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翌日清晨，太子在大行皇帝靈柩前再行啟靈禮，重複昨日的一套繁文禮節後，隊伍重新上路。

當晌午，隊伍終於抵達萬壽山，這山脈果然是塊一等一的風水寶地，東、北、西三麵群山環繞，南邊開闊無阻，整片山脈就像一座虎踞龍騰的大庭院。院子盡頭，有一對山把門，左邊稱為龍山，右邊稱為虎山。

龍虎二山遙遙相對，中點矗立一座宏偉的大紅門，這裏便是皇陵的正門。隊伍到了大紅門前，所有人等一律下轎、下馬，步行，連朱高熾也不例外。

早有守衛陵寢的將領和打前站的員，在大紅門前恭候皇帝一行人的到來。文武員引導著皇帝、皇子和一眾公卿從大紅門進陵區，沿著青石長階走上恩殿，這是皇帝前來祭陵的駐蹕之地。

朱高熾和他的兒子們要在恩殿沐浴更，洗去一路的風塵，換上幹淨的祭服，然後到長陵送大行皇帝最後一程。

大行皇帝的梓宮則通過青石長階，先長陵，在神道前暫放，等待皇帝一行人的到來。

一個時辰後，吉時將至，鴻臚寺員請皇帝移駕長陵，朱高熾便在朱瞻基等人的簇擁下，神肅穆的了長陵大門，在祾恩殿磕了頭、上了香，然後來到神道前。

此時，地宮的陵門已經敞開，數百名僧人誦念著佛經，香燭的煙火把空都染了灰白。

朱高熾跪在梓宮前，給大行皇帝上了最後一次香，又酹酒致奠，禮部員便高唱道：“吉時已到！恭送大行皇帝冥宮！”

這一聲就像令槍，立時引得皇帝放聲痛哭起來，皇子和公卿大臣也跟著放聲痛哭起來，哭聲震野，驚起無數昏！

震哭聲中，一百二十八位錦衛邁步上前，肩膀齊刷刷頂住一杠子，領頭的錦衛一聲低喝，所有人一起用力，想要抬起大行皇帝的梓宮！這樣的作，這一百多位錦衛不知演練過多次，大行皇帝的靈柩就是他們一步步從京城抬到長陵的。按，不應該有任何意外才是。

然而，意外卻偏偏生了——那一百二十八位選出來、個個力大無比的錦衛，使出來全的力氣，那靈柩居然紋不！

“嘿……”錦衛們一個個漲得麵紅、全青筋暴起，把吃的力氣都使出來，可那靈柩就像生了一樣，依舊分毫不！

在那裏忘號喪的一眾君臣，也現了異常，哭聲漸漸參差不齊。大臣們眼著這詭異的一幕，忍不住頭接耳起來：

“怎麽回事？棺材抬不起來了？”

“嚇！鄉野村夫上才會生的怪事，怎麽會生在大行皇帝上？”

“這麽多和尚道士都是擺設麽？”

“據死者怨氣太重，黑氣沉棺。莫非大行皇帝有什麽心結不？”

聽著大臣們嗡嗡的頭接耳聲，張輗等人忍不住得意的微笑，但在張輔嚴厲的目掃視下，他們趕乖乖低下頭，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幾位大學士的心都沉到穀底，看著皇帝那鐵青的臉，他們心中沉痛的悲鳴，求遍滿神佛也沒有用，在最後一刻，麻煩還是生了！

而且還是個大的麻煩！

來不及細想，楊榮沉聲吩咐那束手無策的錦衛指揮使：“愣著幹什麽，趕加派人手呀！”

“哦，是！”那指揮使如夢方醒，趕又派了一百人上前幫忙抬棺。

一百名錦衛加進去，二百多人簇擁在龐大的靈柩周圍，得水泄不通，哪裏還有什麽皇家麵可言？

不過這時候，也隻求能把靈柩抬起來，還管什麽麵不麵？

所有人大氣都不，瞪大雙眼，盯著那些拚命抬棺的錦衛。

然而，那梓宮就是紋不……

“給我用力！”那錦衛指揮使已經快要瘋了，顧不得眼下是什麽場合，嘶聲咆哮起來：“再抬不起來，都去死吧！”

“啊！啊！啊！”二百多錦衛出野般的嘶嚎聲，用盡所有的力氣，拚命上抬！

‘啪！啪！啪！’大杠上的牛皮繩索終於承不住，紛紛斷裂！

“哎呦！”錦衛們猝不及防，散花一般，齊刷刷摔倒在地，不人頭破流。

而那巨大的楠木棺槨，依然牢牢地釘在地上，沒有移哪怕分毫……

廣場上的氣氛凝滯極了，所有人目直的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大張著，滿心的惶恐。

就連朱高熾也不可遏製的起了氣，不知是不是真的大行皇帝顯靈了？

“大行皇帝顯聖了！”這時，不知誰帶頭高了一聲，勳貴們便一起高聲大喊：“大行皇帝顯聖了！”

