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華》第五章 八卦之心
當天二人便到達了安平郡附近,在一座亭舍里暫歇了一晚。夏日炎炎,連被子也用不上。捱到天明,他們進安平城,尋訪一陣,找到了刺史府。
果然秦亮在府門外只能見到小吏,於是他向小吏聲稱,自己是太學生、某郡某縣人士,有要事稟報。被阻攔后,又按照事先想好的法子,先將簡牘送上。
秦亮看見簡牘被人送進去了,只好站在大門外等候。
時間一點一滴慢慢流逝著,顯得額外漫長。隨行的饒大山很快開始焦躁,在周圍來回走著。等待最是磨人。
沒有看到結果之前,秦亮心裡若是說毫不焦慮、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表面上還穩得住,大部分時候站著沒,覺得有點不舒服了,他才稍稍活一下。在鄉下莊園服喪長達兩年的無聊時,或許真能鍛鍊出心定力?
饒大山終於忍不住嘀咕起來:「俺們人生地不,誰也不認識。二郎送那竹簡進門,會有人理會嗎?」
秦亮想了想說道:「會的。」
見饒大山似乎不信,秦亮又小聲道:「我寫的文章,主要還是讚頌鎮北將軍如何威嚴如何公正。這樣的文章出自真人真事,有跡可查,一旦流傳出去,對呂家名氣聲大有裨益。只要刺史府有見識的人看到,他就會接待我們。」
饒大山來回著自己的腦袋:「俺看著玄,沒人看到怎麼辦?」
秦亮道:「只要是像樣的文章,在地方上就不是隨可見的,總的來說還是比較稀罕。等等吧。」
他可以不給隨從莊客解釋,但還是想多說幾句,與其說是勸別人稍安勿躁,不如說也是在為自己打氣。
繼續等了許久,饒大山接連勸秦亮在路邊的石頭上坐會兒。秦亮覺得已經到刺史府門口了,稍微注意一下形象是有必要的,便說:「我站會兒,你坐便是,不用管我。」
饒大山顯然是自己想坐著。見秦亮沒坐,饒大山終於還是忍住了,陪站在原地,不過依舊是走來走去、讓人徒增心煩。
二人從早上等到中午,府門口不斷有人進出,卻是毫無音信。幸好他們在家就準備了乾糧、飲水,便靠著牆拿著水袋吃了點麥餅。
饒大山又開始發牢:「俺覺得,夫人的話好像沒說錯。呂將軍完全不認識俺們,一點沒有,憑啥幫俺們?」
秦亮看了一眼府門口來往的人,這回沒有多說什麼,只說道:「反正有幫我們的道理。」
見饒大山的神,秦亮只覺得家裡沒兩個人相信自己的腦子。果然饒大山使勁撓著腦門,接著說道:「俺想破腦袋,還是想不通。他呂將軍那麼大的,有那麼多事忙,憑啥理非親非故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門裡走出來了一個弱冠年輕人,與門口的小吏說了幾句話,小吏指著秦亮這邊。
秦亮見狀,暗自長吁一口氣,回頭對饒大山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饒大山臉上有驚奇之,就好像運氣好撿到了錢一般,急忙啄米似的點頭。已等了大半天,此刻秦亮心頭也為之一喜,不管怎樣,事至有一步進展了。
不過看樣子,出來的人顯然不是呂昭,一個鎮北將軍不可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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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弱冠年紀。果然那年輕人急步上前,作揖道:「家父不在府中,足下的文章放在堂中,在下正巧堂尋,好奇之下,方才發現此文。怠慢了,失敬失敬。」
在秦亮回禮自薦之後,年輕人才恍然道:「在下呂巽,字長悌。」
聽到這裡,饒是秦亮在鄉間修鍊過兩年的心,也驚訝得愣了一下。他曾在中學語文教材里學過一篇文章,並且被要求全文背誦過,名《與呂巽絕書》,作者是竹林七賢之一嵇康寫的。文章傳誦了近兩千年,然後讓他背誦下來了。
而那篇文章的主角,現在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不知在下有何不妥之?」呂巽發現了異樣,問道。
秦亮反應快,立刻無對答:「久聞足下大名,沒想到竟能在此相見。」
他心下暗忖:這呂巽的私德怎麼樣、在後世的名聲如何,關我鳥事。眼下能結上就好,救命要。而且壞人更好,因為壞人對人多半不會特別寬容,傾向於睚眥必報。
呂巽自然不知道秦亮心裡的想法,聽到這裡還高興,話也說得快了一些,「哦?足下聽說過我的名字,看過我的文章?足下是太學生,認識鍾士季(鍾會)?」
秦亮當然沒看到呂巽的文章,只是看過寫呂巽的文章、嵇康寫的。於是他故意避開前半句,免得一會兒討論呂巽的文章,一問三不知變得很尷尬,「聽說過士季的大名,可惜未能結識。」
