百聞不如一見。”近日忙于鉆研人事宜,都沒怎麼宮的姜正輔,看著那站在面前尷尬手的裴定,道:“原來那在北地從不予我辦實事,只顧于書信中寫上滿篇廢話之人,是這般模樣。”

“……這也實在怪不得下,實在是范王在營洲時,的的確確人挑不出半分錯來。”裴定賠笑著道:“而令公您又這般有原則,從不屑行私手段,只為拿到定北侯真正的錯把柄而已……下知您品,便也不敢擅自使出什麼構陷污蔑的招兒來。”

“再者說……這兜兜轉轉一大圈,您與范王之間非但沒有過節,更是至親故人……”裴定嘆息道:“這正是上天有眼,您想一想,倘若下當初果真做出了什麼不恰當的舉來,今日豈非是要悔之晚矣?更令您親者痛仇者快?”

姜正輔:“如此說來,我倒要擺宴敬你三杯了?”

“不敢不敢!”裴定連連擺手,笑道:“下辦事不力,也是實……此番正是同令公賠罪來了。”

“只怕賠罪是假。”坐于書案后的姜正輔隨手展開一折擬宴請名單,漫不經心地道。

“什麼都瞞不過令公的眼睛……”裴定漸收了干笑,嘆道:“下前來,實是有事相求……長兄自獄后,雖如今平安歸家,卻落下了一傷病……族中這般景況,實在人擔憂。”

雖說李蔚之事得以平息,但士族因此元氣大傷,亦是事實。

如姜家這般樹大深的存在,自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但他們這些本就已經沒落的氏族,卻是陷愈發艱難之地了。

他此番本也是被李蔚黨羽構陷牽連,可昨日圣人也未有立即發話,放他回營洲任原職——

新帝登基,總有更多的考量……

而這些考量稍有偏離,于他們而言,或便要陷絕境。

他思來想去,只能求到姜家。

“本已打算辭——”姜正輔說道。

裴定愣住:“您……您要辭了?”

此時辭

這是要激流勇退了?

“李蔚事息,我已無意朝堂。”其中原因與心境,姜正輔未言太多,只道:“但朝堂局勢,不會因我一人,而就此徹底翻覆,姜氏族中亦不乏有才干的子弟——”

“新帝聰慧,卻勝在仁善,輕易不會行趕盡殺絕之舉。”他看向裴定,道:“此番李蔚之爭,雖禍及士族,然因重用寒門之故,朝堂之上,那些寒門出員多皆朝傾斜過,這便注定了新帝短時日無法真正放心任用他們。但大局初定,百廢待興,總是用人之際。”

裴定凝神聽著,只覺字字句句里尚有生機明路。

“早做打算,表出誠意來,或還有一出路。”姜正輔最后說道。

“是。”裴定躬施禮:“多謝令公指點。”

當晚,裴氏族人聚在一,商議著可行之策。

……

兩日后,裴無雙來尋衡玉,見著了人,先是抱著哭了一場。

“阿衡,你都不知我當時有害怕嗚嗚嗚……”

“多虧你救出了太子,不,圣人……否則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阿衡……”

裴無雙哭了又哭,東一句西一句,衡玉由抱著,輕拍著的背:“好了,莫哭了,如今不是都沒事了嗎?”

裴無雙卻如何也止不住哭聲,像是要將心底一切委屈都宣泄出來,將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干才好。

衡玉見安無用,便隨哭個盡興了。

直到哭得累了,改為了靠在衡玉肩頭噎。

衡玉有意逗開心,便道:“我可是聽說了,印副將又救了你一回呢。”

裴無雙的噎聲一頓,輕輕點頭。

“是啊,他又救了我一回。”孩子的聲音哭得啞了去,噎著道:“阿衡,我想見他一面,當面與他道謝。”

“你代我傳個信兒給他可好?”

