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錢塘開始下雨，淅瀝的雨水沖刷著窗戶，雨聲在安靜的房間里聽來格外清晰。

伴隨著這場秋雨，黎衍又一次到煩躁，他更新了新的章節，丟開鼠標，坐著椅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最后轉到臺上，點起一支煙。

窗臺上擱著一個玻璃煙灰缸，玻璃窗沒關，只關著紗窗，雨棚水，雨水打在窗臺外的瓷磚上濺進窗臺，煙灰缸被弄，里頭的煙橫七豎八地杵著，著一子難聞的氣味。

黎衍盯著這個煙灰缸，生生忍住砸碎它的沖，最后了一口煙，把煙重重地摁滅在里頭。

煩躁，無休無止的煩躁……心理上的，生理上的，仿佛全每一個細胞都在掙扎，卻永遠都找不到一個出口，無能為力，只能忍。

坐的時間太久，黎衍到腰酸，轉著椅回到房間，把自己挪到床上，拿出手機，看到張有鑫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下雨了[撇][委屈][難過]

黎衍回他。

【有只刺猬】：睡了沒？

張有鑫秒回。

【三金是個乖孩子】：沒呢

【有只刺猬】：背還疼嗎？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都忍忘了你又提醒我，我躺床上了，你呢？

【有只刺猬】：一樣，可以忍。

張有鑫也是錢塘人，比黎衍小三歲，兩人是在醫院康復訓練時認識的，算是難兄難弟，幾年來一直保持著聯系。

張有鑫傷時還是個高三學生，休學一年后參加高考，現在是個大三在校生。與黎衍不同，他的格比較開朗，朋友多，還經常出去旅游，時不時地會發個朋友圈記錄生活。

離了以前的生活后，黎衍只有張有鑫這唯一一個朋友。只是，從醫院出院后，他們再沒有見過面，只用微信聊天。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老小區六層樓的樓梯，對他們來說，就是天塹。

和張有鑫聊過幾句后，黎衍想起沈春燕的話，找到周俏的微信：【MI&IM男裝-俏俏】

——說自己在商場三樓工作，應該是男裝專柜的店員。

黎衍找到自己手機里的三個文檔，一個一個地發給周俏，其他什麼都沒說。

周俏下晚班后回到出租屋，屋子四室一廳兩衛，被房東隔五個房間，周俏單住，連在房子里一共住了七個孩。

五個孩搶客衛，每天都像在打仗，周俏見針地洗完澡，又洗了服，才回房間躺到床上。

覺很累，幾乎站了一整天，酸得都有些麻木了，周俏出手機，想刷一會兒公眾號推文后就早點睡覺。

打開微信，一眼就看到“有只刺猬”的消息。

周俏似乎一下子就忘記了疲憊，順手把黎衍的備注名改了，看他發的消息。

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前的消息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甩了三個文檔給，文檔標題是《1》，《2》，《3》。

周俏：“？”

接收下來，回他。

【MI&IM男裝-俏俏】：黎先生，這是什麼呀？

黎衍回得很快。

【黎衍】：這是我寫的書，你空看一下，我和我媽說你是我讀者，想見你。

周俏：“！”

【MI&IM男裝-俏俏】：哇！你還會寫書啊？？好厲害！！[強]

【黎衍】：一共七百多萬字，你隨便看一下知道主角就好了。

周俏：“……”

【MI&IM男裝-俏俏】：好的！

【黎衍】：周六晚上你有空嗎？

【MI&IM男裝-俏俏】：有空！

【黎衍】：6點到我家來吃飯，就你，我，我媽，三個人，不用買東西。

【MI&IM男裝-俏俏】：好的，到時見！

【黎衍】：我和我媽說我們網兩年了，你別穿幫。

【MI&IM男裝-俏俏】：好的！

黎衍沒再回過來，周俏立刻給店長發微信，請求調班。周六晚上原本是要上晚班的，但黎衍去吃飯，一定會去。

——

周俏熬了好幾個晚上，看黎衍的大作。三、四天的時間自然是不可能看完的，只能去網上搜連載的平臺，想找找有沒有什麼容簡介或是長評可以參考。

一搜才發現，黎衍的作者名昨日霜降，連載平臺是一個大神云集的男頻文網站。周俏有空的時候也會看小說，但一般看的都是作者寫的言小說，霸道總裁、腹黑王爺那一掛，大多還是看盜文，對男頻網站不太了解。

尋到昨日霜降的專欄，周俏差點暈倒。

黎衍寫文已有三年，一共完結了三部大長篇，第四部正在連載中，也寫了一百多萬字了。完結文里最短的一百多萬字，最長的三百多萬字，但與這幾乎日更一萬的更新頻率相比，他的績著實有點慘淡。

收藏寥寥，評論寥寥，打賞寥寥……

純粹就是個撲街作者。

周俏拍拍自己的臉，自己記下三部小說里男主的名字。

“夜……夜什麼？”周俏搜了一下不認得的字，“夜葳蕤（wēirui）？月……”

又是一陣搜。

“月沚（zhi）涴（y花n）。”

