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位極人臣後》14.十四章

第十四章

賀蘭瓷迅速將藥碗疊起來,把案幾放回原,繼續臥進榻裡,躺倒裝睡。

只是一臥倒,就看見陸無憂正在車頂,和對視著。

賀蘭瓷:“……”

他垂眼,將食指抵在脣間,不比了一個“噓”。

二皇子蕭南洵已經掀簾子進來了,賀蘭瓷連忙閉眼,瞬間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如鑽心般在四周逡巡著,像捕獵者在尋找自己的獵

料到二皇子肯定會來找麻煩,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賀蘭瓷儘量讓呼吸保持平緩,不出半點破綻。

蕭南洵的腳步聲停在了案前。

順著他的視線,能看見案上擺了只盛滿湯藥的碗,再往前去,如雲的發堆在枕上,烏雲託月似的拱出半張被髮遮掩的臉龐,更顯得只有掌大小,薄脣點硃白皙近乎剔,在線晦暗的車廂,依舊容貌緻絕倫宛若神明造

哪怕輕微染指也似

躺著,雙眸閉,呼吸輕,周都裹在被褥裡,唯有一隻素手輕垂於頰邊。

點點跡殘留在榻前,悽然極了。

“……病得這麼重,倒是我的過失。”

“只是,賀蘭小姐,藥還沒喝,怎麼就睡了。”

他聲音又冷又慢,低沉似耳語,但因爲四周安靜,一字一句竟清晰無比。

說完,蕭南洵端起藥碗,徑直朝著賀蘭瓷走了過來。

賀蘭瓷頓時汗都快豎起來了,更加謹慎地屏息凝神。

直到垂在頰邊的那隻手被冰冷的指尖到,男子的氣息近,俯耳邊喚道:“賀蘭小姐……”

仿若鬼魅低語。

賀蘭瓷這才表現出一副被驚醒的模樣,倏地睜大眼睛,甩開蕭南洵的手,驀然向後退去,學著陸無憂的樣子,邊連聲咳嗽,邊語氣驚惶道:“……什、什麼人?”

蕭南洵緩緩起,面上看不出喜怒來,卻無端顯得森:“擔憂賀蘭小姐的,便來看看。”語氣略一停,綻開一個冰冷的笑,“怎麼不喝藥?”

他端的哪像是湯藥,本像一碗毒藥。

賀蘭瓷瞬間能理解那些想攀龍附的貴爲何都被嚇退了,並由衷同與他定了親的那位小姐。

“……咳,多謝殿下憂心,臣馬上便喝。”

說著,手便想去接蕭南洵手裡的藥。

誰料蕭南洵卻出另一隻手,拽著賀蘭瓷的腕子,將一把拉了過來。

距離瞬間拉近,賀蘭瓷一個趔趄,差點跌進蕭南洵懷裡,駭得連忙抵住長榻邊緣,免得人都快上去了,同時竭力想要掙開他攥的手。

蕭南洵又笑了一聲道:“小姐弱病重,這藥……不如我來餵你。”

話音一落,他便端著碗,強地遞到了的脣邊。

“殿下請自重!”

賀蘭瓷忍氣吞聲了半天,終於也有點上火,努力往後靠去,掩著脣,正道:“家父蒙陛下聖恩,位列九卿,對殿下也素來敬重……只是,到底男有別,此事於禮不合,還請殿下鬆手,藥臣自己喝便可。”

蕭南洵的語氣突然變得戾起來,道:“敬重?讓我滾的越遠越好的那種敬重?”

“……”

他也太敏了吧。

賀蘭瓷連忙補救:“殿下何出此言,家父對殿下絕無一不敬……”想了想,還補充,“臣亦是。”

蕭南洵停了一瞬,終於鬆開了的腕子,嗤笑一聲,上垂墜的翡翠銀鏈也隨之輕晃,頭頂鎏金冠華耀耀。

“既是如此,小姐爲何對我畏之如虎,還……辜負我的好意。”

還不是因爲你自己嚇人。

賀蘭瓷在心裡大聲迴應,但面上仍是弱弱地吐出四個字:“……於禮不合。”

“是麼?”蕭南洵語帶譏誚道:“若禮重如此,便不會有我。”

這倒是。

聖上是先無名無分和麗貴妃珠胎暗結,纔有了他,但這話他自己可以說,臣民卻萬萬不可。

爲免再踩到對方痛腳,賀蘭瓷乾脆掩著脣,繼續假裝病弱咳嗽。

“殿下……臣……咳咳……”

本就極白,平日裡尚有幾分弱不風,更何況先前確實不舒服,臉龐越顯蒼白。刻意作病態之下,咳得肩膀直抖,纖細子往裡去,睫,眼眸含水,薄薄一層水綴在睫前,要落不落,烏髮縷縷流墜在雪白的衫上,像只了傷的孤鶴。

