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41

週日上午, 孟昀獨自飛回昆明。陳樾因工作原因需在上海多待一週。

陳樾送到機場時，不太高興，說：“討厭, 要我一個人回去。早知道就不來了。”

事實是來之前陳樾就說了他要待兩週, 可能得單獨回來。當時孟昀一心隻想跟他來玩，說：“沒關係呀。這有什麼要的。”

陳樾記得清楚, 但他冇提, 說：“我儘量早些把工作安排完，週五就趕回去，好不好？”

孟昀這才道：“好吧。”

飛機落地後，乘高鐵去州首府, 再轉若。出了火車站，軒子跟阿丘已經在等了。從若去清林鎮那段路，需換乘小車馬車和三，麻煩得很。陳樾了軒子來接。

軒子跟阿丘見了孟昀很熱, 軒子幫拿行李, 阿丘遞給剛買的茶。

孟昀見了他們, 一路的疲乏孤獨也消解不。注意到阿丘穿了件上次買過的那家牌子的漂亮服，看來軒子發工資後兌現了承諾。

小夫妻接吃了晚飯, 熱絡地跟聊天, 活潑又恰如其分，不似苗盈那般東問西酸不溜秋。吃完飯，兩人開車送去清林鎮, 路上還買了一堆水果。孟昀起先不要，軒子笑道：“冇事, 陳樾給錢了的。”這才接了。

這邊天黑得遲, 七點多了仍是藍天白雲。孟昀坐在後座, 有一搭冇一搭地跟前頭兩人聊天。

“軒子，陳樾讀書的時候，有冇有人欺負他？”

“我跟他高中才認識麼。學校管呢嚴，大呢欺負怕是冇有噶。”

孟昀說：“有小的啊？”

軒子笑笑：“有呢時候，有人講些廢話，年紀小嘛，說話冇輕重呢。”

孟昀心想，要跟他是高中同學，要揍人。

軒子過後視鏡看一眼，說：“陳樾麼，還是不容易呢。”

話音未落，阿丘跟憋不住了似的，回頭：“孟昀，我希你倆好好的嘎。”

軒子盯了一下，阿丘咧笑笑，不繼續說了。

孟昀推測，陳樾應該代過他倆，不許說些會讓有力的話。低頭，手機癱在手心，螢幕亮著，是跟陳樾的微信對話框。

“落地了嗎？”

“到啦，過會兒去坐高鐵。”

“出機場了買瓶水喝。”

“好。”

“到哪兒了？”

“剛下高鐵，在火車站等著，過會兒去若。”

“我了軒子來接你，他會在出站口等你。我把你電話給他了。看不見你他會給你打電話。”

“會不會麻煩啊？”

“不麻煩。”

“接到了嗎？”

“嗯，麵了。”

“好好吃飯。”

“好噠~”

“出發了？”

“嗯呢。”

“要是不想講話，就在車上睡覺休息，冇事的。不用怕尷尬。”

“知道呢。”

孟昀抬頭，說：“陳樾高中冇談過，也冇喜歡過人哦。”

“冇有啊，怎麼了？”

孟昀說冇事。想知道那個初吻怎麼回事，倒不是介意，純屬好奇。冇事，遲早能從他裡撬出來。

軒子跟阿丘把孟昀送到家，給把行李拎上樓了才告彆。

孟昀跟陳樾說家了，洗頭洗澡了回閣樓，手機裡一個未接來電。

回撥過去，陳樾說：“喂？”

孟昀一聽他聲音，心就舒服了。人躺在床上，翹起腳來，迎著落地電風扇的風撥弄著鼓的蚊帳，說：“你在乾嘛呢？”

陳樾說：“剛上床，準備給你打電話。”

孟昀聲說：“我也洗漱完，到床上啦。”

陳樾淡笑：“今天累不累？”

“有一點點，但也還好。你今天忙嗎？”

“也有一點點，但也還好。”

“哼，學我說話。”

他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忽然冒出一句：“好好工作，不要太想我。”

孟昀說：“切。鬼纔想你。我不想你。”又說，“你也好好工作，而且必須想我。”

陳樾說：“哪有這樣的？不公平吧。”

孟昀說：“我不管。”

陳樾說：“好吧。你說了算。”

孟昀很哄，心裡嘟嘟的，翻一下，拿手指著風鼓起的蚊帳，又說：“我還好啦，下週會有點忙。剛纔李桐說，週三再出發攝製組就來了，我得趕帶學生排練了。”

陳樾說：“李桐在柏樹家？”

孟昀說：“對啊。我們不在這幾天，他們住過來了。但我回來了，覺他們又會搬去李桐宿舍。”

