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疑心生

偌大的海棠花林，只剩下了一個又一個深深的樹坑，滿目瘡痍。

鄭菀捂住，眼淚止不住卻還在拼命點頭，生怕他當真提劍去殺了太子。崔放開，轉便走，走了幾步見沒跟上，回頭，眼神納悶：

「不走？」

鄭菀似才回過神，跟著走了幾步，突然破涕為笑。

「笑什麼？」

崔瞥了一眼，小小的掌臉上還殘留著淚痕，長睫漉漉的，角染了，倒像是突然多了層。

「崔，你是不是嫉妒？」

鄭菀看著他笑嘻嘻地道，負手倒退著走，笑聲清淩淩的，便像是三月化凍的春水，乾淨又輕快。

「嫉妒？」

崔停住了腳步，「何謂嫉妒？」

鄭菀一噎，轉念一想這人從前往後都隻抱了一把劍過活，冷清的一點沒人氣，哪裡懂這些活人的病。

「罷了，不說這個。」

反正目的也達到了。

崔既對做了這等事兒，自然不會放任不管，打蛇隨上便是。

鄭菀環顧左右，四面看去，牆磚瓦都有定制，不像是一般人家。「這是何？崔先生你壞了主人家的海棠林，得賠。」

說曹，曹便到。

一個灰撲撲麻腰結繩的僕鬼哭狼嚎著穿過前方月亮門過來，見崔便是倒地一拜：「國師大人，不知是哪兒來的小賊，將您昨日才種下的海棠樹給霍霍了啊！」

鄭菀：……

仿佛覺著頭頂飛過黑一群烏。

忍不住笑：

「是啊，哪來的小賊，竟敢壞了國師府的風水。」

僕這才發現大人邊站了位俏麗小娘子，隻覷一眼便不敢多看，心道若那上京第一人鄭小娘子要有這位一半貌，想來也不至於一場癡心了一場空，一邊又想著國師大人也不像面上那般清心寡，那兒……都咬破了哎。

該多激烈啊。

誰也不知這僕上嚎著，心裡打了這些個轉，崔更是直接走過他：

「讓人來清理一番。」

「是是是，小的這便讓人來理。」

僕趴地上，只聽從來冷得跟冰塊一樣的國師大人居然有耐心陪著小娘子從裡往外走，字也不一個個地往外蹦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聽出了一點溫和。

僕自己的想像嚇得兀自抖了一下，好不容易將方才的覺抖落，自去對著被拔空的樹坑發呆：莫不是哪路神仙經過，實在瞧不得海棠花，才順手將這些拔了？否則，怎能這般整整齊齊的？

「崔先生——」

鄭菀隨崔走出月亮門，繞著小湖走，才走沒幾步，突然停下腳步，「菀娘明日可能來你府上？」

崔默了默，鄭菀見他不答，便又拿手去揪他袖子，還搖了搖：

「崔先生~~~」

聲音起，甜得粘牙，崔迫不得已「唔」了一聲。

「那說定了哦。」

鄭菀笑瞇瞇道，眼睛又彎了一彎月牙兒，「菀娘明日還想看海棠樹，好不好？」

崔這才回袖子：

「去燕春園。」

方才洶湧的緒如退一般散去，卻總殘了那麼一點兒漣漪在，崔看著嘟起的瓣，鬼使神差地出指腹替揩。

鄭菀只覺得被他揩得疼。

崔的手指也跟玉雕的一般，指骨修長、骨節分明，偏偏帶了繭子，一點沒看著舒服，蹭得不太舒服，便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疼。」

崔錮住：

「別。」

垂下的眼眸顯見又有暗流湧，鄭菀立刻不敢了。

如今的崔便是火-藥桶，還是莫要刺激他了。

小娘子被揩得殷紅，卻乖得很，一聲不出，隻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誠摯地瞧他，眼裡俱是濃得化不開的意，崔一哂：