——取個名兒還這麼難認，是要顯得自己很有文化嗎？

周俏看著容簡介，撓撓頭，深深地為自己的未來丈夫擔憂，也不知道黎衍是不是在家待久了，腦子出了問題，寫的東西都奇奇怪怪的，能火才有鬼。

——

周六傍晚，又是個雨天，周俏買了點水果去黎衍家。

雖然黎衍不要帶東西，但基本的禮數還是懂的，要見他媽媽呢！哪能空手去？

雨下得大的，走上六樓時，腳已被雨水沾，收起傘，抬手敲門。

沈春燕已經在了，開門見到周俏，愣了兩秒鐘。

周俏扎了個清爽的馬尾辮，穿著一件咖啡絨絨的套頭，底下是牛仔，運鞋，素面朝天，面帶微笑，就是個干干凈凈、白白、可可的年輕孩模樣。

外表遠遠超過沈春燕的預期！

回頭看一眼自己那個坐在椅上的兒子，他還是那副邋里邋遢、怪氣的樣子，沈春燕之前弱弱地提出讓黎衍捯飭一下，起碼換服，但人家不樂意，說周俏與他是心靈之，不會在意他的外表。

哪里來的自信哦！

沈春燕打量著周俏，心里就想起一句話：一朵鮮花在那啥啥上。

“阿姨好，我周俏，俏皮的俏。”周俏把水果給沈春燕，還應景地吐吐舌頭，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別說沈春燕看直了眼，連椅上的黎衍都愣住了。

“你好你好，快進來快進來，今天雨下得太大了。”沈春燕第一次面對兒子帶上門來的朋友，一下子還沒做好要當婆婆的準備，手足無措地一邊給周俏掛傘，倒水，拿水果，一邊悄悄地觀察著這個姑娘。

心想這是有多想不開，怎麼會看上黎衍的？

周俏向黎衍招招手：“嗨，阿衍。”

“衍”字是第三聲，被拖長了音得百轉千回，黎衍冷冷地看著，開口道：“阿俏。”

周俏：“……”

趁著沈春燕進了廚房，周俏湊過去低聲對黎衍說：“我俏俏，要不就全名。”

黎衍點點頭，窩在椅上刷手機，不理了。

周俏發現黎衍洗過頭了，上次還油膩膩的頭發變得蓬蓬松松的，湊近說話時還聞到一檸檬洗發水的香味兒，上服倒是沒換，還是那質量堪憂的雜牌運服，不過落在周俏眼里，這個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沈春燕把菜端出來時，就看到周俏坐在椅子上，犯花癡似的看著黎衍。沈春燕手一抖，菜湯都灑出來一些，周俏連忙站起來：“阿姨，我來幫您。”

跟著沈春燕進了廚房，其實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沈春燕也是想找機會和周俏聊幾句，就喊周俏幫拿碗筷，空問道：“周俏，你和阿衍是怎麼認識的呀？”

周俏笑地說：“阿姨，您我俏俏就好，我是阿衍的呀，他寫的書我全都看過，超級喜歡的！”

對于這次見面，周俏做了充足的準備，可能遇到的問話都寫下來做了背誦，這時候回答起來就特別順溜。

“真的嗎？”沈春燕覺得慚愧，“我眼睛老花了，看不了那麼小的字，阿衍的書我一本都沒看過，原來他這麼歡迎的嗎？”

周俏星星眼：“是的呀，我和他在網上聊了好久了，一直都想和他見面呢！他好有才華，我真是太崇拜他了！”

沈春燕小心地問：“那……你之前知道阿衍的況嗎？”

周俏點點頭：“知道呀，他沒有對我瞞。”

沈春燕心里松了口氣，又問：“那……那你父母知道這個事嗎？阿衍說你們要結婚，結婚……哪里有這麼簡單，總得雙方父母見面吧。”

周俏說：“阿姨您放心，我的事我自己能決定。我沒有媽媽，爸爸年紀也大了，老家又遠，他知道我能嫁到錢塘就已經很開心了，沒有什麼要求的。”

不僅沒有要求，還倒五萬塊錢……

沈春燕總歸不放心：“你什麼時候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我和他說一說，畢竟結婚可是大事兒啊。”

周俏笑著點頭：“好的好的，不過我爸爸沒電話，我老家那邊條件不好，與他通話我得聯系村里的長輩，等我約好了我和您說啊。”

“那，你和阿衍結婚，婚紗照啊、婚禮啊、金啊，彩禮啊這些你有什麼要求嗎？”

沈春燕想過了，閃婚這種事現在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姑娘居然能看上黎衍……要說沒有企圖，沈春燕無論如何不會相信。所以把能想到的東西都問出來，如果周俏真的提出過分的要求，那一定不會同意，反正戶口本在手上，沒什麼好怕的。

如果周俏的要求不高……沈春燕就會認真掂量一下，畢竟黎衍找老婆真是困難的。

擺幾桌酒，買對戒指，拍個婚紗照，沈春燕還出得起錢，這是的底線。

誰知道，周俏搖搖頭，正道：“阿姨，我和阿衍商量過了，我們婚。”

