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周俏比腦子快,口而出。

轉念之間又覺得這話有點怪，想要解釋一下時,黎衍已經轉著椅來到雙杠的一頭，一聲不吭地把兩條假肢放到地上，穿著運鞋的腳板踩實地面后,雙手分別握住了兩邊的杠桿。

這組雙杠兩米長，高度和兩杠桿之間的寬度應該是據黎衍型量安裝的。周俏站在邊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黎衍被看得渾不自在,語氣又嗆起來：“看戲呢？買門票了嗎？”

周俏尷尬地笑笑：“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黎衍被弄得都沒脾氣了,雙手用力一撐,人就站了起來。

周俏的視線角度一下子由俯視變仰視，心都跳快了一些。黎衍穿一黑運裝，站得直直的,偏頭打量,突然笑了一下：“你這什麼表？”

“啊……”周俏有些無措，盯著他看不好,不看他也不好，糾結半天還是勇敢地與他對視，“就是覺得……你高的。”

向他走近一些,出手掌在自己頭頂與他比高，說：“你媽媽說你比宋晉高。”

“嗯，那是以前。”黎衍低下頭看自己那兩條覺不到的，“假肢做得太長不利于走路,我是雙大截肢，走路最容易摔，所以做假肢時就把給做短了。”

做短了，上瘦且修長，手臂也長，看著總歸有些不協調。周俏心里略微酸，問：“那你以前有多高呀？宋晉好像有1米8了。”

黎衍不想回答。

“告訴我嘛。”周俏語氣的，“要不我來猜，你手臂那麼長，以前應該有1米8幾吧？”

黎衍：“……”

“1米83？”

黎衍深吸一口氣，低聲答：“1米85。”

“哇哦，好高啊！”周俏想起他原來的樣子，那麼高！比高了二十多公分，幾乎高一頭了。

“有意義嗎？我現在只有1米出頭了。”黎衍垂著眼睛，沒看，語氣里滿是自嘲，“這輩子，都只有1米出頭了。”

周俏說：“怎麼沒有意義呢？你要是生了孩子，孩子就會繼承你的高個兒基因啊，兒子肯定能過1米8，兒說不定也能過1米7……”

正說著，發現黎衍的目冷颼颼地

落在臉上，周俏立刻閉，聽到黎衍說：“我不會有孩子的。”

周俏眨眨眼睛，視線往他/下瞄去，神困。

“往哪兒看呢？！”黎衍低吼。

“你媽媽說你能生孩子的呀，還說你有了孩子，幫你帶呢。”周俏小小聲地說，有些想不通。

黎衍很頭疼，這些人一個個腦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瞪著周俏：“不會結婚，不會生孩子，我這輩子就單過了，懂嗎？”

周俏這回沒慫，反問：“為什麼呀？你才二十多歲呢。”

黎衍很無力，眼神變得極冷：“不為什麼，做人要對自己和別人負責。”

周俏：“……”

黎衍開始走路了。

他已經很久沒練習走路，殘肢的承重力差了許多，幾乎就靠雙手握著杠桿保持平衡。腰和兩截短短的大殘肢帶假肢左一步、右一步地往前走，不控制地搖擺著，兩條岔得很開，假肢的膝關節會，但他控制得不好，步態丑得一塌糊涂。

兩米走完，黎衍慢慢地原地轉，又握著雙杠走回到椅前。

周俏一直陪著他走，看著他低垂的眼簾和抿的線，心里很不是滋味，終于理解黎衍為什麼不愿意練習走路。

黎衍知道周俏一直都在邊，卻一眼都不敢去看。自己走路就是這個樣子的，這麼多年沒練了，現在也許比當初都不如，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麼會一時興起想要走給看。

大概，心里盼著會出現奇跡吧。

截肢后，黎衍在康復醫院做過兩個多月的訓練，穿著假肢學習走路。

當時練習走路的假肢比上這一副還不如，假肢更短，生生把他變一個1米6幾高的人。偏偏他原本手長長，如此一來，照鏡子時，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大猩猩。