「莫要再用桃花箋。」

「那桃花箋是我親自做的！」鄭菀連忙表，憤憤道，「太子那些，早在他退親時，便我一把火燒了！」

崔不置可否，也看不出信沒信，只是長臂一攬，鄭菀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又到了梨落苑，離梨迦亭不遠。

「以後莫要提『太子』二字。」

他垂頭對道。

「為何？」

鄭菀雖然知曉，連門房養的大黃狗都知道占地盤，可也沒想到，崔那蠱催發的子竟如此霸道，連句話都不讓說。

「我不歡喜。」

自鄭菀國師兩人前後腳走，容沁在亭上便頑得興趣缺缺，熬過了小半個時辰，遠遠見亭下一對人兒打扮分外悉，正湊近瞧一瞧，卻聽耳邊懷王摺扇一打：

「本王看那人怎像是國師？」

越瞧越像。

不說國師大人那氣度凡間有，便是那高亦是鶴立群，來來去去的兒郎裡，便沒一個比他高的，再說那寬袍……

「是國師！」

懷王摺扇一合。

容沁卻死盯了國師旁邊離得甚是親昵的小娘子，心中巨震。若要說整個上京除了阿耶阿娘，最悉誰，那必定是鄭菀無疑。

「縣主，那、那是菀娘？！」

蔣三娘子替答出了話，涼亭中人面面相覷，「不是說，菀娘將國師大人得、得罪死了麼？」

晉王樂呵呵道：「這你便不懂了，男之間，相敬如賓的，那搭夥過日子，換哪個都。這恨之其死，之其生，不折騰一番，上一刻生死仇敵，下一刻難捨難分、誰也離不了誰的，才，。」

容沁臉都黑了。

容怡卻高興得不，手朝下招：「菀娘、國師大人，一會宴便開了。」

鄭菀抬頭，也跟著晃了晃手，出一口白牙：「亭主，就來。」

眼見崔要走，揪了他袖子，告訴他：

「晉王以前為我作了首詩。」

其實上京城裡，稍微會掉書袋的年輕郎君們哪個沒為作過詩？

崔收回袖子，抬腳拾級而上：

「走罷。」

鄭菀這才提起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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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園一宴後，上京所有人都知道，國師大人與鄭家怕是要重修舊好。