到賀蘭瓷這個份上,如此態,更是十二萬分的楚楚可憐。

這時還有點後悔,早知道剛纔問陸無憂要了那包,往脣角上抹一抹,效果應當會更好。

蕭南洵果然一頓。

外頭終於有人巍巍道:“殿下,隊伍要出發了……”

賀蘭瓷小小松了口氣,但仍不敢放鬆警惕。

蕭南洵也終於把手裡的藥碗放回案上,卻又故意道:“不看著小姐把藥喝了,我心難安。”

賀蘭瓷無法,只好咳著抖抖索過去,瞧著越發可憐。

端起那碗陸無憂的藥,著實無語了一下——誰知道這碗藥最後還得喝。

也只是轉瞬,賀蘭瓷心頭一橫,把藥飲盡。

沿著微微揚起的細長頸子咕咚下嚥,線條優至極,蕭南洵的視線從無一緻的臉頰落到下頜,至頸邊,再游回嫣紅微溼的脣瓣,目晦暗不明,放在側的手指忍耐似的屈了兩下。

在他忍不住出手之前,賀蘭瓷已經把碗放下,垂著頭往後退了退,聲音低道:“……恭送殿下。”

蕭南洵到底沒有再作,只是說了句“會再來看小姐的”便走了。

賀蘭瓷垮下肩膀,歪坐在榻上,背後又不知不覺出了一層冷汗。

每一次應付這位,都要用上十二分的力氣。

沒等緩過勁,側已經有人輕巧落地,看著藥碗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轉頭對道:“倒是……多謝賀蘭小姐了。”

不知爲何,聽見這聲音,賀蘭瓷的神才覺真正放鬆下來。

長出一口氣,鬱悶道:“……你確定這藥我喝沒問題?”

“寬心,在下略通醫。”陸無憂眼尾略揚,遞給一個安的眼神,“不然我方纔怎麼用指力改的脈。”

賀蘭瓷將信將疑,又聽陸無憂笑道:“這麼看,我們還真是有點同病相憐。”

瞎說。

韶安公主哪有二皇子可怕。

賀蘭瓷沒忍住道:“哪裡的話。陸大人連中六元,皇恩正隆,又是朝廷命,自不會像我這般如履薄冰。”

陸無憂從懷裡又掏了塊點心放在桌上。

賀蘭瓷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到底從韶安公主那順了多

“賀蘭小姐遷怒我做什麼?方纔若是二皇子真要不顧禮法,我也不會一直作壁上觀……不過他畢竟得聖上偏寵,我又完全不想攙和立儲之事,得罪他可麻煩不小。”

他語調平和地說完,還擺開兩隻碗,找壺各倒了一點茶,慢條斯理道:“來,驚。”

賀蘭瓷也知道,對方完全沒有爲了開罪二皇子的必要。

沉默地咬了一口點心,甜味在脣舌間炸開。

“你這什麼點心,怎麼這麼甜……”

陸無憂一頓:“……是馬蹄糕。很甜嗎?”

賀蘭瓷點頭。

快被齁死了。

“好吧,那你喝點茶。”

賀蘭瓷沒什麼心,只呷了幾小口,又回去著自己的手腕。

馬車緩緩開始行進,裡頭依然藥味濃郁,老醫和醫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上車,兩人各坐一邊,好一會都沒有人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陸無憂清潤的嗓音幽幽響起:“你這麼不喜那位二皇子?”

賀蘭瓷本來也想保持點平和,但爭鋒相對習慣了,下意識道:“你不是也百般拒絕公主的好意?”

這麼聊天極容易把天聊死。

不過他倆本來也沒怎麼和平聊過天,像這麼被迫共一室反倒有些尷尬。

陸無憂沒有半點惱怒,頭也不轉道:“正因爲喜歡我,我纔要拒絕,但我本並不討厭目前瞧著更像是個……被寵壞的小姑娘。”

聽他正兒八經的回答,賀蘭瓷反而有點意外。

“所以你是真有未婚妻了?”

陸無憂轉眸看一眼道:“誰跟你說的?”

“這不是你自己說的……”

“……我騙小姑娘的你也信?”

“……”

“哦,忘了賀蘭小姐按年紀也是個小姑娘。”

賀蘭瓷擡眼睨回去,本能回懟:“陸大人,這話說得還以爲你大我四五十,快土了呢。”

對話太悉。

陸無憂都忍不住笑了:“還以爲賀蘭小姐被嚇得茶飯不思,魂不守舍,既會回,這會應是無事了罷。”他又想了想,道,“好歹相識一場,賀蘭小姐若信得過我,我這有種藥,你抹在尖銳,若遇襲擊,用抹了藥的在對方上一劃,用不著出,瞬間對方便會覺得渾無力,直至陷沉睡,非兩個時辰不會甦醒。”

賀蘭瓷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對方這麼好心:“……爲什麼?”