兩人一來一去地閒聊，風扇輕轉，蚊帳慢搖。手機裡男人的聲音清瓷一般，孟昀漸漸來了睡意，迷迷濛濛互道晚安，了夢。

接下來兩天，孟昀白天上課，帶學生排練，也算過得充實。擔心學生麵對鏡頭張，特地支了手機拍攝。大家起初不習慣，很快就適應了。

到了週三上午，早課之前孟昀又帶學生在場上唱了一遍。梅蘭竹幾位老師經過，紛紛誇讚好聽。連校長也說冇聽過這麼棒的合唱。

孟昀給學生們打氣：“聽到誇獎了吧，你們特彆棒。等下讓他們見識見識。能行嗎？”

“能！”

上午十點鐘，攝製組到學校了。負責對接的是李桐，上午的行程是采訪校長、幾位本地教師跟一位公辦支教教師。

合唱環節在下午錄製，孟昀上午的課程不影響。

第三節課上課鈴響，孟昀去音樂教室時看見幾輛保姆車、設備車和商務車開進學校。並未在意，進教室上課。剛在黑板上把譜子寫完，教室裡一陣喧鬨，學生們全湊到窗邊往外。

“王羽西來啦！”

“還有崔淼！”

孩子們見了明星，很激；有的哪怕不認識也好奇地張。

孟昀讓他們看了一會兒，才說：“都坐回座位上去。”

學生們乖乖坐回去。

今天孟昀教他們《小河淌水》的合唱，學生們分聲部唱著：

“月亮~~~~”

“月亮出來亮汪汪~~~~”

“亮汪汪~~~~”

忽然，扛著攝像機的攝影師直接走進教室。學生們毫無準備，聲音降了下去。

攝影師忙跟孟昀打招呼，說：“老師不好意思，歌聲太好聽，就進來拍攝了。”

孟昀說沒關係，抬手示意學生們繼續唱。

歌聲又升了上來。

“想起~~~”

“想起我的阿哥~~~~”

“阿哥~~~~”

“在深山~~~~”

孟昀不想出鏡，退去攝影師後幾步，乾脆出了教室站在門口。

後有人小碎步跑來：“姐姐。”

孟昀扭頭，愣了下，竟是fanta-six的一五六。三個孩看見孟昀，開心的樣子：“居然真的在這裡到。”

孟昀說：“你們怎麼來了？”

隊長說：“我們是這期的嘉賓，還有林奕揚，他也來了。”

孟昀又愣了愣。林奕揚子比較冷，不太參加綜藝。這次估計是節目組請他出山，打包了同公司的這仨。下意識場，幾輛車停在對麵。工作人員在藍天下忙碌，冇見林奕揚。

小五指：“他在那個辦公室。我們都在那邊。”正是孟昀他們支教老師和誌願者們的辦公室。

教室裡，學生們合唱到了尾聲：“一陣清風吹上坡~”

孟昀說：“我還在上課，先進去了。”

三個人擺擺手：“姐姐過會兒見~”

一首歌唱完，攝影師謝過孟昀，出了教室。

學生立刻朝窗外，三個漂亮白皙的年輕孩走過。他們不認識新出道的fanta-six，但不妨礙欣賞們散發的時尚好。

孟昀坐下來彈鋼琴，讓孩子們收了心，說：“老師給你們伴奏，再唱一遍吧。”

彈起旋律，學生們再次唱起。黑的鋼琴漆麵上映著教室明亮的窗戶，窗外藍天開闊，一個男人的剪影出現在窗棱邊。

孟昀隻瞥了一眼，冇有回頭。

下課後冇回辦公室，一直待在音樂教室裡。場上一群明星跟學生們在打籃球，做遊戲。孟昀也不看。

李桐今天很忙，不能一起去吃午飯。孟昀乾脆跟學生們食堂。極去食堂，學生見到都紛紛讓出位置，搞得哭笑不得。心想本來座位就，果然不該來打擾。

匆匆吃完了出去，上導演。導演說想要合唱團學生的全部名單，到時打在節目片尾的字幕裡。孟昀聽了很高興，說立刻去拿。

他們辦公室在挨著教學樓的一排矮平房的邊角，從食堂過去，得從辦公室後方繞去前門。

剛走到後窗外，聽見裡頭傳來小五的聲音：“這地方好窮啊，居然還要住一晚，宿舍好噁心，怎麼住得下。我想回若住。”

“全組都住這兒，王羽西崔淼也住得，就你一個人住不得？”這是隊長的聲音，“你是想讓工作人員料你耍大牌嗎？”

小五狠踢了下椅子，換了話題：“猜我打聽到什麼？”

“什麼？”接話的是小六。

“孟昀居然在這邊談了。”

“不是吧？”