“他若來便來,若是不來,也無妨。”

裴無雙輕聲說著。

衡玉未覺有異地應了下來。

……

夏夜,月明,風輕,水靜。

年輕的男子負手站在河邊,銀冠束發,月白袍立于月下,周似縈繞著淡芒。

聽到后有腳步聲,他回過頭去。

懷中抱著只長匣走來,視線捕捉到他的一瞬,立時出一笑意:“你來了啊!”

走過來,先是彎將那看起來頗重的匣子放在腳邊的巨石上。

“那是何?”

“你怎來的這樣早?”

裴無雙直起之際,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問對方。

笑了。

印海將視線從那雙笑眼上移開,負手道:“不是說好的戌時初麼,是你來晚了才對,我方才都準備走了。”

“何時說是戌時初了,我說的是亥時一刻呀,莫不是傳錯話了?”裴無雙慶幸地呼了口氣:“還好還好,我也提早了兩刻鐘出門。”

印海去眼底笑意,在那巨石上坐下,隨口問起般:“何事尋我?”

“那日你救了我和阿娘,我來同你道謝的。”裴無雙并未跟著坐下,而是看向河面。

“哦,那你打算如何謝我?”印海抬眉問。

“說句實話,我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裴無雙笑了笑,盡量輕松地道:“不如就離你遠些,從此不再糾纏于你……也算是遂了你長久來的心愿了吧。”

印海聞言一怔,轉頭看向

這些時日清減許多,原本微圓的臉頰,已現出了廓來,仿佛連那些天真任也一并褪去了。

站在那里,始終不看他。

“怎麼。”印海笑了一聲:“得了高人指點,這是要擒故縱啊。”

裴無雙眉間笑意苦無奈:“那也得有用啊……我哪里敢對你故縱,這一縱,你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到頭來我連臺階都還得自己鋪呢。”

曾幾何時,顧姐姐也給出過主意,說要晾他一晾。

不敢啊。

想也不敢想。

不是被偏之人,總是試也不敢試的。

“這些時日族中出事,我才知自己從前究竟多麼無知任,給邊人,也給你帶來了諸多麻煩困擾。”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似要將那些過往都吐個干凈,認真地自嘲著:“如今想想,自己都不覺得,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

印海微擰眉:“裴無雙……”

“我要進宮了。”

的聲音輕輕的,像風一樣。

印海愣住:“進宮——”

“新皇登基,史百再三諫言,如今要采選秀充實后宮。”裴無雙道:“族中適齡的郎,還未定親的,只我一個了。”

“你族中迫于你?”印海站起了來,定聲問。

總算轉頭看向了他,笑笑道:“不,是我自愿的。阿爹不愿,是我執意如此,先與大伯父說定了此事。”

印海意外地皺了眉:“你為何——”

“我也該為家中做點什麼了吧。”道:“短短半年間,父親的頭發都白了許多。”

“無人勉強于我,是我自己……不想再勉強了。”

頓了頓,又喟嘆道:“況且,進宮也沒什麼不好的,陛下這般仁善,阿衡也常說當今皇后賢明大度,我待宮后,便安安分分的,想來日子也能過得滋潤舒坦,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印海想說些什麼,但見那張仿佛已變得陌生的臉,原準備好的一切話語都堵在了心口

“我今晚約你來此,便是與你辭別的。”說道:“日后想來,應該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吧。”

好一會兒,印海才道:“原來如此。”

“那匣中是你的劍,便還給你了。”裴無雙又道。

印海點頭,看向那長匣:“好。”

眼前似還能看到那日遭遇劫匪時,那般害怕之下,仍不忘把劍從劫匪尸下拿回來的畫面。

抱著他,說害怕。

而現下,到他害怕了。

“我如今不宜出門太久,便先回去了。”裴無雙道。

印海點頭。

片刻后,才轉過,離去。

數步走,卻又頓住。

“對了……你之后,還回營洲嗎?”忽然問。

“應當不回了。”印海道:“諸事已定,與師父的約定已,我或該回青牛山靈泉寺了。”

“你要回寺中了?”

