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須臾地{二}

一片喜慶的新房，鄭菀死死攥了拳頭，張地等待崔的回答。

雖說希渺茫，可說不準……就中獎了呢？

「出去後，我可以讓你繼續當太子妃。」

崔的回答，是鄭菀萬萬意想不到的，沒想到……

這是一道送命題。

前日才與太子退親，今日就移別，此時他將還給太子，看上去很為著想，其實不過是認可了水楊花、貪慕虛榮的本質——

換句話說，他就不信對他有獨鍾、深種。

「國、國師大人看不上我便罷，何必將我推與旁人？」

崔雙目微垂，眸似諷似嘲：

「旁人？前日，你們還是訂了婚的。」

「那又如何？」

鄭菀了袖口，似惱又似傲，「我鄭菀要嫁，便要嫁頂天立地的英雄，能救我於危難，便、便如……國師大人之前一般。縱你是遊俠、草芥，我亦不在乎。」

「再者太子曾棄我於蔽履，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嫁於他的。」

鄭菀左眼寫著意，右眼寫著倔強，高昂著頭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崔看著：

「可我不願，不肯，不想。」

一連三個「不」，顯示出其推拒的決心。

「為何？」

鄭菀眸中的瞬間暗淡了下來，不一會又重整旗鼓，握著拳頭自己給自己鼓勁，問：「國師大人可是嫌菀娘不夠貌？」

「你覺得是，便是罷。」

不待鄭菀反應，崔率先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轉頭看向金玉良緣圖，道了一聲，「變了。」

「什麼變了？」

鄭菀還沉浸在方才的會心一擊裡，神態懨懨。

生平最以容貌為傲，偏在這博陵崔氏子面前一再挫，未來得及調整好心，隻木然地也跟著轉頭看，這一看，方才那些憤憤不平全不翼而飛了。

壁上掛的圖變了！

方才還是男對拜，現下卻男主人公卻轉移到了一張桌邊，龍對燭燒得只剩了短短一截，兩人手腕纏，同飲合巹酒，看上去……

意綿綿。

下意識回頭去看供奉在龍對燭間的「傀鑒」，一看又是一驚：

「這兒也變了！」

鏡面同時開始放起與崔二人同喝合巹酒之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鄭菀忽覺桌上那對龍燭燃得更快了。

