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晏舟停頓了一下，眼睛從容貌豔麗的年輕皇帝上移開，才繼續說道：“陛下如有所願，臣定為陛下實現。”

“我有什麽所願？嗬……這麽多年了，封皇叔還不清楚嗎？”楚帝似是自嘲地輕聲笑了一下，看著他的攝政王的側臉說道：“封皇叔真是深明大義，為了我大寧朝的江山，竟肯忍辱負重至此。”

然後，他便冷笑了一聲，問道：“那我若是不想等，想要封皇叔你先兌現了承諾呢？”

被他問到的人沉默許久，最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可”，封晏舟說。

楚帝眼中的淚水卻一下子就溢了出來，近乎是聲嘶力竭地吼道：“可我，可朕還沒有那麽下作，要以這江山社稷迫你與朕歡好！”

“你走吧。”楚帝轉過去，用袖子了一把臉上的淚，背對著封晏舟哽咽地說道：“請攝政王放心，之後無論是你、還是你那位溫庭遠溫大人要錢要糧要兵，朕都不會說半個‘不’字。”

然而對方卻沒像他料想的那般心滿意足地離開，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方巾遞給他，之後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著，直到他的氣息平複以後，才忽然開了口：“陛下可曾見過流螢？”

“啊？”忽然被這麽一問，楚帝本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回答道：“沒，沒有呀。”

流螢，和江山社稷有什麽關係？

313

流螢，和江山社稷自然是無關的。

然而，之後楚帝就愣是被那位封大攝政王帶出了宮，拉上了馬，在這盛夏的夜裏一騎飛馳，奔到京郊的山中，去找什麽流螢。

然後，他摔了一跤，扭了腳，在山溪邊守了半夜，被蚊子叮了滿的包，卻直到最後也沒見到半隻能發的飛蟲，就又在天亮前被封晏舟送回了宮中。

楚帝當時整個人全程都是懵的，直到回到了宮中，他仍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特別是封大攝政王在離開時，還很認真地說道：“等臣歸來後，有事要與陛下相商。”

可真等到他人回來以後，楚帝卻再沒見對方提起過這事。

所以，那大約真的隻是他在夏夜裏的一場又甜又酸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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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以封大攝政王前世的格，隻怕是忽然發倩了要他，都比忽然發瘋了帶他去看什麽螢火蟲的概率，要高一些。

至於這一世的封大攝政王嘛……

楚懷瑾表示，他跟現在這個樣子的封晏舟本不，他哪知道這兩個極小概率事件哪個更有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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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是夢到了前世做過的舊夢，楚懷瑾就漸漸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而摟著他的封晏舟見他醒來，就將係在馬鞍上的水囊遞給他，等他喝完水後，便看著不遠的山脈說道：“此地多有流螢，不知懷瑾可曾看過？”

楚懷瑾差點把裏含著的水給噴出來。

316

封大攝政王一言不合就發瘋，以後會不會還要發倩啊？

他這是進了夢中夢，還沒真正睡醒嗎？！

第31章番外槐花仙（上）

01

封晏舟初次見到楚懷瑾，是在宣武二十三年的春末。

彼此，他不過是個被令強召京的南郡藩王，而那位後來被推上了龍椅的九皇子，也還隻是個被他的父皇刻意忘在冷宮中的小可憐。

02

其實之後的很久，封晏舟都沒能想明白，他那日怎麽就突然來了興致，要在麵聖後，專門繞路去看一看那株據說已有千歲的古槐樹。

莫不是因為，南郡雖多有花草樹木，卻獨獨沒有槐樹，千歲的古槐更是聞所未聞？

可直到最後的最後，已然改朝換代，做了這天下名正言順的主人的封晏舟，才在某年的又一個暮春時節，獨自一人看著那些滿樹盛放的白花時，意識到，那大約便是命中注定。

是緣。

也是劫。

03

當然，此時此刻，距離那個塵埃已定的春天，尚還很遙遠。

現在的封晏舟，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地走到了那棵冷宮附近的槐樹下，然後，被劈頭蓋臉地灑了一的香白花串。

天上下槐花雨了？

封晏舟有些詫異地抬起頭，於是就那滿枝滿丫的花朵中間，見到了一個正怯生生地著他的紅年。

那年看似十四五歲，尚未完全長開，但隻他白皙臉龐上的一雙桃花眼，便已抵得過人間繁花萬千。

所以，這是槐花仙人下凡來了？

04

仙人下凡什麽的，也不過是封晏舟在恍神間地隨意一想。

等他定下了心神，便注意到那年上的服雖不是宮中太監的式樣，卻已有些陳舊又不合，將他的一截瑩白手腕與腳都在了外麵。

年若真是仙子，那這天上的槐花仙宮，也未免太落魄了點。

05

封晏舟目不轉睛地看著趴在槐樹上的人，正要說話，那年就先他一步地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莫要，莫要罰我……”