“嗯。”

背對著他的裴無雙神微怔,眼底最后一掙扎著的希冀也消散了。

原來,就算不與他辭別,他也是要與辭別的啊。

“也好。”笑了笑:“如此也好。”

如此便不會心存不甘了。

“走了。”語氣故作輕松,快步離開了此

印海站在那里,直到的腳步聲消失。

隨同的腳步聲一同消失的,還有許多許多。

那些在他終于鼓起勇氣正視心意、本以為隨時手可及之,頃刻化作了昨日虛影——

與其說是世事弄人,倒更像是他自作自

“因果報應。”他看著手中的那枚玉佩,低聲說道。

玉佩的極為普通。

他彎下,將那玉佩放在了帶來的那只匣子上。

師父說,此玉佩是他被撿回廟里之時便帶在上的,是紅塵之,是他與這塵世間的牽絆。

——“既如此,何不讓我來助你參悟紅塵呢?”

——“印師父,緣法到了,躲不得的!何不順其自然呢?”

耳邊響起那時清脆期待的聲音。

他順其自然了。

亦參悟了。

這劫,到底是完完整整地歷了。

當初助他歷劫之言,倒果真不假。

印海離開此,躍上馬背。

……

裴無雙并未有回裴府,而是去了延康坊吉家。

吉家的園子里,衡玉與裴無雙及顧聽南三人,同坐在橋邊吹著風說著話。

“……我在營洲時,曾做過一件蠢事。”裴無雙說著,又糾正道:“不,應當說,是我做過眾多蠢事中的一件。”

“有一回,我在一座茶樓中,聽一位說書先生說了一出戲。”不慢地說著:“什麼《雙鏡戲》,說是一位崔小姐為家中迫,嫁去京都權貴之家,的心上人柳生一病不起,二人就此相隔。”

“偏我不喜歡,覺得沒道理,與那說書先生很是辯論了一番,我認為那位崔小姐,是翻墻逃出家中游玩時與柳生相識的,那必然是不束縛之人,怎會輕易任由家中擺布呢,我若是,抵死也是不從的。”

“我說那說書先生前后矛盾,說得不好,還花了銀子強行他改了這結局,落了個皆大歡喜。”

裴無雙說到這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如今,我算是明白那位崔小姐了,人活在世,并非只有男這一種羈絆,人也是會長大的,不會永遠十六七歲竇初開不管不顧。自然,我與崔小姐也并不相同,與柳生是兩相悅呢,我麼,不過是自己同自己糾纏了許久而已。”

“不過我記得,那說書先生有句原話,是這麼說的——‘諸事自有因果注定,戲中人亦在塵世間,總歸逃不過宿命回’……”裴無雙念著,不由輕“嘶”了一聲:“我如今回想起來,怎覺得他不像是什麼說書先生,倒更像是算命先生呢。”

竟是早在那時,便將的宿命給點明了。

的語氣一直是輕松的,但說到此,還是紅了眼眶。

當真就一點兒都不憾嗎?

怎麼會呢。

但這世間,誰又沒有憾呢。

裴無雙再次倒在衡玉肩頭,顧聽南抬手的腦袋。

“無雙——”衡玉道:“對不起,此事之上,未能幫得上你。”

充實后宮,非是圣人所愿。

無雙宮,非是家中父母所愿。

可局面總要平衡,諸多利益牽扯、世家存亡,每個人都有不得已之,而子,能夠選擇的余地更是微乎其微。

這世間,有很多裴無雙。

甚至相較之下,這樣的裴無雙,已稱得上“幸運至極”。大多數子仍置于萬丈深淵之中,連求救的聲音都無法發出。

也是此一刻,衡玉才愈發清醒地意識到,路還很長,很長。

也愈發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很重。

“你有甚對不起的?”裴無雙吸了吸鼻子,淚意已經回,側抱著衡玉,道:“阿衡做得已經很好了,日后必然會更好的。”

“你放心,我待宮之后,便做一條混吃等死的咸魚,我家世樣貌都不出挑,想來也無人有閑心針對于我。若皇后不討厭我呢,那我便常去皇后宮中晃悠……這樣咱們便可經常見面了。”裴無雙抱著衡玉,設想著日后。