醫生錄下他扶著雙杠走路的視頻，只看過一次，他就不想練了。

后來花了近十萬定做了上這副假肢，高好歹到了1米76，他以為自己可以走得好一些，結果還是不行。

他的殘肢實在是太短了，一起復健的一個單截肢傷友告訴黎衍，像他這樣的況，經濟條件不好的話，本就不適合用假肢，一點兒也不方便，直接穿個合起來的短

、雙手撐在地上挪最靈活方便，幾乎不會影響生活。

幾乎不會影響生活？

說笑話呢！

黎衍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完全無法接那樣的生活方式，他咬牙訓練，可是殘肢長度決定了他的步態要比同樣雙大截肢、但大比他長的人難看得多。在不換假肢的況下，這個狀況本就無法改變。

不能好好走路，又不愿意靠手挪，多年下來，他變得越來越依賴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不下樓。

黎衍在雙杠間走了三個來回，周俏忍不住問：“如果不扶著這個桿子，你能走嗎？”

黎衍搖搖頭，繼而補充：“需要拐杖，兩支拐杖，而且走不久。”

“那我扶著你呢？”

黎衍轉頭看，周俏的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副躍躍試的樣子，“要不……試試？”

——自己一定是腦子進水了。

黎衍想著。

因為，他已經扶著雙杠走到了杠外，周俏站在他右邊，雙手輕輕抓住了他的右臂。

“你松手吧，膽子大一點。”周俏鼓勵他。

黎衍真的松開了抓杠桿的手，整個人凌空站在客廳的地磚上。

真的是凌空，他無法會腳板踩地的覺，雙手又沒抓著東西，心里很不踏實。

周俏溫地說：“來，走走看，別怕，我扶著你呢。”

黎衍沒吭聲，試著抬右往前邁了一步，站穩后，又抬左，周俏的手沒有抓得很，虛虛地環著他的手臂，兩個人靠得很近，黎衍搖擺著，雙手晃在兩邊維持平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走得很好啊！”周俏說。

他的步子很小，三、四米的路走了好多步才走到，快要到餐桌了，黎衍一點一點挪著腳步原地轉，周俏很欣喜：“加油！就是這樣。”

黎衍心里也開心，覺得自己狀態不錯，往回走時就有點自信過頭，步子邁得大了一些，偏偏周俏想要給他更多的信心，兩只手竟然松開了一點。

黎衍一腳落地就覺得要糟，子一仰，再難保持平衡，眼看著要往后摔跤。下一秒，周俏已經閃到他后，出雙臂環住他的腰，用力地撐住他微微后仰的。

周俏的心臟砰砰跳。

用盡全力氣了，只想著不能讓黎衍摔跤。如果他摔了，一定會氣得發瘋，原地炸，周俏不想看到這一幕發生，所以抱得很很，右還向后了一步，相當于扎了個弓步，上半與黎衍的后背相。

——啊，好險！撐住了！

——等等！我這是……抱著黎衍了？

周俏整個腦子已經了，臉都漲得通紅，兩只手卻依舊箍得很。

——不想松開，不想松開……

幸福地想著，讓我多抱一會兒吧。

黎衍：“……”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曖昧，黎衍有些不習慣，低下頭，看到周俏環在自己腰上的兩只手，莫名地呼吸有些急促，偏過頭低聲說：“周俏，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周俏裝傻。

“故意吃我豆腐。”

周俏地笑了，反正他看不見，干脆大著膽子把臉頰也在他背上，貪地呼吸著他上溫熱的氣息，里卻說：“那我松手了？”

“……還是別了。”黎衍的語調低低的，“我怕我摔斷尾椎骨。”

周俏閉上了眼睛，抿著笑。

他好瘦啊，腰那麼細……周俏手指撓撓他的外套，心想，怎麼還是這麼瘦呢？是不是吃得太了？應該再給他多加點營養。

“周俏。”

“……”

“周俏？”黎衍手往右手上拍了一下。

周俏回過神來：“干嗎？”

黎衍很無奈：“你什麼病？抱上癮了？松手，幫我去把椅推過來。”

“哦。”周俏收回自己不著邊際的幻想，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當的手離開黎衍腰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意外地空了一下。

周俏推著黎衍的后背讓他原地站穩，又把椅推到他后，扶著他慢慢坐下，看著他把兩只腳板擱到椅踏板上。

“不練了嗎？”周俏問。

“算了吧。”黎衍扯扯服和子，抬頭看，“練來練去就這個樣子。”