國師大人這般冷若冰霜、對萬事萬都無甚牽掛之人，竟能耐心地與鄭小娘子游了一日園，傍晚又派人好生送回——

可見之前傳得沸沸揚揚，什麼一廂願，癡心錯付，全是假的。

事實的真相便是：鄭家攀上了另一株高枝，要犬升天了。

宴會當晚，多小娘子捂著被子，為這春閨夢裡人好生哭了一大場，鄭小娘子頭上頂的仇恨，又多了。

不過不在乎，第二日便乘著車架歡歡喜喜地去了國師府。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

日日如此。

國師府原本只有幾個使僕役，全是男子，為了，竟也聘了幾個使，偏鄭小娘子跟護犢的老母似的，專挑醜的、胖的、老的留下來，年輕漂亮的一概找茬給剔了出去。

這事兒，一傳出去，又是兩說。

一說鄭小娘子能做得了國師府的主，顯見是未來主人；二卻開始道，還未嫁進去便如此善妒，可不是個妒婦？

國師苦也。

「崔，你苦不苦？」

鄭菀窩在木桶裡，問門外筆直站著的崔。

這日日來，崔也不知怎生想的，日日拿了一桶藥泡，不泡兩個時辰不讓起，鄭菀泡了一月，只覺得骨頭也輕了、皮也了。

倒是燼婆婆中途醒了一回，告訴，這打熬，說郎為打算著，是要好生熬一熬子骨，好為著後來做準備。

是以鄭菀問了幾回，從鋸葫蘆裡問不出所以然乾脆也不問了，隻乖乖泡。

崔不出意料，又沒答。

鄭菀到時辰便由崔派的兩個木傀攙出來，只是今日……眼珠子轉了轉，故意踩到一圈水漬，「哎喲」一聲了下去。

木傀到底是木傀，關節還不靈活，沒拽住。

鄭菀閉著眼睛等，果然等到一陣風，崔一把抱起，抬手卷起木質屏風上的一件大袖衫匆匆卷起，面無表地看：

「木傀扶著你。」不會倒。

鄭菀嘟了嘟：「喏，踩水上了。」

看著他紅紅的耳朵尖，忍不住手，細白的胳膊一出來，便他往裡塞，鄭菀悻悻道，「崔，我上次把那個小桃花給遣了，你是不是生氣？」

兩人現下的關係很奇怪。

沒說開，不是未婚夫妻，崔把當所有，不讓旁人，也不旁人看，泡藥浴時，連鏍黛都不許進。

而鄭菀呢，不是主人，形似主人，跑來當國師府的主，崔也隨。

「小桃花？誰？」

崔蹙著眉，將抱到了碧紗櫥後的塌上。

正要起，卻鄭菀一雙臂膀撈住了脖子，芬芳的攀附上去，連著香氣攪得他神魂不穩，崔著一波又一波陌生的，不做聲。

「那你不生氣嘍？」 鄭菀一臉不快，「誰看你的眼神，便像狗看骨頭的眼神一樣，我不歡喜。」

「隨你。」

崔從不在乎這些，隨手了個訣替將頭髮蒸乾，在鄭菀吵嚷著沒抹香膏時，又替將一旁的香膏拿來細細抹上。

鄭菀舒適地躺著，只覺愜意。

誰能想到，冰冷的劍君還有如此溫細緻的一面——阿娘說的沒錯，男人需要調-教，多撒一撒，流幾滴淚，他便不住了。

可惜不論百般引，除了那日的一個吻，崔便不肯再主了。

鄭菀看他招來木傀服侍自己穿，自己卻目不斜視地站到一旁，忍不住可樂：「崔，我穿好了。」

崔這才正眼瞧。

子剛泡過浴，白馥馥的皮泛著一層淺，如今披了一層豔紅的輕紗，天漸熱，換了素紗單，裡的玲瓏曲線被勾勒得一覽無，他眉一蹙：

「在外莫要這麼穿。」

鄭菀覺得奇怪，低頭看了看自己：「容怡們都這麼穿的。」

很是。

「們是們，你是你。」

鄭菀不搭理他，歡喜如何穿便如何穿。

下榻踩著墊跑到崔面前，仰著頭道：「今日我生辰。」

「你待如何？」

鄭菀只覺他那雙眼似是看出了的心思，不過，仍是要說的：

「你許我一個願。」

崔看著：「何願？」

「唔，暫時想不到。」鄭菀眼珠咕嚕嚕轉，「等我想到了，你再讓我如願，如何？」

崔角勾了勾：「過時無效。」

鄭菀搖頭，隻作不肯。劍君素來一言九鼎、說出的話，便是誓，從不食言。得一個願留在手裡保底，萬一事有不諧，好歹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應了我嘛，好不好。」

又去揪他的袖子，搖來搖去，聲音又又甜，像吃了。鄭菀見他不為所，又踮起腳尖，扯著他彎腰，在他冰冷的間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

崔喑啞地推開，眸沉沉，像是要吃了。

鄭菀笑得像隻了腥的小狐貍：「說好了，拉鉤鉤？」

拉完勾，才送人出門，崔的臉便沉了下來。

「老祖宗，查明白了嗎？」

識海裡浸得一的老祖宗仰天躺在水面上：「你讓老頭子查什麼查？」

「緒不對。」

崔道，「我見笑，便心中歡喜，如百花盛開；見哭，便手足無措，如墜深淵。見對旁人笑——」

「就想將那人切八段，下油鍋滾一滾，是不是？」

崔聽自己艱難地應了一聲「是」。

「傻孩子，這都是啊。」

老祖宗幽幽歎了口氣，「，讓人不像自己。」

「是……嗎。」

雨，悄悄地落了下來，打在開得正豔的海棠花樹上，滴滴答答，花瓣零落一地。