衡玉輕聲道:“好。”

“無雙方才有句話,我倒十分贊……”顧聽南嘆道:“人活在世,男并非全部,強求而來的皆大歡喜,不會是真正的歡喜。”

“顧姐姐……也有心上人了嗎?”裴無雙轉過頭看向顧聽南。

“我有什麼心上人,喜歡不喜歡,親不親的,哪有賺銀子開心。”顧聽南雙手扶在膝上,看向漫天星辰:“出來這麼久,我也該回營洲了,將賭坊給那些人,我總有些放心不下。”

“顧姐姐要回北地?”衡玉也看過去。

“是啊。”顧聽南笑:“不是說好了麼,你日后于范開書院,我也是要出銀子的,不得多賺些備著?”

“這個好這個好,賺了那些賭鬼的銀子,來給郎們建書院讀書!”裴無雙掌笑道。

衡玉與顧聽南也笑起來。

深濃,萬千星辰轉,各有軌跡方向。

但白日,總會到來。

……

數日后,早朝之上,新皇的一個提議,在朝臣間引起了頗大爭議。

“朕著嘉儀公主之師,吉家娘子衡玉,為崇文館學士——”

大殿之驚詫,一陣嘩然。

“陛下三思,這吉家娘子是為郎,怎可擔崇文館學士之職!”

“歷來崇文館學士,掌宮中經籍,授儲君皇子以治國之道,乃至參謀議,納諫言……諸如種種,豈是區區郎可以勝任的?”

“沒錯,況且這吉家娘子年歲實在尚輕……”

“諸卿的擔憂,朕都明白。”皇帝含笑道:“但朕已然認真考量過,吉家娘子深得晴寒先生真傳,自教授嘉儀以來,朕便一直在留意其言行與相授之道,無論是學識見識,亦或是閱歷襟,更甚是品大義,吉娘子皆當得學士之職。”

“陛下此言……臣實難認同。”仍有大臣道:“吉家娘子教授嘉儀公主,或稱得上合宜,可教授公主之道,豈可用在來日儲君上?”

子再有才,也難逃閨閣之氣,終究難登大雅之堂,更何況涉及朝堂國事……”

“臣等知道,吉家娘子此番護駕有功,且是大功,陛下如何重賞,臣等皆無異議,可這崇文館學士之職……卻是萬萬不可輕易兒戲啊!”

“臣亦認為,吉家娘子不堪此任!”

見皇帝拿起了筆,不知在寫些什麼,像是本沒在聽他們的話,眾人不由愈發著急了。

有人壯著膽子輕輕推了下前面的青年。

“范王,您不勸一勸陛下嗎?”那低了聲音提醒道:“您的話,陛下必然能聽得進去。”

下一刻,便見那青年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那名員下意識地將手了回來,一句“打攪了”險些口而出。

卻聽那青年認真問:“當真?”

員點頭如搗蒜。

如今誰不知范王最得陛下信重!

時敬之遂出列。

“臣認為,吉娘子遠遠擔得起崇文館學士之職,陛下圣明,目深遠,乃天下之福。”青年人的聲音洪亮有力。

那麼員張了張:“?!”

殿中一靜之后,湘王高聲道:“范王所言極是!本王附議!”

王救過他的命不提,甚至真正的份竟是他時便欽佩不已的敬之兄長——管什麼娘子呢,皇兄和敬之兄長都贊的事,他自然更是雙手雙腳贊

“這……”

“臣還是認為,此事太過輕率兒戲!”

“無妨。”皇帝持筆笑著看向眾臣:“還有哪位卿反對?朕一并記下。”

群臣:“?”

合著陛下在記這個?

記下要作何!

總不能給范王,加暗殺名單吧!——有消息靈通的員已知曉了時敬之與吉家娘子準備議親之事。

“諸卿之所以反對,不外乎是質疑吉娘子的學識、能力不足以與崇文館學士之位相配。”皇帝笑意溫潤:“那朕三日后,便于崇文館設下辯臺,凡質疑者,皆可與吉娘子辯議——至于辯題,由朕親擬,明日即由各位手中,以便早做準備。”

“陛下這……莫不是在玩笑?”