沈春燕急了：“是因為阿衍不同意嗎？你不用管他的，你要是有什麼想法，盡管和我提，我去和他說，哪能讓孩子委委屈屈嫁過來呢？”

“不不不，不是阿衍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周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滿跑火車，“結婚太費錢了，我和阿衍結婚以后想要好好工作，存錢，將來可以買個自己的房子。至于婚禮，以后條件好了，可以補上。”

沈春燕愣了好一會兒，得都快哭了：“俏俏啊，你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你放心，你嫁給我們阿衍，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以后你們有了孩子，只管去上班，我幫你們帶！”

周俏里的火車跑得太快了，口而出：“阿衍還能生孩子嗎？”

沈春燕：“？？？”

周俏發現況不對，結道：“他……他不是癱……癱瘓了嗎？”

劉阿姨沒對說得太詳細，只說那位黎先生不好，坐椅，可能劉阿姨自己都沒弄清黎衍的況。

周俏的老家有個遠房哥哥，早些年前造房子從屋頂上摔下來，摔斷了腰骨，下半癱瘓了。醫生說他再也不能走路，并且不能生孩子，沒過兩年，他的媳婦兒就和他離了婚。周俏對這事有印象，一直覺得黎衍和那遠房哥哥是一樣的況。

廚房窗外驟然亮起一道閃電，接著就是一陣劈裂般的刺耳雷聲。

轟隆隆……

“阿衍！”沈春燕沒回答周俏的問題，卻陡然出聲來。

周俏一回頭，就看到黎衍的椅停在廚房門口，一雙眼睛冰冷幽黑，死死地盯著。

他的聲音更是沉得像變態殺人狂：“你倆在里頭聊什麼呢？不讓我聽啊？”

周俏吞了吞口水。

“不是不是，我和俏俏聊天呢！俏俏你趕出去吧，阿姨在廚房就行了，你去陪陪阿衍。”沈春燕向周俏使了個眼，周俏乖乖地出了廚房。

黎衍轉著椅到了餐桌邊，又恢復剛才頭耷腦刷手機的樣子，周俏在椅子上默默坐下，一會兒后，黎衍頭也不抬地問：“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我癱瘓了？”

周俏：“……”

“你想象力很富啊。”

“我……”周俏的聲音得更低，“我是不是穿幫了？”

“一會兒我來解釋。”黎衍抬起眼皮瞅，聲音里帶著涼意，“我不是癱瘓，我是沒了。”

他敲敲自己的大，響起低沉的“砰砰”聲，“兩條都沒了，只剩了一丁點兒，懂了嗎？”

周俏低下頭，手指揪著擺，指節都發了白，簡直尷尬到無地自容。

吃飯了，沈春燕做了好多菜，三個人圍著餐桌坐下。

沈春燕笑呵呵地讓周俏多吃點，周俏報以的微笑。

黎衍看著桌對面的孩，突然開口：“周俏，對不起，有件事我騙了你。”

沈春燕全一僵，周俏張兮兮地看著黎衍，問：“什麼事？”

“我其實……不是癱瘓，我……我是截肢。”黎衍的表像是十分痛苦，濃眉深鎖，低著頭揪住自己的，聲音暗啞，“我之前只告訴你我坐椅，是怕嚇著你，才騙你的，請你原諒我。”

周俏：“……”

這話不太好接啊。

靈機一，作心花怒放狀：“真、真的嗎？阿衍！你是說，你還能生孩子？那真的是太好了！”

沈春燕：“……”

黎衍：“……”

沈春燕巍巍地給周俏碗里夾了一筷子菜：“呃……俏俏，阿衍肯定不是有意瞞著你的，你看在阿姨的面上不要怪他。阿衍子不好，你都不介意，能夠接他，阿姨已經……已經……”說著就抹起了眼淚。

黎衍掃了一眼，心想這頓晚餐莫不是電影學院面試？一個賽一個得演技好，再演下去他們三個都能集出道了。

相對來說，周俏的演技略顯浮夸，黎衍覺得臨場反應的能力還不如他媽。

周俏已經握住了沈春燕的手，紅著眼圈說：“阿姨，我當然不會怪阿衍的，他也是有苦衷的啊！我答應您，和他在一起，我一定把他照顧得妥妥帖帖，養得白白胖胖，保證不讓您擔心！”

黎衍抹了把臉，實在看不下去了，冷聲道：“好了好了，吃飯。”

景劇結束，三人默默吃飯。

吃到后來，周俏又忍不住了，不停吹彩虹屁，夸沈春燕做菜做得好吃，又夸黎衍文筆好邏輯強，寫的小說那是天上有地下無，保不準哪天就能拿諾貝爾文學獎。

辛苦準備的臺詞呢！總得念完吧！

沈春燕啥也不懂，一張臉樂開了花。

黎衍卻覺得周俏是在諷刺他，眼神越發郁，只顧埋頭飯，再也不想搭理那兩個人。

第一次準婆媳相見，就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里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