周俏在他邊單膝蹲下，手搭在他的椅扶手上，仰頭看他：“你是不是累了？”

黎衍額頭，并沒出汗：“走這麼一會兒不會累，就是心里沒底，有點怕。”

周俏又問：“要是每天多練練，會走得好一些嗎？”

黎衍緩緩

搖頭。

周俏的角掛了下來，有些垂頭喪氣。

黎衍看著的樣子，心里竟覺得有趣，又有點難以相信——剛才發生的這些事，擱在以前，他一定會到難堪，甚至會沖周俏發火，可結果是他非常淡定，一點兒火氣都沒冒出來。

……神奇的。

沈春燕、宋樺和宋晉都見過他走路，也見過他因為走得不好而大發雷霆的樣子。張有鑫也見過，那小孩甚至還很羨慕，除此以外，再也沒有認識的人見過他丑態百出的走路姿勢。

現在，又加上一個周俏。

黎衍想，大概是因為周俏都見過他不穿假肢的樣子了吧，在面前，他好像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了。

最關鍵的一點是，他篤信周俏不會笑話他。

經過這一段小曲，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各干各的，黎衍回房碼字，周俏簡單地打掃完衛生后，決定晚上給黎衍整個大菜，又跑了一趟菜場。

吃晚飯時，黎衍瞪著桌上那一大盆泛著油的紅燒蹄髈，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是什麼？你什麼意思？吃哪兒補哪兒嗎？！”

周俏：“……”

“不是，我就是覺得你太瘦了，想給你多吃點。”解釋著，“你不吃蹄髈嗎？”

“還行，只是這也太大一只了吧！我們兩個人怎麼吃的完？”黎衍眉都皺起來了。

“吃不完明天也能吃啊，我還要帶飯呢。”周俏用筷子和剪刀把蹄髈切開，夾了好大一塊連皮帶瘦到黎衍碗里，“嘗嘗看，我照著網上的食譜做的，以前沒做過這樣的菜。”

黎衍筷子夾著咬了一口，蹄髈燉得很了，外皮口即化，瘦咸甜味，味道相當好，黎衍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好吃。”他用蹄髈的紅燒兒拌上米飯，“香的，我又要吃兩碗飯了。”

“哈哈，多吃點，你太瘦了。”周俏最喜歡看他吃得香噴噴的樣子，又把涼拌黃瓜端到他面前，“吃太膩的話，吃點黃瓜清清口。”

“唔。”黎衍已經沒工夫說話，大口大口地吃著和飯。

這頓飯又一次吃撐，黎衍自己的肚子，陷沉思。

不知何時，窗外響起了滴滴答答的聲音，周俏轉頭往客廳窗戶看去

，天黑了，什麼都看不清。走過去移開一扇窗探頭張，又把手了出去。

冰冷的空氣立時灌進室，滴答聲更明顯了。

“啊……下雪了。”周俏回過頭來，驚喜地喊，“我弟今天還和我說，老家下雪了，沒想到這兒也下了呢！”

黎衍拿出手機看了眼氣象預報：“只是雪粒子吧，冷空氣又要來了。”

他看著周俏在窗邊的背影，還在手接雪粒子，小小的雪粒子一到的手掌就迅速融化，玩了好一會兒才把窗子關上。

“再過五天，就是新年啦！”周俏走回桌邊，語氣歡悅，“這是我在錢塘過的第五個新年。”

黎衍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突然想到一件事。

當周俏在錢塘過第八個新年時，他和是不是已經沒關系了？

想到這里，一難以名狀的沮喪漸漸漫上他的心底。

——

“兒子，你胖了！”

沈春燕坐在餐桌邊，上上下下地打量黎衍后，得出結論。

黎衍：“……”

沈春燕去了一趟緬甸，有十來天沒見到黎衍，手他的臉頰：“哎呦，掌上都長了，我的天啊！俏俏到底是給你喂了什麼呀？”

黎衍拍開的手，瞪一眼。

——周俏是養豬式喂法，天天牛、蛋、水果、大，不重樣。

“頭發什麼時候剪的呀？晉背你下去的嗎？”沈春燕端詳著黎衍的新發型，“我兒子真帥！胖點兒更好看了！”