“我等為朝廷命,豈能合起來欺負一個小郎?傳出去豈非要貽笑大方!”

皇帝笑意更盛幾分:“若諸位卿得勝,朕即不再提及此事。”

聞言換著視線,或無奈搖頭,或覺荒謬胡鬧。

但若不比,陛下定不會改變主意……

眾人商議了好半晌,最終推舉出了一人,與衡玉對辨——臺院,湛史。

……

“……那幫大臣們,可是狡猾得很!上說著老師只是區區郎,不值一提,可到頭來卻將湛史推了出來!”

“湛史可是一桐書院出的進士!放眼朝堂之上,誰能吵得過他!”

嘉儀公主叉著腰,又急又氣,來回踱步。

“如此才好。”衡玉坐在書案后,整理著手邊書冊。

“可是老師……您有把握嗎?”嘉儀走過來,滿眼擔憂。

“有沒有,都要一試。”衡玉未作出云淡風輕之,更不掩飾眼中對贏的與堅定:“我會全力以赴的。”

當晚,衡玉剛回到家中,便被自家兄長塞進了書房里。

“這幾本辯紀,你需讀!”

“這是我托一桐書院里的好友尋來的!”

“還有這些,這些是時節使讓人送來的……”吉南弦低聲音道:“我看了幾眼,竟正是那湛史的弱點所在!”

辯賽不僅需要閱歷學識,亦要通此中技巧,甚至是對方弱點。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看著一冊冊被塞到懷中的東西,衡玉默然。

看得出來,大家的確很想讓贏了。

只是這本湛史的弱點……

衡玉不由道:“……他該不會使人給湛史下藥什麼的吧?”

吉南弦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應當不至于如此明目張膽吧?”

是,不是不應當,而是不能如此明目張膽……

是非觀,比賽第二什麼的,不存在了。

衡玉不意識到,權勢二字,果然迷人眼……

“阿衡,好好準備著,你嫂嫂正親自在廚房為你熬補湯!”吉南弦寄予厚地看著妹妹:“一定要贏!”

若阿衡贏了,便要常留在崇文館——

阿衡在,家便在!

不過,話說回來……

未來妹婿難道不曾想到此一點?

竟也這般不余力地想讓阿衡贏得辯賽?

就不怕日后阿衡沒法兒隨他回范嗎?

吉南弦懷著疑的心離開了書房,不忘替妹妹親手關門,關門之際又給予妹妹“你可以——”的眼神鼓舞。

末了,他心中得出答案——妹婿此人,覺悟了得,實非凡夫俗子可比啊。

……

三日很快過去。

這場由天子出題,設于崇文館的辯賽,已早在京中傳開,又因一方是子之故,以崇文館學士之位“做賭”,而備矚目。

且此次辯賽,百宗室公侯皆可到場旁聽。

看著那些烏的人,衡玉盤坐于辯臺團之上,只覺有些想冒冷汗。

圣人是否過于看得起了……

這般陣勢下,若輸了,往后還要如何在京中行走?

想到那丟臉的畫面,衡玉頭皮發麻。

今日這局面,不贏實在很難收場。

而坐于衡玉對面的那位湛史,此時閉目養神,悠哉中著幾分不屑,似全然未曾將面前的小郎放在眼中。

隨著三足香爐中的一炷青香被點燃,那著抬手與他互行辯禮之際,湛史仍未意識到事的嚴重——

“辯始——”

監的高唱聲傳開,四下皆靜。

清脆的聲音率先響起。

史對答,姿態語氣于無形中出倨傲之

這一日為觀寧元年,六月廿一,天子百諸公注視之下,年僅十九的,神態從容不迫,字字清晰有力。

面對“富國之政”的辯題,非但可引經據典,更語出新穎,角度開闊,佐證之下,細致到各地州府縣鎮風土民俗,乃至地貌、兵事、農事,皆信手拈來。

史原本的風輕云淡早已不復存在。

從質疑,到驚詫,再到真正正視這個對手——

是對手,不再是所謂郎。

辯臺之上,二人對辯,你來我往。

辯臺之下,此前那些持反對之言的員們個個面彩紛呈。

再看向那湛史,不免便有人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還好辯臺上的不是自己!