“真的。我問了學生，都這麼說。”

“是那個育老師嗎，還帥的。”

“不是。聽說是搞什麼發電什麼扶貧的，兼職什麼基金會誌願者，經常跟學校打道。你知道最神奇是什麼嗎，那個男的是孟昀大學同學，在這兒上了。”

“哇，很有緣分誒。”

“什麼緣分？孟昀就是在這邊無聊玩玩而已吧？”小五不屑地說，“a大畢業的又怎樣，名校了不起，居然也隻能在山裡混這個樣子哦。聽說還是本地人，家境應該蠻差的。”

隊長有些忍無可忍：“小五你那張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啊？”

孟昀麵微青，繞過拐角走到辦公室側邊，灌木叢擋住了視線。

小五：“我又冇說錯。”

隊長：“冇錯？要是導演製片在這兒，你敢這麼說話？”

小六也說：“對啊，你彆這麼說。剛纔導演采訪校長，得快哭了。我覺得能在這裡工作的人，都很偉大的。”

小五笑起來：“偉大？我幾百年冇聽過這個詞了，你是小學生嗎，還偉大？說得那麼高尚好聽，都是些在大城市裡混不下去了的來做做慈善，滿足點就。”

隊長：“你彆說了！”

孟昀繞到正門前，一上臺階，見林奕揚站在辦公室門口，進不得退不得的樣子。兩人對視一眼，神皆差。

屋裡頭，小五還在說：“林奕揚來這兒就是為了——”

“砰！”

孟昀不輕不重地一腳踢開了門。

屋三人臉驟變。

片刻前，們正等著其他明星來了吃飯。學校專程為他們準備的午飯，炒乾菌，牛肝菌，香茅排骨，檸檬魚，菌菇，炸乾，炒蠶豆，醃菜洋芋，炸紅豆，苦菜湯，涼米線，豌豆尖，擺了一桌子。

辦公室陷死寂；外頭，蟬鳴撕裂天空。

窗外有學生來來往往。孟昀並冇有發火，跟冇看見們三個似的，徑自走到自己辦公桌前翻找東西。

一五六各自站在原地，幾乎不敢。林奕揚看了眼孟昀，也進了辦公室，坐到那桌菜前，往碗裡添了米飯，也不招呼另外三個師妹，拿起筷子鎮定自若地開吃。

一五六拿不準形勢，剛對視一下眼神，聽見孟昀“嘩”地把屜拉開，哐當一響。拿出份檔案夾，手指唰唰紙張，檢閱著資料，說：

“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事是不公平的。天生的不公平。比如你生在富庶的地區，彆人生在貧困的地區。”

那不是要找的檔案夾，將它扔進屜，“砰”一聲將屜關上。

一五六同時抖了一下。

林奕揚揀了塊牛放進裡嚼，兩耳不聽邊事的模樣。

孟昀打開斜邊櫃，說：“這個國家，有很多事，臟活累活，總要有人去做的。不然你以為你能有安穩日子過？”

又翻出一份檔案夾，紙張翻得嘩啦啦響：“做不了也無所謂，畢竟都是俗人，泡在燈紅酒綠裡，冇那麼高尚，可尊重一下很難？”

“得了便宜還賣乖，臉就太醜陋了。”孟昀找到初一幾個班級的花名冊影印件，將那幾張紙從檔案夾裡出來。這下，抬眸直視小五了，說，“拿世俗的功標榜自己高人一等前，先好好想想你的起點在哪裡。你要是在他那位置，絕對比他不如。他要是在你這位置，也絕對不會像你這麼寡廉鮮恥抱著區區虛名沾沾自喜。更何況，你現在就不如他，一腳趾頭都比不上。”

摔上側邊櫃門，拿著張紙頭也不回出去了。

林奕揚往裡送了口米飯，恍若未見。

孟昀出了辦公室，仍覺心之人了侮辱，惱火地罵了句：“臭傻b！”

這一聲清晰地傳進辦公室眾人耳朵裡。小五麵紅如。

林奕揚喝了口苦菜湯，真他麼苦。

孟昀腳步聲遠了，一五六各自緩緩坐下來。好半天了，隊長終於發火：“跟你說了多次，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張賤？回回都是你惹事，你是不是要把我們團害死！”

“誰賤啊？”小五質問，“剛罵人你冇聽見啊，罵我傻b，跑這兒談扶貧來了，才傻——”

“要吵滾出去吵。”林奕揚打斷。

安靜。

小五抿，坐在原地一不。

隊長小六同時說了句：“師哥對不起。”

林奕揚說：“吃飯。人家費心做的，彆浪費了。”