“周俏剪的。”黎衍原本不想說，但又不愿意把這功勞歸到宋晉頭上，還是說了實話。

“嘖嘖嘖！俏俏這麼能干的呀？這老婆到底是比老媽強，男人哪，果然還是要有個對象。”沈春燕笑得一臉漾。

黎衍眼神冰冷：“你夠了啊！”

沈春燕角含笑指指他：“兇！你也就敢對我兇，有本事你去對周俏兇，看理不理你！”

黎衍：“……”

——媽的，他的確沒這本事。

周俏在上班，家里只有沈春燕和黎衍二人。

沈春燕打開隨帶的大袋子，掏出一堆緬甸旅游特產給黎衍看，都是些不值錢的袋裝茶、糕點之類。

黎衍問：“緬甸好玩嗎？”

沈春燕連連吐槽：“別提了，我就

沒見過那麼窮的鬼地方！人住的那個棚子還不如我們這兒的豬圈！”

——說到豬圈，黎衍想到的居然是自己。

——！

黎衍看過沈春燕的朋友圈，旅游那幾天九宮格照片曬了一撥又一撥，穿著花子和宋樺站在一起，笑得像個老。

黎衍還沒出過國，以前他也喜歡旅游，念大學時打工加實習攢下來的錢，都用在暑假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上了。曾經他還放過豪言壯語：工作后，每年都供沈春燕出國旅游一次。

只是現在，他再也不會想這些事。

“緬甸不是產玉嗎？”黎衍翻看著沈春燕帶回來的伴手禮，淡淡地說，“你就沒想過給自己買個玉墜子、玉鐲子什麼的？”

“哎呦，那起碼得大幾千！那麼窮的地方，導游帶我們去的都是購店，鬼知道東西是真是假，我才沒那麼笨呢！”

沈春燕對于自己的自制力很得意，和宋樺報的是超便宜的老年團，旅行社全靠購來賺錢，一路上走了四、五個購店，兩人愣是啥都沒買。

沈春燕已經退休三年，退休工資四千多一月，宋樺還在上班，企業效益很一般，每個月收也就五、六千，兩個人各管各的兒子，沈春燕不敢花錢，存下來的錢以后都是留給黎衍的。

黎衍聽完沈春燕的話，“哼”了一聲，沈春燕瞅瞅他，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心思，不安地問：“阿衍，你是不是怪媽媽沒有給俏俏買塊玉啊？”

“……”黎衍有點惱火，“你腦別開那麼大行嗎？！”

“唉……俏俏嫁給你，咱們家的確一點兒首飾都沒給，是不太像話。”沈春燕在椅子上坐下，說，“要不，媽媽給你一萬塊錢，你看看俏俏喜歡什麼，給買一件？戒指啊，項鏈啊，手鐲啊，金的！人家結婚都得給。”

黎衍一口拒絕：“不需要。”

沈春燕怏怏的：“媽媽是怕俏俏心里不高興。”

“不會的。”黎衍放緩語氣，“就算要買，我自己也會買，不用你的錢。”

沈春燕叮囑兒子：“那你自己記著點，二月份不是有人節麼？昨天晉還在說又要買人節禮了，這小子對這些事特別上心，小頌的生日啊，什麼圣誕節

，人節，三八節，七夕節，每回都要送禮。”

黎衍有點好奇：“他說他準備買什麼了嗎？”

“好像是想買串項鏈，帶鉆的。”沈春燕說。

黎衍問：“帶鉆的項鏈多錢？”

“這我哪兒知道啊！怎麼的也要萬兒八千吧。”沈春燕嘆口氣，“他一月份會發年終獎，得有好幾萬，他也不會花，都存著買房呢。宋晉這小子對小頌是真大方，不過小頌也是個好姑娘，就是稍微有點氣，干家務是一點都不行，和咱們俏俏沒法比。”

沈春燕明明是在夸周俏，黎衍聽著卻莫名其妙到很不爽，臉一板，別開頭就開始生悶氣。

“？？？”沈春燕看著兒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兒又惹他不高興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黎衍，你胖了。

黎衍：我沒有！！

作者：一天吃四大碗米飯，紅燒大，半夜還要吃夜宵，你自己品品。

黎衍：……

某人掀起服下擺，自己的小肚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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