這場辯賽,從晨起,一直至暮時。

卻幾乎無人離座,反而是聞訊而來的宮人越來越多,在崇文館外探著頭往里面瞧。

隨著的聲音落地,數息之下的靜謐后——

“湛某——”湛史起來,抬手,垂下了頭:“認輸了。”

四下雷

衡玉起,抬手還禮:“承讓。”

“老師!”

嘉儀高興地蹦了起來,興難當地朝衡玉揮手:“老師贏了!”

對上孩子那張稚雀躍的臉龐,從始至終皆繃著的衡玉鼻頭陡然一酸,朝著嘉儀出笑意。

四下目各異,震驚,欽佩,質疑,依舊高高在上不屑一顧——

衡玉半點不介懷。

贏了就好。

很需要贏這一場。

“……十八九歲的年紀,再如何,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說破了天,也還是個郎而已!崇文館從未有過學士!”一名四十歲上下的員忿忿不平地道。

衡玉朝他看過去:“郎如何,男子又如何?敢問這位大人,我等郎究竟輸在何?”

這世道如此,任何高低勝負權勢之爭,若一旦出現子勝出的況,便總會冒出來與別有關的爭議質疑——

而衡玉不回避。

子生弱心志不堅,心狹窄善婦人之妒,眼界狹隘遲鈍,千百年來,向來如此!”那名員心中過于憤懣,也站起了來,直視著衡玉。

“向來如此嗎?”衡玉迎著那道咄咄視線,毫無退:“上古媧開天造世,嫘祖創養蠶之道,木蘭亦可馳騁沙場,而諸位大人所讀之《尚書》,曾被一把火焚盡,是得伏勝之羲娥,口授相傳,方才得以重現流傳于世。除此之外,更有諸多以學千古留名者,真如群星燦爛,不勝枚舉——試問,這便是大人口中的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嗎?”

“巧舌如簧……!”聽得四下起的議論聲,那名員再次冷笑出聲:“你隨口挑揀幾人便證明子不輸男子,簡直荒謬可笑——若談作為就,隨可見皆為男子,還用得著我來一一舉例嗎?”

“那大人可曾想過,有作為就者,為何多為男子?”衡玉問罷,即自答道:“正因不公。”

皺眉。

“自古以來,子莫說求學,便是離開家門都是難事,們被束于宅中,為后宅瑣事所縛,自生下起,便被告知子不如男子——在此等惡劣的不公之下,們仍能有此就,豈非恰恰更能證明,們的才智本就不輸男子?若將們置于與男子同等的環境之下,予以相同的條件,們亦能做出不輸男子的就。”

的聲音傳出辯臺:“沒有人生來即是目狹隘之人,我自認亦無太多過人之,不外乎是幸運而已,若們與我一般有書可讀,有目可觀天下,又豈會為諸位大人口中的善妒無用者?”

“男之論,本不該勢如水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當各擅其長,如此方為利國利民之長久計——”

自知,這背后亦有利益牽扯,千百年來,那些人不會不清楚這些道理,不外乎是得益者的高傲與裝聾作啞罷了——

要的,也不是令他們“心服口服”。

只需要贏,只需要堵住他們的,讓他們住口。

贏了之后,站在更高,才能有更多施為。

所以,伶牙俐齒也好,巧舌如簧也好,言辭刁鉆也無妨,只要能贏就行。

“……果然巧言善辯!”那員拂袖離去,一幅“不愿與子爭長短”的模樣。

“老師!”