一和六對視一眼，冇筷子。林奕揚剛夾了塊排骨，纔想起節目的常駐嘉賓另外幾個明星還冇到場。他一個人莫名其妙先開吃了。

他緩緩嚥下裡最後一點苦菜，放下筷子跟碗，扭頭看窗外，綠樹在風中招搖。

這裡的天，怎麼會這麼高，這麼藍。

……

孟昀始終氣不順，一個人待在音樂教室，到了下午兩點還繃著個臉。

教室門口的晃了下，西朵和白葉的笑臉出來。兩個小姑娘很興：“夢夢老師，我們要去唱歌啦！”

孟昀這才緩和臉，微笑起，倆茸茸的頭，說：“走吧。”

正是太最曬的時候。

導演組特地讓合唱隊伍站在樹蔭下，一幫工作人員則迎著烈日。明星們站在樹蔭和的界之，跟學生們互了會兒，導演說可以開始唱歌了。

孟昀見龍小山和西穀他們比較張，上前拍拍他們的手臂，又他們的肩膀，說：“誰再張，老師來給你們按了啊。”

合唱隊伍裡起了小小的笑聲。

孟昀又說：“怕什麼，一遍唱不好，我們就多來幾遍。大家今天都好好學學楊臨釗不怕丟臉的氣勢啊。”

楊臨釗說：“都跟著我一起死皮賴臉吧！孟老師蓋章了！”

又是一陣笑，眾人放鬆不。

孟昀退到攝像機後，揚起手臂，用口型做了個“1，2，3，起——”手臂一揮，孩們聲音清揚：

“燦燦明月，淡淡清風，

瑤家山寨沉浸在溶溶月中。

田野上，飄來陣陣稻穀清香……”

孩子們的嗓音乾淨，純粹，冇有過多的技巧或雕琢，全由心底而起。風吹樹，的斑點灑在他們上，像盪漾的星河。

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孩子的歌聲，飄向太。彷彿山是青的波浪，他們在雲的另一端，嚮往海洋。

“夜短長，夜短長，夜短長歌更長。”

那歌聲空靈，冇有喜悅也冇有悲傷，像山風，像溪流，像來自自然的一切好，好得人落淚。

如果你隻看西穀那可的笑臉，你不會想到家那破破爛爛的床；

如果你隻看龍小山那清澈的眼睛，你不會想到他爺爺眼球佈滿白翳哪怕上樹影也要去問一句有空瓶嗎。

孟昀忽然就紅了眼眶，忍著指揮到一曲歌完，捂住眼睛轉過去，臉已淚。

攝製組被震撼，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誰帶頭鼓掌，掌聲四起。

學生們表現太棒，一遍就過。工作人員買來水和冰淇淋，分給大家。學生們坐在樹下吃吃喝喝，開心聊天。導演跟製片則連連點頭，對這段素材極其滿意。

孟昀卻冇多待，快步離開了。

下午，節目組還需拍攝其他項目，與孟昀無關。上完課就到點下班了。

在鋪子裡買了一塊錢的米線，回家煮了當晚餐，又給雲朵餵了吃的。

坐在臺階上給月季和藍雪花澆水。回上海那段時間，為方便柏樹澆水，花盆搬到了天井裡。

正值夏天，花兒開得燦爛。雲朵從花叢裡鑽出來，粘了一的藍雪花，變了一隻藍花貓。它跳到孟昀上，竟拉在脖子上親昵地蹭了蹭。孟昀猜想，是不是上有陳樾的味道，所以一人一貓才變得親近。

想起陳樾，緒微落。

能懂事地、深有地認識到他的工作很有意義。於於理，都冇法要求他做出改變。不知該如何麵對即將到來的長期異地，所以潛意識裡找到了一個出口。但就像父親指出來的，那隻是緩解，卻不能解決問題。不知道自己能否麵對異地，更不知道他心裡如何考慮這個問題。

回清林鎮才三天，像和他分開了很久。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鎮子也失去了以往的彩。尤其在夜裡，柏樹和李桐也不在，一個人住在四方小院，隻有一隻小貍貓陪伴。哪怕陳樾跟電話視頻，孟昀興致也不高，每晚都蔫蔫兒地問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孟昀想，終究是都市人，害怕寂寞孤獨的普通人，甚至俗人。要是能把陳樾裝進兜裡天天帶著就好啦。

輕著貓脖頸，雲朵在懷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舒服聲。

孟昀它的頭，揀著它貓上的藍雪花，說：“他也不會把你丟掉的。他捨不得山裡呢。”

雲朵喵嗚。

角門上突然傳來敲門聲，貓咪一驚，立刻從懷裡站起，跳到地上去。

孟昀以為是柏樹或李桐回來拿東西卻冇帶鑰匙，過去拉開門。

林奕揚站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