“先帝啊……”高喊聲很快被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掩蓋，放聲哭喊道：“臣等不忠不孝，讓您含恨九泉，死不瞑目！”

“先帝啊，臣等該死！”一些白蒼蒼的老者捶頓足，以頭拄地，悲憤自責道：“您一駕崩就忘了您的恩德，隻知道茍且自保，實在是太該死了！”

“先帝，臣等這就以死謝罪！”一些年邁的勳貴哭喊著，就朝朱棣的棺材衝去，要撞死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

幸好，梓宮周圍滿是錦衛，趕把這些老家夥架住，才沒有在重蹈薛祿的覆轍。

這時候，長陵混至極，哭喊聲、罵聲紛不堪，哪裏還能看出一皇家葬禮的影子？

“都安靜！”此時此刻，蹇義自覺應該站出來，維持一下秩序：“又哭又鬧，何統？”

“不錯！”楊士奇馬上跟著開口，大聲道：“此事必有蹊蹺，大家稍安勿躁，待我等查明真相再！”

“楊士奇！你還敢囂！”朱勇等人哪吃他這套，登時站起來，厲聲喝道：“都是你們這些臣進獻讒言，拐帶的皇上倒行逆施，才會激怒了大行皇帝！”

“就是，殺了你們這些讒臣，下才會太平！”王通等人馬上附和，要吃人一樣撲向楊士奇等人。

“錦衛，快護駕！”楊士奇見狀不好趕忙大喊。

錦衛趕擋在雙方中間，才避免了楊士奇等人被憤怒的勳貴生吞活剝。不過百一疏，大學士們還是免不了吃一些拳腳。

“放肆！”朱高熾終於忍無可忍，起咆哮一聲：“你們要造反是嗎？！”

皇帝的怒火還是有些威懾力的，勳貴們的氣焰登時為之一窒，場中安靜了不。

楊士奇等人懸著的心剛放下一半，便聽一聲中氣十足的悲鳴：“皇上，到現在您還看不明白，我們才是忠的。楊士奇他們就像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之於建文帝，滿口忠孝節義，實則是禍國殃民、敗壞江山的大大惡！”

這聲音是英國公張輔出的。

登時，勳貴們的氣焰再度高漲，紛紛高聲嚷道：“覺悟吧，皇上，您真要讓大行皇帝死不瞑目嗎？！”

朱高熾雙目怒火熊熊，死死盯著排眾而出的張輔，咬牙切齒道：“以你英國公的智慧，難道看不出我大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朕和大學士們鞠躬盡瘁，不過在挽社稷於即倒，救黎民於倒懸而已！”

“回皇上，臣真的看不出來！”張輔毫不退的看著朱高熾道：“在臣等看來，先帝乃文治武功蓋絕古今的千古一帝！”著他朝朱棣的靈柩一拱手，朗聲道：“先帝起兵靖難，結束建文政，將大明重歸一統！又數度親征蒙古，收複安南，並於東北設奴兒幹都司，在西北置哈衛，在西南置大古刺、底馬撒、底兀刺等宣司，又設貴州承宣布政使司，使我大明版圖強大鞏固，遠勝太祖時代！”

“先帝還多次派鄭和下西洋，引得萬邦來朝！又命人編修《永樂大典》，締造前所未有的文治巔峰！先帝還疏浚大運河，遷都北京，以子守國門！為萬世開太平！曆朝曆代皇帝都無法企及！如果這都稱不上永樂盛世，微臣真不知三皇以來、五帝以降，還有哪段敢稱盛世？！”

張輔曆數著朱棣的功偉績，聽得勳貴們脈賁張，分外懷念那好的永樂年間，對朱高熾和他的大學士們，愈加恨之骨！

“皇上啊，您邊那些讒臣，這樣無視先帝的功績，把盛世誹謗末世，到底是何居心？”張輔雙目通紅，悲憤無比的質問皇帝道：“微臣隻能想到一種可能——他們是潛伏在朝廷中的建文餘孽，目的是要替建文報仇，顛覆先帝創下的基業！”

“的太好啦!”眾勳貴沒人聲的擊節好：“他們就是建文餘孽，我們要清君側！”

“對！清君側！清君側！”

“一派胡言！”楊士奇等人又驚又怒，力反駁道：“我等和建文帝沒有毫瓜葛！”

“那大行皇帝骨未寒，你們為何就急著給建文賊子平反？！”張輔卻不慌不忙的質問道。

一句話就把楊士奇等人給憋住了，他們沒法，給建文舊臣平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那是朕的主張，與大學士們無關。”朱高熾卻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