嘉儀公主快步來到辯臺之上,抓住衡玉的手,小小的脊背得筆直。

父皇說,老師今日這場辯賽,是為了千萬人,也是為了這個皇長——

小小的孩子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看向衡玉的眼睛里滿含振與朝氣。

衡玉拉著的手,出了辯臺。

眾人圍上來。

“阿衡今日贏得當真漂亮極了。”韶言今日也來了,特意來看這場辯賽。

金家郎君也走了過來,滿眼欽佩地向衡玉施禮:“吉娘子今日所言,字字珠璣,人醍醐灌頂,益匪淺。”

“不去瞧瞧?”看著被眾人圍起來的衡玉,皇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側之人。

“不去,應當站在那里被人欽佩仰慕,接一切恭賀。”時敬之含笑看著衡玉,恰逢也朝他看過來。

四目相接,二人隔著喧鬧遙遙相而笑。

“嗯……大度。”皇帝給予肯定地點頭,“不過話說回來,你可怪朕此番決定?吉娘子既任崇文館學士,便不能常與你在范久住了。”

時敬之:“能做想做之事,更為重要。若與我親,便要將縛住,這親不也罷。”

“這個可不能也罷!”皇帝趕忙道:“朕還要給你們賜婚——”

人的活兒已被搶走了,總不能連賜婚的機會也不給他吧?

……

“贏了沒有?贏了沒有!”

時府,坐在四車椅上的蕭夫人恨不能立即跑進宮里親眼去瞧個究竟。

“贏了!”

直到春卷從外面跑進來,氣吁吁地道:“夫人,吉娘子贏了!”

“當真?!”蕭夫人雙手扶在椅側,猛地站了起來。

而后又陡然坐了回去。

使:“?!”

夫人方才竟站起了一瞬?!

……

已晚,然而馬尚書府中,二姑娘馬映柳房中,此時卻滿了一群著鮮亮的小姑娘們。

們也在等著消息。

前來報信的是馬哲——

“贏了,阿衡贏了!”

“啊!”馬映柳興地驚一聲:“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我可是聽說,阿衡非但贏了辯賽,還將吏部尚書那老頑固堵得啞口無言呢!”好友得勝,馬哲亦是興難當:“那可是湛史啊,阿父上回被他彈劾罵了一頓,氣得愣是三天沒下床!……此等神人,竟也敗在阿衡手下了!且據說那是心服口服!”

“吉娘子真厲害!”

“竟連史大人都能贏過……!”

“彼時吉娘子做了郡主老師,我便知道定非尋常人了!”

“映柳,吉娘子如今已了崇文館學士,那還辦書院不辦了?”

“對啊對啊……我還想拜吉娘子做先生呢。”

馬哲則道:“阿衡今日這場辯賽必是要名留青史了……想來過兩日便會有人整理冊印制出來,我要買上百八十冊給供起來!”

“我也想要我也想要!”

孩子們嘰嘰喳喳,如晨早森林的鳥兒,迎著朝了羽

……

此乃一角而已。

衡玉這場辯賽打下來,已然轟京師。

很快,授職崇文館的圣旨,便送進了吉家。

……

再隔數日,又有一道圣旨送達,是為賜婚而來。

圣旨之上,是為范王時敬之與崇文館學士吉衡玉賜婚——

這道旨意,亦極快地在京中傳開,引起了一番熱議。

……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夏去秋至,八月中秋一過,便近了婚期。

時府上下開始掛上了紅綢,四張羅了起來。

蕭夫人被春卷扶著于府中各查驗——是了,就在昨日,使們布置新房時,只因那對喜字得不合夫人心意,夫人一急之下,便自己站起來走過去了!

這恢復的程度之快,便連白神醫都嘖嘖稱奇。

“王副將,當心!”

