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錦歸

驪泗湯，石舫。

「太子，您怎麼來了？」

京畿衛衛長蔣衛虎朝太子抱拳施以一禮。

「今日可有異常？」

「稟告太子，一切正常，石舫周圍並未出現國師大人與鄭小娘子的蹤跡。」

自打國師大人與鄭家小娘子在石舫失蹤後，京畿衛便接過了梅園的守衛之責。

鎮國將軍蔣衛虎更是親自接手石舫巡邏事宜，不分晝夜守在此，隨時向監管此事的上峰報導。

「千萬盯，如有異常，立刻來報。」

「是。」

太子車架一走，京畿衛裡幾個無法無天的刺頭互相對視了一眼，出個彼此才能意會的笑容。

「笑什麼笑？嚴肅點！」

「衛長，您說咱大過年的守在這兒，連笑都不讓笑了？！」

「是啊，衛長，您說我們都在這兒守了十日了，別說國師大人，連跟鳥都沒見著，還不興樂呵樂呵？。」

蔣衛虎清楚，京畿衛裡大都送來鍍金的勳貴子弟，不好管，現下無人，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們說去。

「曖，你說國師大人還能囫圇著回來麼？可惜了鄭家小娘子那滴滴的俏模樣。」

「呔！怎麼說話的！小娘子豈是你們能議論的？」勳貴子弟裡很有一幫鄭菀的簇擁，聞言怒了。

「還鄭小娘子呢，連首輔大人都刑獄司下了獄，鄭夫人一病不起，鄭家這是大禍臨頭、無力回天嘍……」

「失蹤那日你們是沒瞧見，鄭家那位小娘子沒臉沒皮地往國師大人懷裡鑽，他娘的要不是這樣，國師大人能失蹤？聖主也不會發那麼大火，太子……那臉，」那人低了聲，「都綠了。」

「國師大人還能理？」

「哪能啊，咱國師大人那樣，生得跟神仙似的，什麼人沒見過？要我說，鄭小娘子也是自取其辱，當年打了人退了婚，現下又投懷送抱，國師大人再是不挑，也不能看上啊，貌能當飯吃？男人最要的啊，是臉，呃——國、國師大人——」

碎那人僵在了原地。

「說啊，怎麼不說了？」旁邊人頂頂他，見他瞪禿了眼睛跟見鬼似的，「發生，呃——國師大人，您回來了？」

但見方才幾人口中的主人公一雪綢被染作了，臉白得出奇，襯得那雙瞳孔越發漆黑冷峻，幾人心口一陣突突發跳。

國師大人懷中還抱著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整個跟人似的，生死不知地躺在人懷裡，看不清面貌。

蔣衛虎連忙拱手：「國師大人，聖主讓我等守在這兒，等候國師大人！」

他比手下看得清楚，更明白這國師大人的反常。

那可是從不讓人靠近一丈之的神仙人，如今這般小心翼翼抱了人在懷，思及失蹤前的況，心道：聖主這回，恐怕是將人下獄下錯了！

鄭家……怕是要翻了！

「唔。」

崔眼裡看不到他似的點點頭，下一回合，人已經消失在了原，帶著鄭菀走了。

他一走，碎的那幾個正要大呼一口氣，一淩厲的冷風不知從何而起，對著幾人便是一，得臉都腫了一塊，伴隨著冷淡的一聲：

「聒噪。」

剩下人等大氣不敢一聲，良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了一聲：

「你們瞧見沒，我剛才看到，國師大人懷中是、是那……鄭小娘子！」

「仙跡、仙跡啊！你們剛才看清國師大人怎麼走得麼？唰一下，就消失了！」

「國師大人本就是不世出的高人，神異之，豈是你我能看明白的？倒是那倒像是那鄭小娘子留的，這般一來……鄭小娘子怕是兇多吉了……唉，自古紅多薄命……」

蔣衛虎招來左右：

「去跟聖主稟告一聲，便說，國師大人帶著鄭小娘子回朝了！若聖主問詳細的，你便照實說。」

「是，屬下領命。」

崔帶著鄭菀直接去了首輔府。

首輔府主事之人下獄的下獄、失蹤的失蹤、病倒的病倒，下人之間早就人心惶惶、無心辦事，是以崔抱著自家小娘子突然出現在閨房裡，幾乎無人察覺。

倒是鏍黛還忠心耿耿地守著，小娘子閨房突然憑空出現一位郎君，那郎君還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人……

下意識想，等看清人手腕上的金花鏈，聲音都變了：

「小、小娘子？」

「我家小娘子怎麼了？」鏍黛生怕驚擾了人似的主子，聲音放得極低。

立時便反應過來這郎君便是國師大人，但見那氣勢忒嚇人的國師大人小心翼翼地將家小娘子放於床上，連忙上去幫忙。

「去打點水來，與盥洗。」

「哦，哦，好的。」

鏍黛連忙出門，一疊聲地喚院裡的使婢子去廚房打熱水，等打到熱水回來，發覺那涼冰冰冷颼颼的國師大人正盯著家小娘子看，那眼神……如何說，不像京中那幫慕小娘子的郎君那般膩歪，不太，卻極是怡人，似乎家小娘子便長在他眼裡了一般。