呂巽果然被帶偏了話題,笑道:「好說好說,我與他常有書信往來,相互賞鑒經文。下次我定在信中向士季引薦足下。」
秦亮捧手拜道:「幸甚。」
「進去說話,請。」呂巽道。
秦亮謙讓了一下,便跟著呂巽進刺史府。
雖然秦亮心裡有事,完全無心欣賞風,但進到這刺史府,也不被雄壯的建築群吸引了注意力。這種像樣的當代房屋,也只有在像樣的地方才能見到,尋常民房都很低矮沒多講究的。
房屋、高臺、闕樓,仍是斗拱樣式,但與秦亮見過的大多古典建築又有區別。這裡的風格更加雄渾古樸,屋脊線條大多平直,雕飾很,大半隻是青、棕,整風格看起來簡潔而霸氣,並在姿態上出典雅之,正是剛中帶。
幾人過了兩道門,便進了一見寬敞的客廳。呂巽與秦亮分賓主上下座,饒大山站在秦亮側后。
倆人先閑聊了一陣,說些京城的人,秦亮也耐著子談論,大還是能接得上話。不過呂巽結的都是些皇親國戚士族子弟,圈子不太一樣,談不出多覺。總算說到了文章這方面,秦亮便有意識地把話題引到自己的文章上。
畢竟文中重墨誇讚呂將軍,呂巽也對文章不吝言,「足下之文,立意深遠,行文直暢,用詞簡練,典藏其中。讀之毫無滯之,直教人臆舒暢,氣勢如虹。實乃新近難得一見之好文。」
秦亮道:「不敢當,還得多向呂君學習。」
呂巽說起話來有熱,出手掌,從上到下指了一下秦亮,「又見足下之氣度,觀之不似弱冠,舉足穩重自若,眉宇英氣發。我定會向大中正推薦,平原郡尚有足下如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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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作停頓,接著說,「秦郎不介意我將文章、抄送京,好友親朋一起賞鑒吧?」
秦亮道:「文章寫來就是給人看的,承蒙呂君看得起。」
呂巽輕輕鬆一口氣,點頭十分滿意。正如秦亮意料的那樣,這樣的文章流傳出去,對呂家有好。也許呂巽的道德與嵇康那樣的賢士相差甚遠,但看得出來,呂巽這樣的人更加務實。
秦亮又道:「不過文中所言之事,若能坐實了,方可盡善,譬如『械鬥、誣告』之實。以免落人話柄。」他用不經意的目觀察這呂巽,「仲長家亦非等閑之家,可惜家門不幸,出了那麼一個子弟。」
呂巽倒很直接,毫不避諱道:「大司農桓公(桓范)或非心寬廣之人,想來其姻親家也不儘是好人。」
秦亮馬上順著他的意點頭稱是,「我是親眼見識到了。」
呂巽「嘿嘿」冷笑一聲,沉聲道:「秦朗可曾聽說,這冀州牧的職,起初明皇帝本授予桓公?彼時家父已是鎮北將軍,桓公認為家父是後進之士,便不願居於家父之下,堅決請辭。由是家父才兼了冀州刺史一職。」
「有這等事?我已在家守孝兩年,故今日方知。」秦亮毫不猶豫地鎮定說謊。實際上呂將軍領冀州刺史的時候,秦亮還在太學。太學那樣的地方,當然很容易聽到大人的事。
但秦亮要假裝不知道。不然,此番秦亮來找呂將軍,豈不就是想利用別人的嫌隙、而非真心敬仰呂將軍公正嚴明的王霸之氣?
呂巽說得上頭,聲音卻更低,果然讀書人也有熊熊的八卦之心,「此事還沒完!桓公之妻仲長氏知道以後,勸諫不得,便怨了一句,說桓公既不會做人上司、又不會做人下屬。你猜怎麼著?」
這些八卦早就在特定圈子裡傳過了,秦亮卻仍要做戲做到底,一副好奇的神態,「怎樣?」
呂巽說得興起,比劃著作,猛地做出拔刀的姿勢,「桓公惱怒,拔刀出鞘,作勢要殺。後用刀環向仲長氏之腹,可憐仲長氏已有孕在,此大難,不久小產而亡,一兩命!」呂巽搖頭晃腦道,「可悲!可嘆!」
秦亮也作勢嘆了一聲。
呂巽神一變,憤憤然攤手道,「我們呂家沒做對不起他的事,就這樣平白沾了一髒水,遭人怨恨。郎君說說,冤不冤枉?」
秦亮心說:桓范又沒把你們怎麼著,我們家才冤枉,我大哥都冤進牢里去了!
他沒把話說出口,只是不聲地附和道:「正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善!」呂巽聽得有意思,笑道,「這比喻有趣,新鮮。」
這時秦亮趁著換坐姿,默默地轉頭看了側后的饒大山一眼。饒大山雖然一直沒吭聲,但顯然也是聽得津津有味,此時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似乎終於領悟了一些緣故。
秦亮早先便已料定,呂家對桓范的親戚沒好,至並不排斥去仲長家一把。即便退一萬步,冀州刺史呂將軍起碼不會幫仲長家。
此刻秦亮很想對饒大山說一句:看罷,呂家有不止一個出手的理由,何家(何晏)卻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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