廊下,眼看著一只沒掛穩的紅燈籠就要掉下來,手中搬著只梯子的藍青趕忙提醒。

然而王敬勇卻未來得及反應一般,被那燈籠砸到了腦袋,才回過神來。

“想什麼呢這是。”見那被砸的人默默走開了,藍青也搖搖頭,繼續干活去了。

王敬勇走到廊尾,又折了回來。

三個月前,那顧聽南突然不辭而別,回營洲去了——

之后,他從下屬口中得知了家中況。

他承認,他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故而猶豫了。

如此在廊下來回踱步了三個來回,王敬勇一握拳,走下了石階。

“做什麼去?”印海問。

王敬勇腳步匆匆:“找將軍告假,回營洲去。”

正往此走來的嚴明聽得此言,不由一頭霧水:“將軍明日大婚,你此時回營洲!”

卻見那傻大個頭也不回地走了。

嚴明“嘖”聲道:“他這是魔怔了,還是想通了?”

“一念之間啊。”印海往前走去。

“你當真想好了,要回靈泉寺落發剃度——”嚴明問。

“該歷的歷了,該悟的也悟了,自該回去了。”印海含笑看著他:“可要與我一同回去?”

嚴明笑了一聲,搖著頭道:“我不比你這般灑。”

“也是,你如今可是有三個爹要養的,你若出了家,他們仨還不得把廟給掀了。”印海笑道。

“是啊。”嚴明負手,看向喜氣洋洋的四下,眼神似向了極遙遠之

……

未亮,衡玉便被了起來梳妝。

房中很快滿了人,嘉儀昨日便出宮來了吉家住下,寧玉和喻氏一整夜都沒睡,且倆人的眼睛都腫得像桃子般,衡玉合理懷疑這二人昨夜大約是抱在一哭的。

孟老夫人很快也過來了,帶著阿姝。

于這溫馨喜氣的氣氛下,衡玉由人凈面上妝,開臉時疼得直吸涼氣。

“怎麼又尿了!”剛抱著半盞過來的吉南弦便被尿了一,只得又匆匆回去更換袍。

衡玉忍不住笑起來。

程平帶著人在前院清點陪嫁,當然,他也是陪嫁之一。

隨著天放亮,登門道賀的客人也越來越多。

“韶言,你來得正好!幫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吉南弦將扔不掉的兒子塞給韶言,很快沒了人影。

“聽我的,這里要這麼擺……等會兒堵門的時候才方便!”

“說得好像堵得住似得……那可是盧龍軍!”

“那也不能輕易放他們進來!況且,還有文比呢!”

看著忙碌而喜慶的吉家上下,韶言抱著娃娃,出笑意。

而說到文比,今日迎親隊伍中,隨行的除了姜正輔搬來的一干學生們之外,還有帶著妻子剛趕到京中的柳荀——

別的不談,論起詩作賦,那一貫是柳主薄最擅長的。

只是,此時柳主薄跟在迎親隊伍中,看著騎馬在前,著喜袍的自家將軍,只覺心中頗為微妙……

《論——自己寫的話本子真了是什麼?》

鑼鼓聲響,炮竹噼啪飛濺,眾人笑著捂耳。

拜別祖母后,衡玉一手執扇遮面,握住蔣遞來的紅綢。

紅綢細微涼,另一端牽著的,是的心上人。

衡玉于扇面下莞爾,與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縱喜扇遮擋了視線,每一步亦走得安心至極。

喜鞋踩過一地炮竹炸開過的痕跡,那只挽著紅綢的修長大手,扶著上了喜轎。

看在眼中,小聲問邊的吉吉:“可有覺得你家這位事事都要親自經手的姑爺,上寫了四個大字——”

“嗯……瞧見了。”吉吉看著那正彎家上了喜轎的姑娘細致地整理喜服的影,緩聲道:“別——來——沾——邊。”

浩浩的迎親隊伍如一條巨龍,從頭至尾緩緩而,出了延康坊,繞了大半京師。

晚霞漫天時,等候已久的蕭夫人聽到了鼓樂聲。

負責知客事宜的是姜正輔,帝后也于午后過來等著了。

“瞧,像是到了!”皇后笑著看向喜堂外快步前來報信兒的仆從。

……

時敬之牽著衡玉,一步步走進了時府。

新人過喜堂之際,有禮高唱道——

“吉時已到!”

……

……

——正文完——

于2022-9-27晨8:2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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