那聲音如玉石叩擊般清脆悅耳，卻帶著泫然泣地哭腔。那年的人更是瑟瑟發抖到，快要從樹枝上摔了下來。

封晏舟有意讓這樹上的“小仙”不用驚慌，可封大鎮南王活了二十四載，還從未接過般的存在，哪怕是他那位年歲還要更小一些的侄，都要比他麵前的這年活潑與神氣。

“本王為何要罰你？”他普一開口，便帶著為一郡之主的威嚴氣勢，與其說是安，倒不如說是更像責問。

於是，那樹上的人，一下子就真的哭了出來。

封晏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最後又看了一眼那正掉著金豆子的“槐花仙”，轉走了。

他這不是惹哭了別人家的孩子就畏罪潛逃，他隻是怕他再留下來，隻會讓那年哭得更厲害。

06

約莫是因為做了壞事，心中有愧疚，封晏舟在之後的幾日裏，每次麵完了聖，總是忍不住要去那槐花樹附近，遠遠地看上一眼。

看花，更看那樹上摘花的人。

看他用雪白的纖手將同樣雪白的槐花摘下，裝進懷中的襟裏，再手去勾下一串白花。

生於南郡，在北方民間吃食上沒什麽見識的鎮南王，在幾次盯著對方臉上出的滿足淺笑時，都忍不住去想：也不知年總是摘這麽多槐花，是要拿來做什麽？

然而，還沒有等他找到與那“槐花仙”相識的機會，便是驟然的山陵崩，與諸位皇子奪嫡帶來的腥風雨。

07

宣武二十三年，封晏舟是帶著不足百人的車隊，趁匆忙離京的。

兩年後，他則是領著十數萬大軍，從南郡一路摧枯拉朽般地北上，勤王“勤”回了國都。

然後，他就在那座更加殘垣破敗的冷宮裏，見到了被他和手下謀士們一起商定選出的未來帝君。

卻是他那位，長大了一些，更加清瘦，也更加像是誤凡間的，槐花仙。

08

權臣佞們養皇帝，曆來是按著寵來豢養的。

隻有聽話懂事、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貪求的狗兒，才是好狗，也才能活得久。

封晏舟一開始覺得，他的槐花仙生來就是一條好狗。不需要他一手拿著鞭子、一手給著果子地去教養，對方就已經溫順服帖地對他的話唯命是從。

甚至，相較於那些整日陪在他邊，總是笑臉逢迎的宮人們，楚懷瑾仍是更願意親近他這個總冷著臉的攝政王。

於是，封晏舟便覺得，他們二人是有了一段短暫的，稱得上是君臣相得的時。

直到他們封家從南郡遷京中，他視為兒的堂侄對那個豔到雌雄莫辨的青年一見傾心，他才從鳶兒看楚懷瑾的眼神裏，猛然意識到，這位年帝君總是盯著自己的目中，是帶著怎樣的深意。

09

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但更令封大攝政王震驚的是，在發現他的槐花仙所暗懷的意時，他居然比起惡心難堪，更多的是自得與欣喜。▓思▓兔▓在▓線▓閱▓讀▓

10

自古以來，都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

更何況，封晏舟要坐的，是這個立國剛三十年卻已屢經的楚家江山。

他這攝政王當的名不正，楚懷瑾那帝做的言不順，他們二人看似花團錦簇，實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要拉著風雨初定的大好河山一起陪葬。

他的槐花仙年無知，不過是年人的一時迷，他卻不能跟著犯糊塗。

他所求的是無上皇權與萬裏江山，所謂的之於他，是最不重要的事。

更何況，是君臣之間的茍且。

11

在那之後，封大攝政王就逐漸疏遠了那位楚帝，對他的態度也刻意變得嚴厲苛刻了起來。

隻盼這個一貫怯懦膽小的人，能早點死了心，別再沉溺於對他的不該有的。

12

然而，也許，他是真被當年那一場槐花雨給瞇了眼。

封晏舟想得決絕，可真到做時，卻總是無法完全狠下心來，每每都是不上不下地走了樣。

就是些許荔枝，他也是當麵拒絕，又忍不住暗中命人快馬從南郡運到京中，借著西郡貢品的名義，讓人剝了殼送到那年皇帝的桌前。

可他的槐花仙要的時候聲聲切切，等真吃到了，卻是隻吃了幾顆，就再也不肯了。

那一簍子當年品質最佳的紅頂雪，最後卻全都白白便宜了皇宮中的幾位總管太監與宮。

13

封大攝政王那時還活得太順遂，尚未嚐過求而不得的滋味，是怎麽也無法理解楚懷瑾的作為。

他隻是一邊氣這年皇帝在浪費人力力，一邊又重複著做著類似於紅頂雪荔枝的事。

到最後，他是連自己也一並氣上了。

怎麽，就能這麽慣著這個小東西？

慣到最後，還慣出了禍患。

第32章槐花仙（中）

14

安盛三年，封晏舟依約要娶梁家的嫡長孫梁婉玥。

這婚約，是當年他帶著南郡兵馬北上，梁家與先皇貴妃所生的兩位皇子投到他門下時，兩家所訂立的，因著梁婉玥要為母親守孝，才拖到了如今。

掌著天下近半兵權的攝政王，要娶寧朝第一世家的嫡，一個索取的是賦稅改革新法推行之日，能有梁家那位戶部尚書及其黨羽的支持；一個想求的是有朝一日這江山改了國姓之時，族中能出位皇後娘娘以及未來帝君。

這與其說是聯姻，倒不如說是以江山社稷為賭注的易。

可他的那位槐花仙，卻偏偏因此發了瘋，在他大喜之日的前一晚，在召他宮夜談時，對他下了藥。

更雌伏在他下，求了歡。

15

封晏舟在許多年後再回想那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