「國師大人，水來了。」

崔避退，正房得到消息病歪歪的王氏卻在侍的攙扶下過來了，見兒院中直站了一位跡斑斑的郎君，意識到什麼，臉不大好看：

「國師大人，有失遠迎。」

國師大人淡淡地掃一眼：「莫要進去。」

「我兒……」

這時鏍黛端了一盆水出來，王氏一見，「我的兒曖——」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崔看庭中人一團，丟了個小瓶子過去，「不許煩擾——」人卻已經進了房，連鏍黛都關在了門外。

再想進，卻發現連走廊都上不去，空氣中仿佛多了一團無形之阻撓所有人靠近。

不到一個時辰，鄭家這屬子閨房的院落外便趕來了各路人馬，都是事先得到消息來恭迎國師回朝的。

太子殿下，大長公主，容沁縣主、容怡亭主，甚至連本該在宮中午憩的聖主也浩浩地乘著鑾駕趕來了——

聖主一來，京中嗅覺敏銳的牆頭草們也來了。

而在刑獄司坐監的首輔大人，也太醫一路陪護著送回了府中，生怕出一點差池。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三個時辰過去了。

屋殊無靜，可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沒人敢不耐煩，整個院落一片雀無聲。

鄭齋進來時，發覺得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聖主似是修了變臉的絕技，見他來，一口一個「卿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又道「之前純屬小人蒙蔽誤會如何如何」，仿佛之前那個在大殿之上然大怒、指著鼻子罵他之人不是他一樣。

聖主如此捨得下臉，鄭齋自然也端起一張笑臉奉承，兩人心照不宣地將之前的齟齬揭過，一副君臣相和之像。

不過，他的心還高高提著，方才聽下人報告來說，菀菀了重傷，這重是如何之重，他未親眼瞧一瞧，始終放不下心。

可廊下本接近不得，跟鬼打牆似的，他往裡走一點兒，轉一圈回來，發現還在原。

鄭菀便是在這種萬眾矚目下醒來的。

醒來時天已灰冥，房一盞燭火幽幽，嚨幹得像著了火：

「鏍黛，水……」

一點甘甜的瓊滴間，鄭菀迷迷糊糊地探一雙漂亮的眼裡，眼尾狹長，睫舒展如羽扇，扇下一雙明淨的眼睛，眼裡了燭火溫的，像是無端端溫了些許，將照進了眼睛。

「你醒了？」

上的疼痛讓整個兒清醒了，鄭菀看到了悉的帳幔、悉的擺設，以及……不大悉的崔。

「崔先生？」

迅速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必是兩人從須臾之地出來後，崔將送回了府。

鄭菀眼裡立時盈滿了淚，滾一滾，落了下來：

「崔先生，莫非你也死了？」

崔看著床上面煞白的子，無疑，是麗的，失去的面龐非但沒有減弱的貌，反倒顯得烏髮更墨、瞳仁更亮，這般盈著淚看著人，極之人。

「沒死。」他似笨拙地開口，「你、你，莫哭。」

崔這一開口，鄭菀的淚反倒落得更厲害了，哭時，也跟小貓似的，並不出聲，只是咬著若一枝梨花春帶雨，「當真？」

「當真。」

鄭菀破涕為笑。

「他守了你半日，耗費了許多萬金難求的靈藥，親自用元力助你化，才將你救過來。」

「你是說不害了我命？」

「我可是盡力避開了你心脈。若你不幸…那也只能自怨倒黴。再者，不做的真一些，如何能瞞過他？誰能想到，你會用命博一顆活棋呢。」

「那蠱呢？」

「了。」

鄭菀不說話，崔亦不是多話之人，屋氣氛一時凝滯起來。

崔咳了聲：「夜已深了，我也該告辭，明日再來為你治。」

鄭菀卻一把拽住了他袖子，似意識到什麼，又快快放開，只是問：

「崔先生，你明日……可還會再來？」

「會。」

「還有，我阿耶、阿娘怎沒來……」

崔這才愣了愣，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什麼，「便在門外。」

「他們可……可還好？」

崔抬手一拂，便將門打開了，如水的月傾瀉進來，他回頭看了眼，才走出門外：

「你自己看罷。」

中庭站著的鄭齋、王氏、太子、容怡不約而同地看過來，卻見方才還閉不出的大門打了開來，一個著寬袍大袖的年輕郎君執劍而出，袍披，有月侵染，卻化不開其上濃重的冰與雪，一張臉如雪玉雕就，明明眉目還算舒展，卻讓人而生畏。

「醒了。」

崔話是對著鄭齋說的，可剩餘的幾人一聽，一窩蜂地都湧了去。

太子被截了下來，他看著前橫著的一把劍，劍泓照水，明明無一漬，卻讓人遍生寒：

「作、作甚？」

「你不能進。」

崔淡淡道。

太子嚨咕噥了一聲，縱使心底熱切，到底不敢與他強來，委委屈屈道：

「可、可國師大人方才也進了。」

還一呆呆了這許久。

「我不一樣。」

「如、如何不一樣？」太子鼓起勇氣，「莫非國、國師大人娶鄭小娘子為妻？」

屋外單方面的劍拔弩張，並不影響屋其樂融融的氣氛。

王氏好一通「心肝」地，鄭齋更是心如刀割，縱使知道此一去無異於與虎謀皮，可閨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到底讓人煎熬。

「阿耶，阿娘，我沒事。」

容怡卻開始活靈活現地說起，容沁在宮裡大發雷霆地發脾氣的場景：「容沁姐姐一聽菀娘是國師大人送了來，竟當場將太后娘娘送的夜杯都給砸了，現下正跪在雎安宮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