問得沒頭沒尾,但雙方都是聰明人。

陸無憂眉梢輕挑,桃花眸盛極,笑得有一子妖里妖氣:“當然是——爲了看你此刻的難以置信。”

“……”

賀蘭瓷也不明白,爲什麼別人眼中翩翩公子的陸無憂,到面前就這樣一副欠揍模樣,多裝一裝又不會如何。

不過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脾氣大抵也是不好的。

總之最後不管真假,賀蘭瓷還是收下了。

以前聽姚千雪說傳聞夜半五更的鬼市上會有此類藥,雖有心想要防,但一個家小姐無論如何也弄不到這種東西。

繼而又難免覺得陸無憂越發危險,還是儘量不要與此人爲敵——下次爭取對他態度好一點。

***

車隊直至酉時三刻方到長雍獵苑,停駐在特地修建的長雍行宮外。

日漸西落,放眼去整個長雍行宮如巨蟄伏在一無際的草原中,約可見清泉碧湖,樹叢鬱,徐徐涼風送來撲面清新的草木芬芳。

縱然賀蘭瓷是被無奈而來,也有一時的失神——自從回了上京,知道自己的臉容易惹事,就絕再出城踏青了,於是平日裡連看看青山綠水也了奢想。

這倒說不定還要謝謝二皇子。

晚上住進眷的苑,洗漱過換了寢,賀蘭瓷累得幾乎倒頭就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沉,畢竟周圍都是陌生人,連霜枝都不在邊。

枕頭下甚至還放了一隻防的鐵簪。

所幸第一晚平安度過,只是賀蘭瓷醒來時不免就有些神不濟。

綰好發,睡眼惺忪出去時,聽見住隔壁的黑——現在已經知道是益州都指揮使的次楚瀾——驚訝道:“你怎麼沒穿騎裝?”

賀蘭瓷轉頭,一怔:“……嗯?”

楚瀾看著眼前白得不像話的臉,也跟著怔了怔,才扭頭道:“呃……你、你要是沒帶,我可以借你一……你跟我量相當,比我略瘦些,應當能穿得下。”

賀蘭瓷坦然道:“多謝好意,不過我不會騎馬。”

“那你來這……”到底是幹嘛的?

賀蘭瓷無奈道:“都跟你說了皇命難違。”

兩人一出門,就看見好幾個攜兵刃束長髮的武將小姐穿一利落騎裝,同隨行的年輕武將和世家子一道,順著行宮門口的棧道,直奔獵苑馬場。

長雍獵苑狩獵的第一日往往會先在校場辦一些如賽馬,套馬,騎等比試,權當是熱,諸位命婦和眷也會前去觀瞻,後面兩日纔會狩獵。

此刻,校場,年輕的世家子正在遛馬閒聊。

“聽說了嗎?史臺那位賀蘭小姐也來了。”

“此話當真?文小姐不是向來不會來此……”

有人一勒繮繩笑道:“來了又如何!你們看看那曹世子,哦不,該前曹世子的下場……誰還敢去招惹那位妲己。再說了,我等縱橫歡場什麼漂亮尤沒見過,再還能得過天香樓的花魁?”

“趙兄說得是,誇得天花墜不過是因爲家門第罷了,真娶回去了還得供著,得不償失啊。”

“也就李廷那個蠢貨,爲了個子弄得爵位都丟了,實在蠢不可及。”

正說到這,校場眷的口走來了一黑一白兩位,黑穿著騎裝,顯得英姿颯爽,白則格格不穿一純白衫襬翩躚,飾簡潔至極。

前後還有其他穿金戴銀著華貴領著僕婦丫鬟的命婦,可任誰去看,第一眼卻都被白牢牢吸引。

無數道視線齊齊落在那張臉上。

立時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氣,接著墜馬聲,下地聲,咳嗽聲不絕於耳,有忍不住走上前來想仔細看看的,還有連忙去呼朋喚友一併來看的,登時校場裡一片。

剛纔還口若懸河的世家子們也一時都沉默了。

“……這麼看李廷倒也沒那麼蠢。”

“這模樣……也不是不能供著……”

之前沒開口的公子哥已經按捺不住道:“到底議親了沒有,我現在去跟家母說還來得及嗎……”

“是你們剛纔說不如天香樓花魁的,可與我無關!賀蘭小姐看著不像是擅騎的,我這就去問要不要幫忙!”

“卑鄙!無恥!明明是我先來的!”

還沒走到近前,就聽見那黑咳嗽了一聲,聲音裡帶一張道:“你……要騎馬麼,我可以教你。”

衆人:……可惡!怎麼還有來得更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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