崔角抿一條抗拒的直線，卻仍解釋道：

「皮影戲未完。」

「國師大人的意思是……我們還得接著演？「

「是。」

崔頷首。

不知怎的，鄭菀覺得，周的氣溫一下子下降了許多，忍不住了肩：

「好冷。」

冷歸冷，心卻是不錯。

這須臾地簡直是的福地，想什麼便有什麼。

崔不是嫌、總拒於千里麼？

偏還得跟牽線木偶一樣跟演這一出深義重。若這皮影戲還有房花燭的戲碼便再好不過，也不知那時年劍君會不會為了出界，貢獻出他那副冰清玉潔的子。

……到時，他便是想賴帳都不。

鄭菀心下想的全是不合時宜，面上卻還是一副了委屈的小媳婦樣，紅著眼眶挪到桌邊，英勇就義般往合巹杯裡斟滿酒，坐了下來。

崔作比快些，早倒好了酒出一臂等著。

紅蟒袍寬袖落在桌邊，被燭漾出一旖旎。

鄭菀瞧他一眼，慢吞吞出手去，若無骨藤蔓纏上了他右臂。

臂下是男人的鋼筋鐵骨，兩人衫都極其輕薄，在一塊，都能覺出崔剛健僨張的腱，之如絨般的寒鐵。

幽幽瞧他一眼：

「國師大人，要菀娘喝這杯合巹酒也可，我也不需你負責，你便看著我，老實說一聲，菀娘當真貌醜？」

阿耶喝大了曾經說過，當初他慕上阿娘，便是因與阿娘在人群中對了一眼，今日也要試試這個法子。

若再失敗……

嗯，再接再厲便是。

鄭菀心跑著小九九，崔卻已經抬起眼睛看。

他那雙眼睛極，眼尾狹長，烏的長睫在臉上落下一片扇形的剪影，重重的燭影落他眸中，仿佛燃起了一片灼灼火焰，火焰裡有意翻湧。

鄭菀只覺得他的視線裡藏著灼熱又冰冷的刀鋒，一寸寸在臉上刮過，引起一陣慄，瞪得眼睛都酸了，下意識眨了下。

崔頷首：

「鄭清蕪，你皮囊確實生得極好。」

得此一句，鄭菀便心滿意足了。

將手與他的臂膀纏得更了些，紅嫁的寬袖落下，出一截霜雪般的皓腕，十指染著紅豔豔的丹寇，在燈下竟有種驚心魄的瑰麗。

「幹了。」

兩人互視一眼，又紛紛挪開，不約而同地將酒灌了下去。

忽起一陣狂風，鄭菀的手臂還未落下，便發覺耙鏡的鏡像又變了。

東方忽起魚肚白，一微過窗紙落進來，嗯……

天亮了。

耙鏡在玩閨房嬉樂的把戲，鏡中崔正取了一支黛筆為畫眉，而金玉良緣圖也一併了「張敞畫眉」的閨房之樂，竟……將房花燭夜直接省去了。

莫不是傀鑒也有良知，知道不能窺人私？

鄭菀心憾，卻自覺自發坐到梳妝鏡前，看著崔含道：「崔、崔先生務必快些，香燭……快要燃盡了。」

擅自改了個親昵些的稱呼，崔沒提出反對。

他走到鄭菀面前，回頭了耙鏡一眼，對著從妝奩中挑出一支一模一樣的黛筆，可等到要落時，卻犯了難。

小娘子細白，一雙柳眉細細彎彎，天生便是最好的模樣，實在無從下手。

鄭菀咬了咬，試探般了他手腕，這回沒遭到反對，心一橫便握住了，之生涼，若寒冰刺骨，眉也未皺，只道：「看好了。」

崔隨著，虛虛從眉頭劃到眉峰，又從眉峰劃到眉尾，子的細如瓷，他正了正神，心無旁騖地畫完一側，鄭菀放了手，仰著一張小臉催他：

「快些，還有一邊。」

崔默不作聲地看，見小娘子已閉上了眼睛，只得依樣照葫蘆，照著畫了另外一邊。

畫完，放下黛筆：

「好了。」

鄭菀這才睜開眼睛，照了照耙鏡，鏡中出現一位吊梢眉子，模樣頗為新奇，左側的眉如彎月新柳，細細，右側的……則彎彎扭扭，像農桑課上的胖蟲子。

最討厭蟲子了。

鄭菀下意識便鼓了腮幫，發覺崔難得面上訕訕，得寸進尺地道：「你重畫。」聲音跟平時與阿耶撒似的，帶了點。

崔看了眼對燭，還剩那麼一截，他「哦」了一聲，果真取了黛筆，將右側的眉了重畫。

鄭菀仰著頭，這回也不閉眼了，直直地看他，的綢劃過臉頰，看著看著，臉竟紅了，可話語卻十分大膽：

「崔先生，你真好看。」

崔停下筆，小娘子眸帶天真，仿佛之前那些暗藏的狡黠都消失不見，只餘滿心滿眼的歡喜和崇拜。

「好了。」

他勾起最後一筆，筆落之時，天大亮，連著傀鑒也跟著大放芒。

鄭菀強撐著睜開眼睛，在眼淚出眼眶酸而下時，仿佛看到一縷輕煙從鏡中騰空而出，耳邊有子淒厲地大笑。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士貳其行，士貳其行！哈哈哈哈哈哈哈……」

鄭菀下意識便想起了志怪小說裡的鬼，捉著崔的袖子下意識就往他後躲，誰料躲也沒躲開，耙鏡騰地飛到面前，歪歪扭扭地給在空中畫了朵……

花？

鄭菀了一聲：「有鬼！」

悶著頭便躲到了崔懷裡，子瑟瑟發抖。

「起來。」

崔的聲音含不耐。

鄭菀使勁兒抱住他腰，搖頭：「有鬼。」

「那是你的機緣。」

崔一一掰開的手指，順手一招，耙鏡順從地被他招手裡，遞到面前，「它認你為主，滴。」

鄭菀這才想起夢中那些飛天地、殺人於無形的神：

「這是……法？」

「靈。」

崔彈指一點，鄭菀只覺指尖一痛，一滴沁紅的便隨著一牽引之力順利地滴耙鏡裡，只覺明堂一清，仿佛突然多了點什麼。

「你並無元氣，只能用來照照鏡子。不過，若有殺意，會有一道護真氣，凡間之人傷不得你。至於旁的……」

「罷了，你以後便知。」

崔無可無不可地道，對鏡子被奪了這件事，好似也並未有什麼憾。

「元氣如何來？」

鄭菀趕抓住機會問。

崔看：

「修煉得來。」

「崔、崔先生，可否教教我？」鄭菀著傀鑒的把手，鼓足勇氣問，毫不知眼中騰飛的野心，已經昭然揭。

「不可。」

鄭菀像被破了氣的球，一下子蔫了下去，下幾乎被咬破：「我以為，我們好歹也同生共死了一回。」

崔回答的，是一陣風，鄭菀被一的風送到了房間的另一個角落，白綢因距離崩了一條直線。

「離我三丈。」

鄭菀的失落幾乎鋪天蓋地地將淹沒。

以為自己的努力作效，誰知那人一個翻臉，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弱者，只能強求憐憫。

好在還有一個護靈，靈可是比法高出不的。

鄭菀強自振作神，心念微，耙鏡一下子便消失在了手中，腕間同時浮現了一道的紋，以指尖了，發覺竟有一喜悅縈繞在心間。

倒似是那鏡在與述說親近。

鄭菀還不知道自己如何會得了鏡子的青眼，只看到崔負手在屋轉了一圈，最後重新走到了早已一片空白的金玉良緣圖前。

「怎麼了？」

湊過去，崔不意調整得如此之快，詫異地瞥一眼，才轉過去，右掌平展，在畫上放了一息，那畫便消失了。

「咦？」崔眉蹙了蹙，又瞬間舒展開來，面上難得有些笑意。

「此為何？」

許是到底共同經歷了一些事，崔未離一丈遠，甚至還難得回答了的問題：「小須彌境，需得許多時日才能長大須彌境。」

他以為鄭菀不懂，料心中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納須彌於芥子，須臾地不可為人掌控，二須彌境卻可。

再無知，都知曉執掌一界之力該如何恐怖——這明明是崔修煉後期才得到的神，即便是一未形的須彌境，亦是了不得了的。

天生萬以養人，可連人，都是這須彌境裡天生地養的東西。

崔得此，相當於以一界之力供養一人……

不，不對，此等神如何會出現在凡人界？

莫非的出現，導致崔進的節點發生了變？

鄭菀納悶，崔也覺奇怪，揮手將小須彌境收了，方才堵得嚴嚴實實的牆壁不見了，面前出現一條長長的黑黢黢的甬道。

「跟著我。」

崔主將袖子遞過去，「天降異寶，前路怕是不好過，莫要離我一丈。」

「國師大人剛才發話，讓我離你三丈。」鄭菀倔在了原地。

崔不再作聲，卻又是一招，剛才還離了老遠的小娘子已近在遲尺。

他出袖子：「。」

鄭菀這才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地揪住了那截袖子，不無得意地想：

「知道主給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